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徽派小宅 于 2014-1-18 17:22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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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组啊……(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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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六 烈風之事
景佑二十五年,臘冬已深,京城朔氣猛進如虎。
征凱大將軍出征當日的盛景快要被遺忘在百姓們的忙碌中了。雖然應當感謝為自己帶來和平的戰士,更讓大夥們關心的還是繼續留存於世的壓力。送征壇周圍的小集市撤乾淨過後,小萱便很難從街坊口裏打探到什麽有意思的前線戰報了。儘管這種失望是絲毫不值得同情的。她們身在宮內,有成斤論且可信手拈來的可靠情報源,哪裏需要終日奔波祇為金口一開?
可天依不愛聽德生千辛萬苦、自給朝臣當差的兄弟那剮來的消息。小萱甫不解,偶然見了一次主子夜裏起身,獨留單衣扶去天井對月無聲涕泣,便猜了個大概。
「德生,我說呀,你往後,少些來找天依姐。有什麽事,知會我足夠了。」
「這是什麽話?樂正將軍最新最快的戰報,祇有我弄得來呢!你看天依姐整日愁眉不展,難道眞是因為吃不上燒鵝?」
德生還一副得理的模樣趾高氣揚。小萱怪他不過,卻又看不慣這孩子一臉的自大,沒好氣地送上爆栗。
「你呀,又聰明又笨。她是想知道『將軍怎麽樣』,能和她想聽『將軍今兒又傷著哪裏』一樣麽?灝王今番掌糧草,前線不出事兒,什麽人有閒情上他那兒去?你要是眞為天依姐著想,就少每天猴急,『大事不好』地叫著過來。」
德生挨了訓,喏喏低著頭踢開道旁的石子,小萱才覺著自己說重了。她不願天依愁眉不展,卻並沒有通天的本事,可以改了戰果,教天依發自內心地歡喜。
「就是出京城這許久,也是剛到南方,大抵近日不會有大動作的。」
這日下午小萱硬拽著天依離了廂房,走一段路,往清心池吃茶。小丫鬟站在主子身後,眉宇間是掃不淨的擔憂。差一日便有一旬了,主子連房都不願出,觀星園的唐糍粑也叫不動。
「天依姐別總記掛。將軍熟讀兵書,定然也明白要花些時間調整久行軍的兵士,先小打一打,把握局勢的……」
天依仍是皺眉,不願安心。
祇能迂回,難以決勝——眞實的境地,小萱祇說對一半。南下許久,樂正綾沒抓著一個突破的時機。對方的排兵佈陣確如龍牙所料充滿陷阱,甚至明顯得令人疑心這些陷阱固是設置來方便人避開的。
這是初期,不可妄動……
綾不斷自我暗示,不是為了出征前樂正閔拉住韁繩送來的耳語,而是不願自己背著老爹打的小算盤過早被敵方發現。她注意到閔的計畫有一個示弱點,就是膠著一定時間、噩報累積到一定數量後,閔必會容皇帝嘗一嘗暫時得勝的滋味。若是緊咬那一刻不放……
——還離得很遠。綾下馬輕歎,橫劍挑開側帳的粗麻大簾,往一衆靜默的部下中間踱去。
戰事如泥沼,最初踏入的角度不對,便長久地陷進去而無力脫身了。南進路上尚常有的遊擊迂回,臘月以來成了希奇事。她以為穩定駐地後的整裝待發能喚起兵士們殺敵報國的渴望,可突襲全不效——三鼓而竭,加之江南景致宜人,營中惰意極盛,她始料未及。憚於閔的策略,綾亦不敢全力拼爭。悄悄推進著自己那孤注一擲的計畫的同時,她也愈發束手束腳,寡言大戰。
這種無意中達成默契的「不戰」之慮似乎讓皇帝坐不住了。兩個時辰前一支蒙面黑衣馬隊由大軍後方奔來,哨兵以為敵,不曾想馬隊的領頭抖出一塊蟠龍金牌,驚得哨兵自塔上摔下,戰慄跪地。
兩盞茶後,玉竹將領頭請入主帳。
現在綾站在沙盤前,左右參事郎、驃騎將軍與拆下罩面黑布露出墨刑痕跡的沈默男子圍著他們的征凱大將軍。綾朝黑衣男子揮揮手。
「說罷。」
「卑下謹遵將令。陛下聞知前線膠著,憂心烈烈,特命卑下攜死國義士一百,突進敵陣,為大軍破一方戰地,直搗黃龍。大計非卑下一己可成,請將軍准戰。」
無人能將此等謙恭的聲音與它的主人那可怖的樣貌匹配。
「……魏仲大夫所言,二位參事郎,有何高見?」
綾發覺所有人的眼睛都盯著自己看,趕緊壓回苦笑。皇帝的作風大家都明白,這種時候派來此等人物,何止是讓將軍准他小戰一場?是天子有了自認絕佳的考量,苦於無法親征,變著花樣督戰來了。
「——末將以為,大軍延滯多日,未發戰事,士卒疲敝,誠可憂也。今陛下指戰,眞乃大振旗鼓之良機。又有天兵相助,何患不力?臣亦請將軍准戰!」
右參事郎羅廣瞪著一對圓眼大叫。綾未置可否,轉頭向左參事郎廖澤擡下巴。
「合甫怎麽看?」
「……末將斗膽。」
「出征在外,王命亦有不受,合甫何需拘謹,但說無妨。」
「死士難得,初戰不用。南疆險峻,己方尚未摸透天時地利,怎可白白耗費壯士熱血?臣以為,藉天恩浩蕩,振作士氣,速速熟悉戰法則可。如嵩上兄言,兵卒當此疲敝,少可突起。若不顧戰力,貿出重兵,恐難克敵,徒損能人,故臣請將軍不准戰。」
「二人卻都有理。蘇將軍?」
驃騎將軍蘇野搖搖頭。綾知道從這個人嘴裏問不出什麽意見,沒有逼他。
「……各位的意思,龍吟知曉了。魏大夫兵馬勞頓,還請快去休息。」
「卑下身負聖命,不得將軍答覆,怎敢貪圖安樂。」
「大夫若不養精蓄銳,來朝三更送行時,有與龍吟喝酒的力氣麽?」
魏仲聞此,髮鬚帶起笑意,躬身退出帳去。廖澤不解,質問大將軍的話語被羅廣的眼神憋了回去。綾仿佛看不見軍師們的放肆,擺弄起沙盤上代表敵軍的紙人。
她悶得太久了。倘道兵將是馬,戰鬥就是他們的乾草,絕食是撐不住的。況且這是一支不請自來的天兵,找自己不過為了一封口頭批文。成,他於我有恩;敗,我於他無愧。加之皇命如山,何樂不為?
樂正綾終是沒能認識到欲飾其罪何患無辭。她沒有閱歷,按理不該挑大樑。書卷裏記載的戰場上沈不住氣的錯誤,通常便是那些熱血沸騰的面瓜將領蘸鮮血作成的。
連見諸於世的理由,也幼稚得異曲同工。
「將軍何必急躁……即便延後三四日,多瞭解這支隊伍的戰法,再做決斷,也不遲。」
「……玉竹,今兒是什麽時候了?」
「將軍……」
樂正綾的赤瞳黯淡著,隱入殘缺的月光裏。玉竹不由得喉頭一哽。
「……是臘月一十八了。」
「你看,拖不得罷?」
她背向副將,出神地望著沒有一顆星星的墨黑的夜穹。
「我祇想讓每個人,都快點回家。」
千里之外,征夫們日思夜盼的京城觸不到遊子淚。大街小巷飄蕩著新年的歡樂氣息。天依鎖在屋裏也總遭「劈劈啪啪」的花炮聲吵,不得已順了小萱的勸往宮裏更深的地方躲去。
內宮白蓮塔底下靠著一座小佛寺,天依繞塔尋羊肉湯時恰碰見廟裏唯一的和尚妙空打掃廟前空地。
「——施主請留步。」
「師父是在叫我?」
天依四顧,沒看見別人。妙空放下笤帚朝她走來。
「阿彌陀佛。施主步履匆匆,小僧多有打擾。小僧但見施主愁眉不展,想新春將至,悲苦不可繼,便有意請施主入寺禮拜,或可拋下憂慮。」
「可……我未齋戒,有違禮法罷?」
「我佛慈悲,施恩救難,不問來處,亦不定歸所。施主今次禮拜眞心誠意便是功德,往前過後之事,無須過慮。」
妙空這一番言談令天依懷疑自己耳朵。不要考慮往前過後,就是即使今後不再信,這回的祈願也能傳到佛祖那裏麽?妙空似乎看出她的疑惑。
「小僧的佛道便是如此,或是同帝安寺的僧衆相去太遠,才得今日境地罷。小僧不怨。內宮清靜無人,倚塔禮佛,豈不快哉。」
說罷,妙空不再纏著天依佈道,合掌鞠一躬,悠閒撚著佛珠去拾那停在樹下的笤帚了。天依又愣一愣,忽然起了衝動,碎步跑去寺裏。她還有一個問題,就是佛祖要保佑塵世的私情麽?她來不及細細思索,跪去那座不高的金像面前,將盛滿了平安企盼的眼光投去佛祖的法字上。
天依不記得自己在寺裏跪了多久,祇知道妙空走來更換佛前紅燭時提醒她歸家太晚惹親朋憂心。
「阿彌陀佛。施主想必已解了心結,不若往清心池邊上觀觀花火?造內宮花火的是小僧一名俗友,手藝是極漂亮的。」
天依謝過妙空,與不知何時起即候在寺外的小萱道了歉,趕緊拉她奔向清心池。小萱一臉莫名其妙,但又欣慰主子總算煉過這一關,也就任其拖拽。二人跑過石橋正中時,一顆金龍炮恰在她們頭頂綻開。發亮的彩光映照下小萱看見天依面上終於出現久違的笑意,天眞而溫暖,一如樂正的公子還在她身邊的時候。
而洛天依小小的願望在她知曉之前破滅了。一百死士未如所料大破敵陣,反倒暴露大軍方位引來南蠻瘋狂反撲,樂正綾不得不率軍回撤。一日、兩日,她艱難存得主力三軍,卻留不住舊歲匆匆步履。
退至安全地帶的那個黎明,綾勒馬停在隊尾,眼神失焦於白茫茫的晨曦。
「……玉竹,今天是什麽日子?」
「回將軍,今兒……是年三十了。」
「年三十麽……大夥兒也到了該回家的時候了。」
「將軍……」
玉竹摸不出一句能作答的話語。昨夜下山半途她跟著將軍下馬巡隊,聽見有兵士扯著酒嗝大罵「將軍祇知道退退退膽子都叫蠻狗打怕了」「整天逃逃逃敢情咱們下江南就是為了跑路」「看他那小身板充其量就是個紙上談兵的廢物」,歸結起來大抵還是圍著「怎麽這麽久還取勝不得白丟掉那麽多兄弟性命」打轉。玉竹聞見營內特有的私藏數月的陳酒酸味,皺皺眉,打算點亮火把提醒一下那三個唾沫亂飛的步卒,被綾攔下。
「他們教訓得對。是我無心戀戰,讓蠻夷抓住空子,耽誤大家回家。」
待到全軍抵達山下,綾方同玉竹提起這件事。玉竹語噎,然而綾不似準備徵求她的意見,倒拍拍她的肩膀,差她叫伙夫來。
玉竹沒有聽見她對那幾個綁腿上沾滿泥漿的小伙子們說了些什麽。
她祇瞧見現在軍中每個人手裏都捧著一碗熱騰騰的餃子。雖然一碗祇有三個,雖然透著粗麵擀出的皮兒也能辨出裏頭摻的野菜不比肉少。
幾乎全軍將士都同她一樣驚詫,除開早早得令、這會兒正用崇敬眼神仰視教武臺上將軍的伙夫們。
樂正綾端著一隻粗瓷碗,在近萬人的注視下大聲且堅定地開口:
「今兒是大年三十,有些話,我樂正某人當與各位說開了。
「往前五六旬,不攻,耗著,是樂正某人判斷不當——聖上許的鐵錚錚的一百死士,樂正某人愧對!而此立諸君,樂正某人亦愧對!列位皆為大吳英傑,如今往前線是看水鄉丟性命來了麽?
「非也!咱們走出家鄉到這兒來了,是要正法那幫禍亂百姓的賊子——三千里!弟兄們,咱們走了三千里,咱們身上披著走在咱們前邊的兄弟的鮮紅鮮紅的教訓,還能怕這群藏在自家安樂窩的狗崽子不成?前些日子有哥們問樂正某人,咱們到底怎麽幹?我說,咱們背後,是懷揚郡界,再忍,就是咱們的家裏人替咱們受罪,那咱們上一趟戰場又是為了什麽?
「大家聽著,祇有三件事!一是破敵!」
臺下的兵士們望著征凱大將軍低頭叼起一隻餃子,一口全包進嘴裏大嚼,面部肌肉誇張地扭動。
「——再是收城!」
臺上的羅廣、廖澤和蘇野掛著不同的表情與幾無二致的佩服與欣慰的微妙心情,看將軍咬爛第二隻餃子,和著眼裏噴出的熊熊烈火咽下。
「——然後回家!」
樂正綾以近乎活吞的形式將最後的餃子塞進肚裏,仰頭灌盡發涼麵湯,右臂猛揮,將破碗倒扣。
一滴渾濁的湯液於碗沿缺口處凝聚成滴,緩緩墜下。
搶在液滴砸去木板上之前,廖澤端平自己手上的碗,送餃子入口。
始終盯著廖澤與將軍方向的羅廣幾乎同時抓起餃子扔進齒間。
接著是看似毫無反應的蘇野。然後是臺下守在大鍋和灶臺旁邊的伙夫們。再然後是第一排牽馬的騎兵、二三排引兵車的馬夫、他們身後挺矛踩盾的甲兵……
以壯烈的默契,全軍人馬吃出一個個空碗後,都學著將軍的模樣,「呼」地一下把鐵碗扣在半空。千萬個那一聲震出雄渾的交響,霎時吹寂了冷厲的凱風。
「……至此而願隨樂正某人賭最後一把的,留下;不賭的,領餉銀,走。此處往北,不過二十里,便有官道驛站。」
樂正綾的聲音收了起來,但在場的每個人都聽得分明。
「……末將廖澤,願隨將軍討敵。」
廖澤由臺後走上,立於征凱大將軍面前,拱手。
「——末將羅廣願隨將軍討敵!」
羅廣也不甘落後地登臺,站去與廖澤相對的位置上,低頭。
「末將蘇野,同隨。」
蘇野發出難得的歎息,旋即走到臺下,在他率領的虎威軍前轉身,深揖。
「……虎威軍全軍願隨將軍討敵!」
「——崇陽軍全軍願隨將軍討敵!」
「——蒼狼軍全軍願隨將軍討敵!」
「願隨將軍討敵!」
「願隨將軍討敵!」
嘶啞的聲浪一捲捲翻滾起來,愈翻愈高,愈翻愈盛。在這翻越天際的大軍的慨歌中,樂正綾釋出低鳴的冷泉龍啼,劍鋒橫指昨日退下的山頭。
「此處已非南六郡地界,敵方越嶺而來,將疲兵敝,不戰更待何時!」
許是怨憤積攢得太久,又許是受了大將背水一戰誓願的激勵,吳軍反擊首日氣魄橫貫如虎。穿山涉水、遠壓近突,上至驃騎將軍下至短矛步兵,個個跑得靴折履裂、殺得虎口發麻,一雙死沈沈的黑眼教污血磨得透亮,早分不清白天黑夜,祇罩著一層紅到滴墨的霧色。
若不是廖澤遭了風寒不住咳嗽,不會有人想起「進兵勿疾」的先賢遺訓。綾察覺天晚時吳軍奮擊已兩天兩夜,刀下的鬼——從當初追得他們滿山跑的南蠻到祇在邊防線守衛一直無所事事的地方叛軍——慘魂也綿延了近百里。「不逼」的號令傳下後,許多兵士沒有走回駐營便支撐不住躺倒在地。綾安排好夜哨緩步走回帳裏,玉竹合起簾時她已全然睜不開眼。
「啊呀……畢竟不是那種能隨便折騰的身子,有時候也眞討厭天生的孱弱呢……」
征凱大將軍呢喃著睡去,帶著血腥氣的呼吸很快平靜下來,嘴角溢出得勝的滿足笑意,仿佛孩子在搶麥芽糖的鬥爭中如願以償。玉竹似乎看出綾微變的嘴型組合出誰的名字,默默地退出帳子。
作為副將,此刻是應當守在將軍身旁的。不過玉竹認為有著比自己更能令將軍安心的人,正在將軍夢中給予她無限的慰藉。
「罷……我也抓緊時間休息看看吧。不久……又該閒不得了。」
從前的樂正家的下人、如今的征凱大將軍的副將,這角色轉變的棱角經歷這麽多的血雨風霜都未能磨平,或許往後也會永遠存在了吧?玉竹苦笑,永遠聽上去沒個盼頭,還得考慮更近的事兒。
她找了個膨軟的乾草垛靠了上去,享受起凱冬嗔怒般微涼而不刺骨的寒意。
「大人……您可該來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