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他气若游丝，终于落到地上。

“没可能会有吧，相马？”

苍白的手掌抬起黑发少年的下巴，翼轻若无语，却让他更加痛苦和害怕。

是啊，你怎么可能会懂得我的痛苦呢，相马？

所以，一起毁灭吧！

世界以痛吻我，而我挥之以刀。

林间小道上，千歌音正抱着姬子，策马狂奔。

“哒——哒——哒——哒——”桑杰斯特正全力向着远方奔驰。

“哈——哈——哈——哈——”姬子喘着气，脸颊越发苍白，额角不断有汗珠滚落下来。

“还好吧，姬子？”千歌音有些担忧。姬子刚刚修养了不到半天，贸然出行，又在这颠簸的马背上，穿越夜色下的整个村庄，那样遥远的距离……她怎么受得了呢？

“没事……因为和千歌音在一起……”她的气息还是有些紊乱，她的声音依然很微弱，但那细细的声音在千歌音耳中，比闪电，比轰鸣，比世间任何声响都要清晰。

因为和我……在一起吗……

瞳孔猛地缩小，之后便是一抹红霞浮上脸颊。夜风冰冷，即使骑马都缓解不了那种寒冷，但千歌音的脸烧得滚烫。

“嗨！”她喊着，试图让桑杰斯特再快一点。

“你这样就好。”翼的声音轻缓，“我想让你在充满阳光的道路上，度过光明温暖的人生。”

然而，片刻，他那毫无波澜的眼底突然充满深刻的愤怒。他扬起手臂，狠狠扇在相马的头上，恨不得砸碎他的头盖骨一般不留情面，似乎对方不是血浓于水的兄弟，而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所以我才离开了你！”

猩红的血眸里瞳孔紧缩，翼浑身笼罩起暴风般的威压，那是身为大蛇信徒首领不可比拟的力量。

“轰隆——！”虚空中，相马被打得吐血，双膝发软，匍匐在翼的脚前。而在现实中，荒无人烟之地，漆黑天幕之下，午夜御鸣神轰然倒地，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翼微微低下头，用穿着黑色长靴的脚踩上相马的肩头，然后使劲将他翻了过来。相马白皙俊秀的脸上是触目惊心的血液正不断流淌，但他仿佛失去痛感一般，没有呻/吟也没有抽气，只是眼神迷离地望着居高临下的兄长。

“然而，我现在觉得后悔了。”

为什么要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堕入地狱，而他却在阳光下行走是正确的选择呢？他们是兄弟，血脉相连的同时，恶的因子也彼此纠缠不清，溶入最深处的骨血。也许相马表面看上去真的是校园中温柔体贴的王子，但，如果事实真的如此，他又为什么会成为大蛇信徒呢？

他们都是被世界辜负的人。翼，宫子，欺蛇，克洛，玲子，猫子，还有相马，他们都是被世界辜负的人，被理想抛弃的人，被生活折辱的人。不然，心底怎会有那些足以让他们成为大蛇信徒，世界的恶之化身的怨愤呢？

相马只是记不清楚了，但不代表他全然忘记过去黑暗的时光。

至于翼，他更多的是觉得愤愤不平。倘若相马可以在他出狱时投向自己，选择成为同样忠实的大蛇信徒，致力于向亏欠他的世界复仇，翼倒不至于如此勃然大怒。问题是，相马选择了所谓的光明面，竟然还敢劝说自己对抗大蛇！大蛇本就是怨念的化身，而身为一之首的翼，怨念自然是这群人中最重的。

如果不是我替你承担那些黑暗，你能如此正大光明地站在众人面前吗？！你又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

翼的愤怒当然可以理解。世界和人都是镜子，你怎样对待别人，别人理所应当怎样对你，反过来也是一样的。

他再一次狠狠跺了相马一脚。这次，靴子硬梆梆的底敲击在鼻梁骨上，除了无比的屈辱和酸楚，只让相马觉得疼痛难耐。他痛哼出声来，感觉骨头都要被踩碎了。

“既然如此，我就应该拖着你一起堕落到黑暗世界里去。”翼垂着手，声音低沉，还隐藏着一抹不甘和痛苦。

他对相马的感情，早已超出了兄弟。应该说，他在将刀刃挥向禽兽父亲，包括将相马送给神官家收养，以及出狱后想要见到他的时候，他的心里是对爱人的期许，希望爱人得到幸福的渴望，以及想要再次相见的迫不及待。

然而，相马的所作所为让他感觉被深深的背叛了。那种世界重心的沦陷，精神支柱的坍塌，让极度的爱瞬间变为了极度的恨。

不过，即便如此，他心里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希望相马可以回到身边。以翼的冷酷与决绝，怎可能会给背叛者第二次机会呢？在教训了相马一通之后，他给了他选择的权力——直到第二天。

可他所爱之人，唯一的亲生兄弟给出的竟是这般回答！

“我让你见识一下好了，这个世界是地狱的确凿证据。”翼的声音不高，却充满了对世界的怨恨和绝望。相马忽然间感到脸上不再痛了，或许那是因为，比起心里的疼痛，肉体的折磨真的微不足道。

“血脉相连的亲人，我和你互相伤害的这个世界！不是地狱还是什么？！”他怒吼着。两人的脑海中，再次浮现过去的黑暗时光，还有那鲜血浸染开粘稠的红，几乎要将所有的光明和希望都吞噬掉了。

两滴冰冷的液体掉到相马脸上，他惊讶地发现，那冷酷到近乎没有人性的哥哥居然在掉眼泪。水光润泽中，那双赤红的眸子竟然闪着微光，多么像一个脆弱的孩子需要人的安慰。

或许，他原本就还只是个孩子，没有真正堕入最深刻的黑暗。

“我啊，相马，知道你和我一样是大蛇的时候，从心底里感到高兴啊。我曾亲手斩断的与你的羁绊又回到手中。”说到这里，翼闭上了眼睛，语气也慢慢平静，好似莫大的遗憾终于能够释怀一般，“能够再次成为兄弟的日子终于来了。”

与唯一的亲人，全心所爱之人被迫分离，翼的心中充满决绝也充满不舍。因为爱，所以他希望相马有更加光明的未来，也希望他不要落入自己所处的黑暗深渊。即使亲手将他推向自己的对立面，斩断羁绊，他的心中也充满可以让爱人得到幸福的温暖和释怀。但终究，世间太寒冷，他也无法做到真正的割舍，毕竟，他是睥睨众生的高傲少年，不肯轻易原谅世界。所以，他也希望曾经被伤害的相马一起成为大蛇，回到他的身边。

然而……

“然而！”他再次爆发怒吼，“然而你！”怒气膨胀，翼说不下去了，脑中迸发的雷霆让他操纵钢铁巨人单手拎起午夜御鸣神，狠狠卡住他的脖子泄愤。紫色电流肆意流窜，相马惨叫着，翼的心中痛感与快感交织在一起，红眸显得疯狂无比。

“同化吧，相马！大蛇，像我一样同化吧！”

“啊啊啊啊啊——！”相马不断抽搐，仿佛正在承受电击。

“这才是真正的你！我的亲弟弟！”翼脸上病态的笑容只能用丧心病狂来形容才显得恰如其分吧。折磨他，所爱的他，心里加倍的痛苦，却又加倍的快意。因为，他在惩罚他的背叛！

相马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处在濒死阶段的他，眼前出现炫目的白光。幻觉主宰了精神世界，无数画面雪花般飞过之后，留下的，竟然是姬子——他心心念念爱着的金发少女，最纯洁的天使。

“大神君……”她的声音悠远而飘渺，却给他注入了无穷的力量。

“重生吧，相马！”翼依然继续他的动作，毫不放松他的惩罚与钳制。然而，他的表情除了复仇的快感，却也充满期待，仿佛相马正在他的指尖绽放，逐渐变成一个崭新的兄弟。

他唯一全心所牵挂之人，爱并痛恨着。

“大神君……”姬子紫水晶般的眼眸那样纯洁，她正赤身裸体向着自己而来，缓缓的，仿佛背后生出羽翼一般轻盈美丽。他的脑中除了那美丽的身体和难以抗拒的诱惑之外，别无其他。

“大神君……”他的瞳孔转了转，发现了难以置信的景象——

姬子就在附近的山岩上注视他！她靠在姬宫千歌音的怀中，满怀焦急和担忧地注视着他！

“大神君！”姬子焦急地呼喊，千歌音则目光灼灼地盯着翼和相马，眼底像是结了冰。

随后，姬子胸前的日轮刻印变得无比耀眼。散发出炫目白光照亮漆黑苍穹，也照亮这广袤无垠、荒无人烟的大地。

“是你啊。”翼仿佛见到熟识的人一般出声道，放开了已经奄奄一息的大神相马。

“是啊，是你！” 岳鑓御太刀神跺着脚缓缓前来，巨大的回声萦绕在方圆几公里的范围内，显得分外可怖又充满了沉重的压迫感。姬子克制不住的浑身发抖，千歌音把她搂得更紧，脸上是惊愕的表情。

刹那间，她恍然大悟，明白了一切事情。翼之前的话语，还有那几乎杀死相马的举动不止是强烈的憎恨，更是带着一种疯狂的报复，仿佛所爱之人将自己抛弃一般。或许……她心中有些疑惑，片刻便充满了对翼的敌意和对大神相马的反感。如果不是他，姬子何来这些麻烦？又怎会以身涉险？尤其是，他还攻击过姬子。

千歌音坚决地将姬子护在身后，脸上一副拼命般视死如归的表情。是的，她发过誓，要保护姬子，保护自己眼中苹果，心中唯一的挚爱。当相马被大蛇控制而攻击姬子时，她无能为力；当欺蛇强迫姬子和他约会时，她力不从心；当海滩之行遭到大蛇众的围攻时，她束手无策。那一拳落在相马午夜御鸣神钢铁手掌上的痛感不止让手指隐隐作痛，更是让心如同针扎一般，痛得彻骨。

我没能保护好她，我的女孩。

所以才会在质问大神相马的最后，被反驳得哑口无言。是她没有力量，是她一次次靠着大神相马侥幸脱险，她自己都做不到，又有何资格来质问他人，即使是自己的情敌？况且，倚仗情敌保护所爱之人，对高傲的姬宫千歌音而言，是耻辱，难以洗刷的耻辱。

“让相马痛苦的人，就是日之巫女，就是你！”翼说到最后，已经变成了愤怒的大吼。他的声音和他的脚步声一样使得地动天摇，形成了巨大的威慑力。他高高扬起手中的巨剑，对着姬子就要当头劈下。千歌音张开双臂，如同护雏的母鸡一般将姬子保护得密不透风，眼底没有任何惧怕，只有誓死一战的决心。

“不许你这么做！”相马不知何时突然恢复过来，操纵午夜御鸣神用巨大的钢铁手掌阻止了翼伤害姬子的动作。他的声音依然很虚弱，但隐含着和千歌音眼神一般不可动摇的决心，那便是要保护姬子安然无恙。

“只要这个，不许你这么做！”日轮刻印中的白光汹涌而出，相马感到全身有暖流淌过，充满源源不断的力量。额头上的紫色大蛇标记亮起，配着他圆睁的双眼和满脸鲜血，显得骇人无比。他仿佛不再是那个面容清秀、温文尔雅的校园王子，而是真真正正成为了翼的兄弟，大蛇众的一员。

“喔……”翼突然痛苦地低吼一声。相马趁其不备，一记重拳招呼过去，直接把岳鑓御太刀神打得后退了好几步。之后，翼更加愤怒，大蛇之力在浑身激荡。

“相马？！”

他尚未出口的话语是——你竟然如此对我！

饱含着惊讶、愤怒和受伤的声音回响在相马的耳边。

世界仿佛变成了寂静的荒原，而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这对兄弟，血脉相连难以割舍，却又彼此对立决不妥协，极度的爱和恨交织在一起，谱写出荡气回肠的雄浑乐章。

千歌音和姬子也静默地伫立着，只不过，姬子心中充满对相马的担忧，而千歌音则依旧时刻警惕，担心翼伤害姬子。

岳鑓御太刀神和午夜御鸣神面对面沉默着，红眼睛盯着绿眼睛，绿眼睛望着红眼睛。相马的声音不似之前那般虚弱却坚决，变得温和而平静，飘荡在夜空中。他的脸上依旧是触目惊心的血污和伤痕，而黑发下，那双琥珀般的眼眸中闪动着温润的光芒，就像是黄昏时分的夕阳，蕴含淡淡的悲伤。

“哥哥，救了我的翼哥哥，我仅仅活了16年，还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翼哥哥见到过的地狱，还有人是不是有被保护的价值，我还不能明白。”翼静静地听着，眼神落在远方虚空仿佛再次陷入回忆。

姬子的刻印依旧散发耀眼的白光，千歌音依旧搂着她，为她挡住夜间肆虐的寒风，而翼和相马，这一对兄弟，纠葛在彼此复杂情感间的兄弟此刻却安静地对立着。

“但是，翼哥哥，我有一个喜欢的女孩子。”相马唇角有一抹笑容，眼中蕴含的情感深刻而浓烈。千歌音望着面前的钢铁巨人，虽不能直接看到相马本人，但依旧可以将一切想象得细致入微。是的，她懂得，她懂得那是怎样的眼神。

那是只有提到爱人才会有的眼神，仿佛世界的光都汇聚在眼眸的中心，最漆黑的瞳孔也闪亮得像是天空中明亮的北极星。不论一个人多么平凡，在说起爱人的那刻，他是光彩照人的，因为只有最深刻的情感和最浓烈的爱意才能筑造那样的眼神，仿佛将凌晨三点的夜空都点亮了一般，璀璨夺目。

姬子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感受到了相马的目光。

“她总是痛苦着，哭泣着，所以，我想要保护她。”相马微微转身低头，继续说出心底深埋已久的秘密，“我想让她欢笑，想让她幸福！”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变得坚定而充满感情，姬子只感觉到这番话中的热意都要将她烫伤了一般。

翼还是沉默着，心中隐隐有了怒气。千歌音也一样，不过是为了不同的人和不同的原因。

“所以，世界不是什么地狱，我绝不会让它变成地狱！”他吼道，用音量表明决心。

午夜御鸣神的背后闪耀白光，如同岳鑓御太刀神背后的羽翼一般。或许，翼的大蛇分身有羽翼的原因，正是因为他的名字吧！

“好吧。”翼睁开那双刚刚闭上的血红眼睛，声音冷漠无情，“让我击垮你的决心，直到粉碎你的斗志！让我好好教训你你！”

男低音响在空气里，随后，翼拔出了剑横在身前。

红色和绿色的眼睛相继亮起，兄弟二人都以全速冲向对方……

整个世界都变得寂静了。

千歌音紧紧抱着姬子，让她把脸埋在自己怀中。大蛇之力激荡交织，充满恐怖的破坏力。四周飞沙走石，传来隆隆巨响，她们都知道，那是两位大蛇信徒在拼尽全力战斗。

“姬子？”她感受到怀中的异动，低下头来担忧地望着金发女孩。

“大神君呢？”姬子焦急地问，并未关心千歌音是否被那股风伤到。她的心里充满对大神相马的担忧和牵挂。

毕竟是救了她和千歌音的人。

片刻后，待尘埃落尽，一切真相大白时，两位巫女看到了难以置信的景象——

岳鑓御太刀神和午夜御鸣神身上都在不断掉落仿佛星辰一般的碎片，而对决之地，那世界的中心，午夜御鸣神的钢铁手掌，生生插进了相马的哥哥，他唯一的兄长也是最大的敌人大蛇分身的胸口。

翼的脸上有难以置信的表情，他敛下眼眸，嘴角有一丝鲜血缓缓流下。

岳鑓御太刀神的钢铁身躯已经被穿透了。

相马的面容雪白，眼中的坚定不可动摇。

面前的钢铁巨人渐渐碎裂成小块和粉末，消失在空气中。之后，天空升起了如以往消灭大蛇信徒一样的金色光柱。

“大神君……”姬子已经虚弱无比，声音都听起来显得无力。在终于看到相马安然无恙后，她闭上了眼睛，身体一软，倒在了千歌音的怀里。

“姬子。”是千歌音温润的声音。

午夜御鸣神的脚下，一阵蓝光放射，相马缓缓漂移出来，无力地瘫倒在地。他的衬衣变得破破烂烂，半个上身已经裸露出来。

“翼哥哥……”他也陷入了昏迷。

白皙的后背上，有紫色的鳞片长了出来，宛如蛇鳞。

天亮了，太阳从未如此耀眼，照耀着伫立的钢铁巨人，瘫倒的相马，昏迷的姬子，还有表情复杂的千歌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