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无标题

作者:徽派小宅
更新时间:2013-09-23 1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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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徽派小宅 于 2014-4-13 16:14 编辑


默默填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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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五 碎月之事(下)


次日清晨醒來時唇齒間還是那股濃烈的高粱和著少許枸杞的殘味。甜潤滑盡,祇餘下鮮活依舊的辛烈。暖土色的太醫院的院牆由慈祥變為倡狂,又或者一切與密室相關的顏色在她心裏都成了不能觸及的禁地。樂正綾頭痛欲裂,等不得雞叫便下牀披袍,順過桌上的竹笛與鐵劍,打算趁人未聚時溜去院外林中空地裏好生撿一撿劍法。

「啊呀,征夷大將軍,早色匆匆的,是要去往哪出啊?」

沒想到轉角未過就撞上了一名太監。綾此前沒見過幾個宦官,定睛看了好久才通過度對袍上的圖案辨出眼前之人乃是皇帝面前的紅人——大太監天保。

就算他來這裏為陛下取藥,也不該繞到這種住客的後院來……

「保公公……別來無恙啊?」

略一停頓,綾還是決定不去深究天保出現在此的原因。宦官們也是分華服同常服的,若僅是日常小事,還擾不動著華服的大太監罷……

「卻也不是大事。小人今晨聞知征夷大將軍即將攜王命南下討敵,心中實在欽佩,又苦於無法上陣助威。聽說陛下有意嘉獎大將軍,小人便求得一個為大將軍送禦禮的機會,還望大將軍……笑納。」

天保一抖拂塵,他身後的小太監立刻提著一隻錦盒跑上來,停在樂正綾身邊讓她看一看,就將錦盒放去屋內了。

「這是陛下的禦賜,式樣尺碼,定都是級合身的……小人亦知道大將軍有晨起舞劍的習慣。小人不打擾大將軍,告辭。」

等到小太監跑回原位,天保彎一彎腰,退著步子繞過牆角,離開了。綾正揣摩大太監大清早來找自己究竟有何要事,玉竹從另一個方向越過轉角匆忙走來,額角帶著一綹綹的汗。

「將軍今兒放一放早課罷。順公公再過半個時辰就到,將軍先把便裝換上。」

綾莫名其妙地由玉竹推回屋裏,看她打開一盒拿絲線細細繞緊的華服往自己身上比劃,皺著眉咕噥「便說還是大了些,前日將軍帶傷,教膏藥撐起來的」云云。半晌,玉竹將那套玄端深衣掛去松木架子上,留一句「將軍快換上這衣服,屬下與您呈早膳來」便鎖門離開,留得綾不知所措。

和順要來,就得換衣服?這是什麽玩法……況且圖案繁冗至此,也不似入朝的打扮……疑惑歸疑惑,玉竹的囑咐還是要聽的。二十天沒理過政事,也不曉得進展到了哪一步,許是陛下大饗諸將呢?幸得習武服簡單利索,三兩下就能扒拉乾淨。綾剩著最底一層素袍,面對一整架子的內襯外披竟忽然發了怵。

若說是女兒家得著一籠屜的首飾,那還有個挑選的猶豫勁兒,而她祇是見著一大套的禮宴用服,怎就憑空起了十七年未曾識得的羞赧?目光拂過布料上金線織成的嘯虎,綾腦內描出一幅幻象,一幅盛景,那裏邊案上托著大碗的烤鴨燒鵝,席上坐著大批的親朋好友,帳口的小廝將銅鑼「梆梆」地一敲,簾子教青玉的如意挑起,走進一名幔紗遮首的女子,祇見她銀灰的髮絲迎著帳內濃鬱的塵土與鮮血混合的氣息驕傲飄舞,竟是誘人犯罪的妖媚。軍中闖來這路人物,副將卻毫無反應,直往將軍座前招呼。

等——一等,戰事膠著,怎可無端放進美人來?有個口齒不清的小將領吐著酒嗝拍著案板叫。

進至洛水邊,怎麽叫無端呢?你們太粗野,髒了洛神的緞子,不掀個巨浪把你們都吞了,已是客氣極了!副將大笑,轉頭面向正座上昏昏欲睡的綾,道將軍可歡喜洛神麽?莫要忘記這不是人可觸及的領域便罷了!綾的神經給洛神二字攪得糊作一團,半眯著眼擡頭望去,眼前女子身週流動的寬袖送來夏夜澄澈的清涼,霎時喚醒她心底沈睡的夢境……

「……將軍?……啊呀,這麽多層,難怪您一人穿不上了……」

提著芝麻煎餅和茶葉蛋的玉竹頭一次反應這麽慢,不過她沒有忘記不久之後和順就要前來拜訪的事實,拍拍綾的肩膀讓她挺直身板,一絲不苟地裹粽子一般把征凱大將軍包了起來。綾呆愣許久終於想起要問一問那位順公公跑過來究竟又有何貴幹,可玉竹也祇是搖頭,說清弦收了和順一摺子信,便一面配些補藥一面差後生來請自己通知將軍了。

「單是覺著太急……清弦姐叫你去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回將軍,約是今兒子時方過。」

人奇怪,時間也奇怪,然而綾沒有心力多做揣測,反正馬上要來的……收拾停當急急走去太醫院正堂不過一歇腳,和順就勾著拂塵弓著腰碎碎步進來了。

「啊呀,將軍這身玄衣朱帶眞是好生威武!卑下往東和鋪子裏問先生時,就說祇有猛虎出山圖襯得起將軍的絕世武略……」

少見地,和順也匆匆,囉嗦不多,即引將軍朝太醫院後門去了。綾胸中驀地騰起不安。後門的竹林道祇兩條岔路,一條通向宮外,是後生們日常外出採買的便道;另一條連著後花園的桃紅坊,專為後妃們供給補血安神方子的……一來便道的路不好,不如繞前門走大路,二來若眞要出宮,和順不帶一個侍衛亦不正常,然而……要出征的大將軍無端端跑去後宮內做什麽?

……嘉獎……

電光火石間龍牙那句「蒙尹時起樂正家的少爺可以隨便出入後宮」閃了出來。

……這個才是嘉獎?

綾忍不住扯了一個摻雜苦澀與妒意的笑容。

是麽……閔花了那麽些力氣,捅出那麽大的事,今兒你給他的「兒子」一個機會,又怎麽想得到「他」壓根兒沒有鬧這些亂子的本領?

果然,和順在離桃紅坊還有二十來步的拐角旁停下步子,詭譎一笑,向綾耳語。

「將軍年輕力壯,就不拿那些人老珠黃的耽誤了……這後院裏盡是二八上下的佳麗,想必總有一人可得將軍青睞罷?將軍勿要多心,陛下不常來此處,所有女子,皆為淨身。祇要看著順眼,將軍隨意挑則個……」

樂正綾週身都顫抖起來。不是興奮,而是恐懼,遊街示衆一般的恐懼。但和順很快接著走過去了,她不得不跟上。到了桃紅坊牆後,和順一拂塵停他兩個小跟班在外頭,也順道兒扣下玉竹,獨催綾一人登樓。細長的木梯上邊是坊裏藏藥的閣樓,祇容一人屈身走過,窗也開得極小。綾自鏤空的雕花裏望見「懸壺濟世」的牌匾,滋起細碎的諷意,又覺得不是抒發這類感情的時機,默默吊了腳步朝中間靠近。藥堂正中頂上有個稍大的透光圓孔,綾快走過這圓孔時和順輕呼兩聲「將軍留步」。

「樓下的美人們可聽見上邊動靜,都往這裏頭看呢。怕她們心存不軌,可沒把將軍降幸的消息往外傳呢……將軍莫要心急,就一邊兒的空,先挑十幾個備選,卑下再安排個屋子面見?」

看到綾馴服地轉過頭去,和順露出滿意的笑容。他的身高在這閣樓裏恰能站直,綾卻得含著腰。可綾沒有心思理會宦官頭子的不敬。雕影的空缺裏映著後院中的各式妃嬪,在桃紅坊陰暗的大堂上小心地排成兩隊。前面的一隊濃妝豔抹、搔首弄姿,怎麽看都不像無備而來,顯然是明著暗著給和順身邊的小宦官塞了潤銀,打探出麻雀變鳳凰的機會來。後一隊人少些,大多是拘謹容姿的小姑娘,眉宇間滿盛了忐忑,不明白為何有這麽大的陣勢。誠然每個人的心思都不盡相同,可皇城裏的女人本身要過宦官一路的遴選,品質自然比宮外的館子好不少。雖未曾交談難知才氣,單憑外貌迷一個普通男人的心神還是輕而易舉的。

可沒有人能算到這名站在閣樓上氣促的將軍是個埋藏了十七年的驚世謊言。

正如瞳孔急劇收縮的她無法相信那名自己朝思暮想的洛神就立在隊末角落裏掩口蹙眉一般。擠在一起的眉眼快要將她的心絞成碎片。

——儘管樂正綾一早便知道她是宮內人。又儘管她狀若染病實則祇是口內粉果過於彈牙總也嚼不爛。

「……順公公,若我道祇取一人,又如何。」

「——將軍已有意中的了?那自然更好不過!卑下已為將軍留齊花房金帳……也不知,能一眼便得將軍貴意的,是哪一位佳人呵?」

要開口的一瞬,綾猛地想起直接報上名字的危險來。萬一那祇是與我聯繫方便的假稱……她不敢多想,急急一指:「便是立柱下翠玉眸子的那個。」

和順喜笑顏開,喏喏道「卑下遵意」退步下了樓。那宦官的腳步聲消失時綾再也撐不住跌坐在地,想再看看樓下的景況,又喪失力氣,祇能就著餘光與聲音辨出桃紅坊當值的後生們同三兩個小太監一併遣散了候著的美人們。也對,她想,總不能當著所有人的面說聲「征夷大將軍看上你洛天依了」,就算可能的話她眞想這麽說說看。

「未曾想你能於此刻救我水火……天依,可你會因此記恨我麽……」

無法繼續了,她頹然,無法再藏了。或許在不明眞相的皇帝眼中,這不過是個挑釁式的獎勵,可這麽歪打正著,硬是撞上了樂正家最不要他知道的事情。能怎麽辦呢?智者思考如何將損失降至最低,以及如何讓餘下的資本發揮最大作用,但關於後者她知道的一切,也不過是那回羅延想分一點兒清弦為樂正閔配的藥而塞給自己的一本破爛圖冊的前三頁。當然這夠用了,起碼她知道帳子裏必然會出現一塊喜帕,也知道那上面必須沾上屬於某個人的某種液體。

……堅持君子之守,在她手指上劃個口子,大抵也能混過去罷。

……不行,倘若找人「驗證」,一刻都瞞不了……

喜悅的絕望漫散開來。出生以來的頭一次,樂正綾感受到自己的無力,全沒有一點辦法的想要放棄。偏偏在焦頭爛額中時間過得最快。綾祇覺是少頃,太陽已趕回山下,歡宴的酒杯也撤下。請的都是近人,和順祇端酒上來說聖上禦賜便甩塵離去,沒有打擾一桌人的觥籌交錯。綾本無意邀請羅劉二家的公子,後邊一看賓客名單長度,大笑三聲,蘸著溶淚的墨在擡首補了「羅延」「劉芝源」五個鬥大的字。將門十七年,固是不薄,眞是太厚,她竟沒幾個能把酒言歡的眞朋友。洛天依嘴角輕輕一勾便能攫緊她的魂魄,不是全無道理。

「時代——時代不同啦!早幾年我就說淩肅的本事比你大發去了……怎麽著?容這些時間你還找不來弟媳?」

「胡言……祇是一個女人,又非正式賜婚……又不能……」

「什麽不能——啊呀,你這是嫉妒、是嫉妒!喝酒!」

羅延往嘴裏塞著肘子,不住地捅飯桌上也手不釋卷的劉芝源,全不顧對方的躲閃與蔑視眼神。平日裏最護著妹妹的龍牙好像沒聽到劉家少爺話裏的刺,祇機械地奪走能夠著的所有遞向綾的酒杯,再倒手拿去敬清弦,卻總是誤著碰了玉竹的碗。酒肉相伴,清弦獨看上角落一盞金瓜,默默離了桌臺端來自己眼前,撿金勺小口小口地嘬,邊唸叨些滋補養生之道,並轉口怒斥酒坊。玉竹一改下侍的拘謹,有人喚便湊上去先乾為敬,話匣子也大開,曝出不少將軍兒時的趣事,聽得羅延放下嚼到一半的肥油鵝腿連連拍案稱奇。

「那是……那是三少爺還好玩的時候!咱們走小池子裏潛下去……就到後廚啦。那是魚塘,連在一塊兒的,咱們總惦著還以為沒人知道,最後教大廚從灶臺底下給拎起來了……」

玉竹一口酒連著一句話地呱得唾沫橫飛,看來眞是醉了。餘下六人的景況也相當,反正自從開宴起就沒人灌過那刺激液體之外的東西。朦朧醉眼中綾還記得壁上有幅金童抱魚圖,再撐著身體坐起視界已蒙上一層霧一般的豔紅。

一隻酒嗝鑽了出來,綾感到身上的衣服沒那麽服帖了,擡起胳膊一看,原來禮服已被換下,現在緊貼著皮膚的是她在府裏最愛穿的絳色中衣。側耳諦聽,秋深的夜萬籟俱靜。綾推門,期待著涼風送爽,卻迎來錦被朱帳,還有端坐牀沿一襲鵝青。

「……阿淩?」

青衫裏的人兒囁嚅。

樂正綾差一點把持不住渙散的理智,可手伸出一半終是記起了什麽。

洛天依是皇帝的人。

任她樂正綾的家名再大,任這三朝的威嚴再唬人,也蓋不住那女孩是個被拋棄的棋子的命運。

皇帝將她送到自己懷裏,是試探,是賄賂。得之當幸,可她又如何能忽視此刻二人的尷尬關係?是送來的禮物與收禮人,是後妃與將軍,是京城大少與宮門佳人……嗎?

「……啊呀,天依,你……」

洛天依耳中祇餘下樂正綾乾澀的低語和緩步靠近的腳步聲。本該抱有更大疑問的她喉頭哽咽不知如何接話,倒是綾坐去牀沿後深歎。

「還認得出我麽……」

天依驚覺這嘆息裏的哀怨,小心轉了頭去望大牀另一邊的人,卻不全是印象裏那位帶著乾淨笑容的阿淩公子的樣子。來者眉目裏叢生愁緒,怎會是這三年裏陪著自己胡吃海喝逛遍京城京郊各大烤鴨店、荷包被刮得精光依舊朗然的淩肅——或許現在她知道了那個人的眞名喚作樂正龍吟?

「……阿淩未有變化,天依怎會認不出?」

「沒有變化?啊呀,沒有變化……」

從無憂無慮的世家少爺到明知家族醜惡依然不得不為之鞠躬盡瘁的傀儡將軍,或許眞是沒有變化罷……綾慘然,仰倒在臥榻正中,伸展四肢緊閉雙眼,不再多說。

天依,你和這件事無關,你知道了又能怎樣呢。

更何況,你不知道……也不會怎樣啊。

天依怔住,因久別重逢湧起的喜悅與欣慰消散殆盡。她在惶恐不安中度過許多淚水浸潤的長夜,直到剛才方得以確認心上人平安無事的消息,未曾想換來這般冷漠的回應。不,連回應都算不上,除去木屏初開二人視線相對的一刻,她的阿淩避開了所有與她以眼神溝通的契機。

「阿淩……」

另一方沒有半點動靜。洛天依的擔憂與委屈忽然全數化作對自身無能的憎惡,星星之火即刻燎了原,卻祇外化出兩行濃稠的淚。

小萱替她打扮時她就知道這一夜會成為自己自由的代價,咬著牙決定無論對方是誰都不可表露鐫刻在魂魄中的恐懼與抗拒。彼時的她無從得知那個人是大將軍,反倒頗有幾分犧牲的壯烈感。然而此刻,看似最好的舞臺被搭建起來,她竟無法唸出排練好的臺詞。

「……阿淩……」

她想要像書上示範的那樣以魚一般的順滑鑽入那個人的懷抱,可到底祇是被裙角絆住直挺挺地撲了過去。

承起她的失足的並非預想中散發著新桂芬芳的被褥。

「——天依!」

而是樂正龍吟溫暖的胸膛。

沒有洛天依預料中潛藏心底的冰窖式的懼意的爆發,有的祇是令她無比懷念的好似出生之時便在夢中相識的柔軟……

……柔軟?

頰上的觸感加深了天依的疑惑。頂著冒犯的危險微仰起頭,碧玉般的眸子裏映出一對赤瞳的釋然。

不同於以往任何一次解決危難時的輕鬆的、大徹大悟一樣的、沒有半分掩飾意味的、完全解脫了的釋然。

「我祇想總有一日瞞不過,卻未料竟在這樣的關頭……」

樂正綾笑著低語,牽起洛天依的手,解開自己的腰帶。

洛天依的瞳仁驟然放大。

很久以前她就訝異於阿淩給她的感覺並非通常男子的冷冽,而今她終於探知這份溫存背後的秘密。

祇是,為何……

天依搖一搖頭,不願再想。震驚與喜悅的新淚沿著舊道歸下,將朱色被單潤成深紅。

「……不要緊的,可……我還當喚你作阿淩麽?」

綾不以言語作答,屈起食指寫在天依手心。

撇折、撇折、四點……

天依愣愣望著她徐動的指尖。

……橫撇、捺。

——未盼淩雲壯志護國千里,但求綾羅柔念守君萬年。


(此处和谐一些东西)


喜燭的光忽而刺眼了,綾便想逃離,逃去她與天依常聚的茶館,逃去天依愛領她坐的烤鴨店。然而天下這麽大,也隨處是等著她的頭邀功的人,況於小小京城?宇宙廣袤,樂正綾敢於放下一切戒備安睡的地方,不過那個名為洛天依的少女的身邊。

——相濡以沫,祇在今宵。

洛天依不會忘記那個早上樂正綾四更就起了牀,她迎接新一天的第一眼便是她微詫的赤眸。綾張一張嘴,道,天依你睡罷,還黑著呢,到一半再說不下去。她們靜靜撐起身子,癡癡望著各自肩頸的痕跡,緩緩撫過對方眼角淺淺的笑意。

——既是出征,阿綾快梳洗罷?

——好。

樂正綾就披起薄袍走去隔間。洛天依雙目含著盈盈的波,慢下三步跟在將軍身後,往伙房端來早膳。軍爭疾苦,這一頓不能奢,一碟白菜兩碗清粥便稱豐盛。用過淡飯,一身戰甲的玉竹已牽馬候在園外。天依細細地為綾整著一層層戰袍,打好盔甲與頭冠的一根根綢帶,最後蘸溫水徐徐沾盡綾面上的一星星朝塵。

——我的阿綾,眞是好生威武。蠻夷幾裏外見了,也要嚇得棄馬奔逃呢。

她仰起臉來,自豪地笑,淚光在初陽愛撫下泛著柔和的光。

——天依這麽道,便是不錯的了。

她和著她,朗然。

玉竹斜劍敲著圍園的竹柵。綾聽見,天依也聽見。

——阿綾。

——嗯?

——你走罷。

那樂正綾本是擡了腳要邁向房門的,聞得這樣的一聲喚,卻反倒挪不動步子了。

——天依勿要多掛念。阿綾沒有別的本事,打仗的道理還知道一些的。

身後隱有什麽人低低的啜泣。

——天依想阿綾了,可去德盛坊吃燒鵝。吃滿一百隻,阿綾便回來了。

她不敢回望她的淚眼。

——阿綾不在,清弦姐、龍牙哥,都要護著天依的。祇是他們說的阿綾小時候的事兒,都不靠譜,一件也別信。

終於得她一聲回應。

——嗯。

再也站不下去了。再站下去就要走不掉了。樂正綾匆匆跑進晨星未曜的花園,玉竹等了太久一般長息,為她拉開園門。

「將軍……啟程罷。」

醒悟時分那小小的窗早圈不住高高的棗紅馬。天依被裙擺絆一個趔趄,扒著窗沿,不爭氣地嗚咽。她仿佛遠遠聽見馬蹄不舍的踏踏聲,卻實為大滴大滴的淚墜去青石窗臺上的動靜。

明明看不清離人背影的,恍惚間這想法竄入洛天依腦海,五更未盡,月亮還在呢……她擡眼希求一輪玉盤的柔潤,而祇得幾刃飛舞的枯葉將那圓滿切成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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