第9章 无标题

作者:徽派小宅
更新时间:2013-12-12 07: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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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52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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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期中和运动会都过去了的话,这个学期最后的转折点就是文艺汇演了。盘算着怎么应付这些大事的学期初,转眼间就已经被甩到了那么远的地方,时间还真是可怕。

回想起来,在我重复着上课写课堂笔记、下课写会议记录的粘稠时光里,高二逃得只剩下一个尾巴了啊。

简直令人感伤。

周四的上午我和往常一样卷着开会用的薄型笔记本匆匆跑回教室,在快到门口的地方被隔壁班的一名同学叫住。

“啊,那个,能和你们班的骆川说一下吗?周日的训练……”

“骆川就在班里,我帮你叫出来?”

“不、不必了!很简单的,和她说一下就好了……”

“……我知道了,是什么事呢。”

十几秒了,那位同学脸上的不情愿和些微的怯懦,我倒不至于看不出来。

原先以为进入了班委会的骆川能把自己变得平易近人一些,但现在看来她还是开学初郑嘉旻碎碎念的那副样子,在班委会以外的地方。

被这件事一提醒,我才发现自己刚开学那阵子就想和骆川好好谈谈的话题,一直没有开启的机会。

“试着和班委会以外的大家也友善地相处吧”。

忘记说的缘由,是因为她一直对我露出暖阳般和煦的笑容,让我忘记这份温柔并不是每个接触她的人都能感受到的么。

既然想起来了,就用下午体育课的休息时间提一提罢。

“……除了我和郑嘉旻他们,还有比较熟的同学吗?”

“突然问这个……干什么。”

骆川吃雪糕的动作不明显地停顿了一下。

无论怎么想,这也不是个能让人开心起来的话题。可是,我不得不说。

“总感觉……除了不得不接触的人,你对谁都敬而远之,或者说巧妙地让别人对你敬而远之呢。”

“我有这么吓人吗?哈哈。”

我得说,无论何时何地,我看她敷衍的神情都很来气。可就在我训斥的话脱口而出的前一瞬,骆川舔净雪糕棍,将那片木头竖在了我的面前。

离得很近,已经失焦,但没有触碰到嘴唇。

我被她毫无预兆的举动吓愣了。

“虽然就要到高三了还临时转学听上去很愚蠢,可是你说,要是我明天告诉你我高三不在这里念,你会作何感想?”

好端端的……转学?

“开什么玩笑……”

声带自己振动了起来。

骆川对这个答案未置可否,一转手腕扔掉了冰棒棍。

“喏,你看,反应这么大。”

不理会依然愣着的我,骆川调整坐姿面向操场。球门前分组练习抽射的男孩子们吼声喧天。

“因为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吗?因为习惯了每天都看见的人忽然消失了很不舒服吗?因为不想做送走了其他所有人最后一个离开的那个吗?还是说,和熟悉的人之间所谓的‘稳态’……被破坏的话,无论如何都会不舒服吧?

“呐,陶安阳,我是怎么来到现在这个班里的?”

骆川的手掌轻轻地覆在我不自觉攥紧的拳头上。她的手心很暖和,如果能在冬天握住,一定很让人安心。

像是被这份暖意诱导提问,我艰难地挤出两个字来。

“转学……”

“对啊,所以,作为一个毫无预兆地转过来、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离开的转、学、生,‘没什么比较熟的同学’之类,不是最正常了么?”

我思考不了了。我只能点头。

“……好了别一副刚被灭门的样子!来来,我要报名文艺汇演,不记录一下吗?”

骆川严肃的时间没有持续多久,是以她没心没肺地笑起来的那会儿我还在努力控制眼眶里打转儿的液体。不公平,我赌气地想,为什么谈到这种她比较容易伤心起来的话题,心里更难受的会是我这一边呢。

“我说的是真的啦……我真的要参加文艺汇演。”

看我没搭话,骆川变戏法一般从外套口袋里取出一支口琴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出其不意伸手一抓,还是被躲开了。

“拿不到拿不到!……身高这种硬伤,承认就好了嘛。”

“烦死了啦——”

我正打算站起来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骆川就将口琴贴在唇边,轻轻地吐出了气息。

如同春日破冰的小溪一般流淌的音符,从那支口琴里挨个跳了出来。我认出这是一个月前看的电影里的插曲。吹着口琴的骆川闭着眼睛,整个人都陷入了极静的状态,我顿时觉得盯着看的自己太不知欣赏,也合上眼帘。

流入耳中的音乐让我想起那部电影的结尾催人泪下的镜头,方才尚未完全压下去的鼻酸再度涌了上来。

那场电影,说的是一名教师,陪伴同学们渡过了一段难得的快乐时光后又不得不离去的故事。

如果骆川也因为什么不可抗力的因素,在班里存在了一个学期后也突然间消失了呢。

不愿想,不敢想,不能想。

还没有去想,心就已经痛成了这样。

一曲终了,我意犹未尽地抬起眼皮,发现骆川的身形模糊了许多。

“啊……没事,只是想到电影了,很感人的作品啊。”

骆川向我抬起了手,脸上的湿滑感觉也提醒我没能控制住自己。

“我知道。”

然而她的手没有拭去泪水的打算,而是从我的肩膀上绕了过去,将我紧紧环住。

“虽然有点不忍心看到……但你流泪的样子,也很美。”




(26)


又是那个梦。

这一回体验的角度完全不同了。虽说什么都看不到,但此外的感觉还在。自己,像灵魂一样漂浮在空中的样子,附近应该是之前梦到的场景和人物。可以自由移动了,结果还是看不到对方的样貌嘛。

顺着直觉飘了一会儿,回到了梦中的“我”身边。

隔了空气也能察觉“我”的紧张和焦虑。

自行去体验的话,那样的感情并不令人欢喜。若只是旁观,倒颇让人有几分兴奋。

听见脚步声,是鞋底擦过地面的“沙沙”声。

“那、那个……”

“我”犹疑的话语声。下了很大决心才说出口、一两个字之后就没力气继续的话吗?不是很想承认,但这确是我在关键时刻的风格……

对方应该也有动静吧。从背对的姿势转过了身,衣裤相互擦蹭的声音很舒服。

“我……”

之前也咀嚼过的、升到喉头就是说不出来的焦急。“我”究竟想要传达什么依然是谜。

“我……”

先不要考虑后果,说出来再看吧?应付不小心失言的后果一类的,我和“我”都很擅长才对……

“——我喜欢你。”

……啊,终于说出来了。

——不对,对方是谁啊,为什么还没弄清楚告白的对象就纵容自己说出那种话了啊,我是笨蛋吗?

我梦里的“我”向别人告白了,围观的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从那一连串的场景看来,这些间断发生的梦境,讲述的是连续的“我”向某个人表明心迹的事件……吧?

混乱不堪……而我又在意着什么呢。

睡梦中的罗曼史,必然不是第一次见证了,却惟独这一回,心脏跳得很有实感,简直就像自己真的在围观一桩校园佳话的既成之时一般。

与之相伴的,由旁侧席卷而来的冲动的巨浪,又在提醒我什么呢。

呐,你也对谁说说看吧,那样的话语……

想到这一点的话,就会立刻难受得醒过来。

指针昼夜不息走动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清晰可闻。我的背上出了冷汗,但我连用手去试探一下的力气都没有。我很困,昨晚睡得很早,可我很困。最终我的意识在数秒的清醒后重回太虚。

“你是昨晚没休息好,还是今天白天太累了?”

第二天晚上从烧烤摊出发往家里走的时候,骆川喝了一大口可乐,这么问着。也难怪,今儿一整天我都有点神情恍惚,刚才帮忙布置文艺汇演的舞台,差点没松手把钢架子砸她身上。

“习惯就好,大概和用久了的钢笔要洗一个原理吧……”

被梦里的“我”说的话震住,被迫思考起这个学期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和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人了啊——怎么可能说出口。

骆川若有所思,拿出手机,“啪嗒啪嗒”按着。十几秒后,装在我书包侧包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我没多想,掏出来一看,是骆川发来的短信。

我没有立刻停下问她为什么做这么莫名其妙的事,因为带预览功能的短信推送显示了头一行内容。

“我推你的时候赶快跑,跑远了再报警,书包扔掉”。

我抬头看了看前面,渐渐走近的巷子的尽头有一截长长的黑影。

不是路灯的柱子,而是更粗一些的……

我明白骆川的意思了。

就在同时,骆川扯住我的书包,在我背上推了一把。

“跑!”

我没命地朝着黑影伸过来的反方向拔腿狂奔起来。身后的空气发出破碎的“呼呼”声,黑影对我挥下了什么东西,但被骆川抡起书包挡开了。我很害怕,腿重得抬不起来,要是没有跟着骆川玩足球的话,现在已经倒在地上任人宰割了吧。

是周围的小混混吗?对方只是要钱吗?那样的话给他们,能脱身就好了,为什么要冒险……

我有很多想要问骆川的话,但明显不是现在了。我咬着牙发着狠驱动自己的手臂和双腿,朝这个片区的派出所的方向跑去。

被我带起的凛冽晚风里夹着一声隐忍的哀鸣。

我没有停下,只是任由眼泪夺眶而出。

对不起,骆川,这种时候我只能自己逃跑……如果跑的是你,确实,两个人都进退维谷……

我知道这不是理由,但拜托……在我回来之前,竭尽全力,少受一点伤……

我将手心里沾满汗水的手机解锁,直接拨通了附近派出所的号码。

看到身旁的骆川发来的那条短信的时间,是二十二点二十八分。

跟在片警身后跌跌撞撞地跳下摩托跑回骆川身边的时间,是二十二点三十九分。

不知道经历了怎样惨烈的搏斗,现场还留着一个劫匪,正捂着眼睛大叫。他的同伙抛下了他,已经带着钱跑远了。

巷内更深几步的地方,则是瘫坐在墙角、死死握着辣椒水的骆川。平日支撑她蹦来跳去的左腿软在地上。

“喂——”

我说不下去了,跌坐在她身边。骆川放开手里的辣椒水,深吸一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

“你来得好快,跑得很急吧,辛苦了。”

她面上累与痛的汗水并在一起自鼻梁滑下。

那只手停在我的背后,似乎已经失去了继续动作的力气。我下意识地叫了一声“骆川”,得不到回音,她已经疼晕过去了。和我在半路回合的片警铐严实了被喷了辣椒水的倒霉家伙,冲上来要确认骆川的伤势。他跨过那七八米距离的间隙,我抱住了骆川,感受到她的汗水浸湿了我胸前的短袖布料。

呐,你想做的不仅仅是拍拍我的肩膀吧?我知道的,所以我来替你做就好了。你看,我懂你在想什么哦?所以,你也懂我在想什么的话……快点好起来吧。

好起来的话,就穿上校服,站到篮球场旁边的秋千下面,等着。

片警走到了这边,告诉我说救护车已经在路上了。我屏息凝神,听到越来越近的特殊笛声,微笑着点了头,向他说了谢谢。

怀中骆川的身体越发沉重了,提醒着我自己的存在有多么渺小。




(27)


“下午好,骆川,我来……帮你补今天的笔记了。”

直到走出校门的那一刻,我的意识都是朦朦胧胧的。

昨晚跟着警察把骆川送到医院、进行急救过后都到凌晨一点了。她一直昏睡着,我又没办法通知她的家人,只能打电话给班主任。他查询了班里的联络表,打通骆川留下的“家长号码”,被一个满嘴脏话的中年男子接起。对方对洛川受伤这件事表示了震惊,但也声称远在太原的自己无能为力。

“骆川一个人住,老师,所以方便的话,您过来吧。”

虽然平日里唠唠叨叨,班主任还算是负责任的。二十分钟后衬衫扣子都扣错了的他出现在急诊大厅里,立刻开始代替我,和想问点口供的警察接触。

“我的学生受到了惊吓。如果没有特别紧急的情况,能不能先让她回家休息。”

这个戴着眼镜、头发蓬乱的青年男子没有使用疑问的口气,所幸警察也不认为第一时间离开了现场的我会知道多少重要情报,转过身表示默许。

我知道他们真正在意的是躺在急救病房里双目紧闭的骆川。

那双阖起的黑珍珠一般的眼瞳,方才目睹的究竟是怎样的景象?

光是这样问问自己,就痛苦得不愿意再推测下去了呢。

“大家都很关心你……最后确诊的结果,是什么?”

“骨折而已,没大事儿, 就是恢复期比较长。”

她的声音里失去了往日的中气,病怏怏的,像床上挂着的吊水袋子。

“那是不是……不能下床……”

“也不完全啦。有问题的只有小腿,下周的话就可以用拐杖走路了。”

“这、这样啊……”

骆川看上去很累,眼角半耷着,让人不忍心打扰。

“坐过来,看看这个。”

她指了指床头柜。我将凳子搬近,看见那上面铺着一张奖状。

“有一个留在现场了吧,他把另一个供出来了。这俩背后的团伙好像因此露了马脚,我的功劳也跟着上去了。”

虚弱地笑着说着听不出自负意味的夸耀之辞,骆川将头别到另一边。

“总、总之立了功是好事!骆川的家……呃,我们也会为你高兴的!”

口误太明显来不及补救了。现在笑着的话会不会让后面的纠正显得更突兀?

我忐忑着,直到骆川伸出手握住了放在桌上的我的。

“奖状一类的,会让他们开心的吧。既然遗嘱里写了会一直在天上注视着我……”

句尾渐染哭腔的她的声音和紧紧囚住我双手的纤长手指,让我突然间意识到,孤零零躺在病房里的骆川,真的是、一直都是,一个人。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等待。

“……陶安阳,你知道吗,你的爸爸妈妈离你多远。”

“我的,大概……在地球的那半边……”

“果然隔得不近……可是呢,那是想去的话就有办法到达的地方吧。就算距离很远,知道自己能跨越的话会安心很多吧?”

她开始直视我,眼里射出较平常更凌厉的神采。

“……不过也有与之相对的,无论如何都跨不过去的藩篱,挡在你和某些人之间吧。”

“是、是啊……”

独处斗室之中品尝孤寂的感觉的骆川,会说出这样的话我并不意外。就当她是需要宣泄好了,如果能因此舒畅起来,我不介意做个有耐心的听众。

“……但我很幸运,我有一个很厉害的姐姐。她工作之前我们都只能靠亲戚的接济度日,现在情况要好得多了。

“那就好……嘛,看到你在班委会里的表现,就知道你的姐姐一定是很了不起的人呢。”

“嘿嘿,过奖。只是有一点,她很喜欢喝酒。你不喜欢酒精的味道吧?”

“其实也还好……那,你那几次一身的酒味,都是因为出去陪她喝酒了?”

“算……吧,出去是出去了,没喝多少,人家挺谅解我未成年的。”

“那,那挺好……”

“说起来,你有兄弟姐妹吗?”

“我……”

我想向回答别人的这个问题一样否定掉,可骆川的瞳孔仿佛映照出了一切,让我无从遁形。

耳畔回响起爷爷多年前的警告:你永远不会看见他;忘了他。

要怎么忘得掉;那是和我流着同样血液的亲人啊……

“……有,一个弟弟,和,爸妈在一起。”

“是吗,他大概很像你。”

“我……没有见过他。爸妈的样子还记得,他的样子……从来都不知道——可能爸妈的变化也很大吧。”

“能感受出来的,是你的话。”

我低下头不让骆川看见我眼里蒙上的水汽,但或许我的声音出卖了自己。骆川将另一只手也搭过来,把我的牢牢握在中间。

“对不起,本来……是要来……给你,看笔记的……”

“没关系,别在意。”

她用行动代替了接下来的语言。有一股力量推在我的背上,让我倒向面前那具还穿着病号服的单薄躯体。但我在接触到那温热的胸膛之时顿悟,即便伤痕累累,名为骆川的存在依然比我想象的坚强太多。

“……哭吧。”

她的话语同轻抚过我眼角的指腹一并,释放出了这些年挤压在我心底的困惑、不安、苦闷和悲痛。

而在我看得到的地方,她自始至终只是笑着,轻柔地环着我颤抖的身体。

“我很聪明啊,不会赶不上进度的,所以……回去看文艺汇演好吗?”

“……都变成这样了,还记挂着干什么。”

“因为是我很期待的舞台嘛。自己去不了超遗憾,能拜托你帮我看看吗?”

抢在我“还是留下来陪你”之前,骆川继续着,“我也要给姐姐去个电话说明一下情况,不然我们明天见?”

被下了这样的逐客令,再不走就有违常情了。

我站起身收拾一下脸上稀里哗啦的泪痕,背好书包。

“好好吃东西,快点恢复……那明天见了。”

“嗯。明天是星期六,睡点懒觉再来找我的话,我醒着的可能性会大一些哦。”

我向她挥手作别,慢慢地带上门。门缝里骆川带着安静的笑意注视着我,我忍不住想要重新推门闯进去,不过最后强压着关好了。

明天,我想,已经黄昏了,会很快再见的。

——我没有太留意这个“再见”有一个重要的前提。

暂时来说,我只能在病房里看到骆川。我不知道她的家庭地址,如果手机打不通,就连她的行踪都无从知晓。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确认后再拨……”

拿着手机的手忽地没了力气,我感到一阵刺骨的剧痛沿着脊柱扩散开来。

——而现在,这个前提摇摇欲坠。

骆川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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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的剧透:骆川关于距离的论断并不如陶安阳预料的是“悲伤之人的慨叹”,而就是字面的意思。注意她使用的代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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