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如果想要和姬子站在一起，保护她将成为自己的使命。怎能这样一味去依赖他人呢？总是指责大神相马，自己却没有任何长进，又怎能守在姬子身边呢？

何况她也不是那种得理不饶人之辈，尤其是自己也很理亏，因为她也没能保护好姬子，又有资格说些什么呢？

千歌音的心里五味杂陈。

“我要回去了。”眼见无望看到姬子，相马也无意多留，“晚安，代我向来栖川问好。”

他又恢复了平常礼貌克制的王子形象。

他离去了，千歌音抱着双臂，看着他的背影，脑中一遍遍回响相马的反问。

——我没有资格说什么。

她低下头，片刻后习惯性抬头仰望空中的月亮。

天丛云……

究竟该如何呢？千歌音思索着。不知为何，她不是很喜欢这位救世主一样的神灵。没有原因，就是不喜欢。

遥远的荒芜之地，岳鑓御太刀神静默伫立，翼蜷着腿坐在它巨大的手掌上，叼着燃烧的香烟。

烟渐渐熄灭，化为空气中飞扬的碎末。翼又点燃一根烟，火星闪着，好似能温暖寒冷的心灵似的。就这样，他做了许久，直到另一个钢铁巨人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相马坐在午夜御鸣神的手掌上，眼神坚定地看着他的哥哥。

翼的眼里在看到相马的瞬间有了一丝喜悦，片刻又化为亘古不变的冷漠。

“很舒服的夜晚啊，相马。”

“是啊，翼哥哥。”他嘴角噙着一丝笑。

“看来你想起来了，我很高兴。”

他的手伸向怀中，掏出了烟盒，上面还印着“A-OH”。

“我也很高兴。”相马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伸出手去，抽了一支烟。

他将烟放到唇边，感受了一下烟草的气息之后又移开了。

“呵呵呵……”翼不带感情地笑了笑，“那么，稍微改变想法了吗？”

他站起身来，嘴里还咬着那支烟，声音显得含糊不清。

相马凛了眼神：“我不知道，但是，我不得不战斗。”

“这样啊。”翼闭上眼睛，语气里没有波澜。他用手指夹住烟，把他从唇边取了下来。猛地一甩手，那支正在燃烧的烟在空气中缓缓落下。与此同时，相马也冷着脸扔下了自己手中完好无损、尚未点燃的香烟。两支烟在空中下落又纠缠，不断旋转着，但好似怎样都分不开。

一双红色，一双绿色的眼睛相继亮起。当香烟坠落于地，火星熄灭的时刻，岳鑓御太刀神和午夜御鸣神同时向着对方挥出重重一拳！

火花四射，汹涌的大蛇之力扩散开来，四周飞沙走石，一切都颤抖着屈服于两位大蛇信徒，同时也是手足兄弟的两人的怪力之下。

就在此刻！

姬子胸前的日轮刻印猛然亮起，白光放射，炫目至极！

一双紫色大眼睁开，姬子像受惊一般望向天花板。

“姬子。”千歌音唤道。

午夜御鸣神向前奔了一步，挥出一拳，然而岳鑓御太刀神轻巧地避开，顺便借着他使力难以收回的时刻给了他一拳。

午夜御鸣神迅速举起手臂，险险架住这来势汹汹的攻击。同时，另一只拳头向前探去，尖刺刺入了岳鑓御太刀神内部，一阵哔剥作响，紫色闪电在虚空中的相马和翼身前打转。

“哦？这是怎么了？”翼架住他的臂膀，使得黑发少年无法继续他的动作，“和昨天完全不同了嘛。发生什么事了？”

“呀——啊！”相马红着眼睛，磅礴的力量辐射而出。

日之巫女如同灿阳般普照大地的强大灵力正像泉水一样涌入相马全身。不再像昨日备受压制，也没有那种无法抵抗的无力感，此刻的相马仿佛魔神附身，力量惊人。

“原来如此，大蛇的力量附身了啊。”他睁开带着疯狂的红眸，“很好，实在是太好了！”

相马在他暴涨的力量面前颤抖，但还是咬牙坚持着。

“这才是你真正的样子。”他的表情又邪恶又迷人，“不断唤醒你的力量，变得和我一样就对了。

他松开禁锢相马的手，直接把他打倒在地。

即便如此，倔强的少年依旧不肯认输。

“呀——啊啊啊！”穿着白衬衣的少年猛地向哥哥冲去，脸上是鱼死网破的表情。

“来吧，相马！再来啊！”

相马在翼的暴力下倒飞出去，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口中喷洒的鲜血比那日残阳更加鲜红耀眼。

然而他不肯服输，再一次跃起，以雷霆之势向着翼袭去，右脚带起一阵旋风。不过，翼的黑暗力量哪里是他能够比肩的？一拳挥出，午夜御鸣神周身被闪电侵袭，相马又一次惨叫着跌到地上。

“不行……还不够啊！你在做什么，相马？！”

翼挑衅般吼着，相马闻声立刻强打最后一丝精神，从翼的大蛇之力中挣脱出来。他双臂交叉，耀眼的光圈飞出。与此同时，岳鑓御太刀神也喷射出炽烈的热流。两股大蛇之力在空中相撞抵消，卷起漫天暴风呼啸。

“嗷呜啊——！”相马召唤出了一把巨剑，周围闪耀着绿光。

翼也召唤出了自己的长剑。金属撞击出清脆的响声，红色和绿色的眼睛互相辉映，在头顶暗夜出映衬最明亮的光芒。

两人各自后退一步，又咬着牙，如同两匹正在打斗的狼兜着圈子。

对峙着，在漫无边际的暗夜里站立着，究竟是在思索如何置对方于死地，还是那微弱存在的兄弟情谊，穿越了十几年的时光，如洪流般涌上心头？

“没事吧，姬子？不要勉强。”

就在相马与兄长奋力战斗的时刻，姬子勉强地咬着牙从床上爬起，踉踉跄跄走下去，站在地上。千歌音用全身力气撑住她，语气温柔，眼神深沉。

“带……”姬子连说话都很困难。

“什么？你说什么，姬子？”

“带我去吧，去大神君那里。”姬子虽然虚弱，但眼神中有不可动摇的坚定。

“呵——”千歌音吸了一口气。她明白姬子担心大神相马，但想不到，她竟然如此坚决，甚至强撑着下床。

他的确很重要吧。千歌音苦涩地想。

看到千歌音犹豫又压抑的神情，姬子努力克制住眩晕，再次请求道：“拜托了，千歌音！”

是你给我的勇敢，千歌音，我怎能轻易抛却？

是你给我的力量，千歌音，我怎能轻易逃离？

把这双眼所见的忧郁，在胸怀中轻轻打碎。我要变得勇敢，千歌音。

“太乱来了，很危险的。”

依旧温柔地拥抱她，声音却多了一丝拒绝的意味。不只是因为那是大神相马，更是因为，她绝不会允许姬子陷入危险之中！

她下过决心，要护她一世安好。

什么也无法渴求的旁观者们，那无数的琉璃的玉球如光一般绽放，那是爱情的颜色，那是战斗的颜色，那是你我的纠缠必将有一人屈服。

他从来都不是我的对手，你才是我真正的对手。

“靠近他们的话，不知道会怎样……”

她不知道，千歌音的心里无数次恳求，恳求她不要去。

因为姬子是姬宫千歌音最珍贵的宝藏，她绝不能失去。

悲哀地，静静地注视着，他们的战斗，我们的拉锯战，你不明了的爱情。

只是现在，用这双手，颠覆性的毁灭世界，毁灭我们唯一剩下的，无论是兄弟血脉的交融，还是无数次轮回的缘分。发着暗光的碎片，从心间坠落下来，便升上天际成为破碎的星光。

“我知道，很可怕。”姬子的气息虚弱，“真的很可怕……但是，但是啊，我一定要去，不去不行。”

因为是你的话语给了我勇气。

因为是你鼓励我打开封闭的心窗。

所以我不可以再逃避，大神君是我的朋友，我不可以丢下他。

千歌音，你知道的，千歌音，如果是你，我不会离开，但我已经丢下他一次，这种懦弱绝不可以再次上演。

“我能做到的，一定要去做。”

眼瞳深处，晃动的光点，是全世界最耀眼的光芒。

紧紧握着吧，即使这双手涌出疼痛，我也不可以放开。

因为我不可以再逃避，不可以再胆小，不可以再沉迷于过去。

如此无法停止的，洪水般淹没，散落的感情的脓。

千歌音的心疼得近乎要窒息。

他对你而言，就那么重要吗？值得你拼上性命，不顾一切地去往，直到他的身边？

眼神里的光彩一点点褪去，直到化为最深沉的暗夜。

“因为和千歌音约好了。”

姬子的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不稳的气流，仿佛飞机升到对流层时剧烈的颠簸。然而，这短短一句话，却让千歌音如同夜色森林般幽暗的瞳孔重新亮起。

终于穿越暗夜，来到你的身边，那希望的灯塔，闪耀的不仅是光芒，更是温暖的火焰。

“姬子……”千歌音低下头与她对视，眼眸中是溺死人的温柔。

千言万语，不及你名字的重量，姬子。

我的小公主。

“拜托了，千歌音。拜托了！”坚定地望着她，一向善于逃避的姬子终于不再退缩。双手抓着她的衣襟，正如她的双手托起自己的肩膀。她们相互拥抱着取暖，也互相给对方力量和勇气。

因为是和你约好的。一切一切，抵不过对你的誓言。

千歌音只是将她狠狠揽入怀中抱紧。那样用力，自己的手臂都要断掉了却还是不肯停下。

“我知道了。一起去吧。”她的声音比夜风还要轻，却始终刻在姬子的心里。

在真正的黎明到来之前哭泣吧，因为你即将见到世间最美的奇迹。

那阳光将要照耀在身上，在穿越暗夜之后。

如此，她们肩并肩，一起出了门奔向远方。只是，姬子的心里依旧十分担心相马，而千歌音则还在纠结姬子的感情问题。

——因为和千歌音约好了。

她如此说，眼神坚定，完全不像是平日里那个孱弱的女孩，懦弱，胆怯，只要发生点什么，就畏畏缩缩地低头，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她的身上有清甜的香气。

她的呼吸里流淌罪人的芬芳。

她娇小柔软的身躯令自己热血沸腾。

千歌音一直认为自己是冷淡的人，但没想到，这柔弱的金发女孩就像火焰一般点燃自己，让自己深陷情潮的漩涡，让自己的心为她忽上忽下地跳动。

而姬子，她并不知道千歌音心中的千回百转。此刻，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大神君，你一定要没事。坚持住！

因为，我和千歌音约好了，不可以再逃避。也请你，坚持住！

远处，二人对决之地。

“感觉到了……我能感觉到你啊，相马……”

低沉的声音在两剑相交互不相让的时刻响起。

相马已经血流满面，双手颤抖，却还是不肯认输。面对这倔强的黑发少年，翼又想起了从前的自己。无论那个男人怎样努力想要他屈服，都没能成功。

果然，我们是亲兄弟啊。

他的心里有奇异的暖流涌过，但片刻他又被更为深重的愤怒击中。

你绝不可以背叛我，相马！

“你也明白，你是大蛇。果然是我弟弟啊……”

红眸中的兴奋就像闪电一般流窜着。

相马额上的紫色标记亮了起来，他琥珀色的眼睛直直盯着翼。

“为什么，翼哥哥？”相马的声音有些沉痛，“为什么大蛇就一定要毁灭世界呢？”

紫色的闪电在兄弟二人周身闪耀。

“我应该没有要和翼哥哥战斗的理由。”相马认真地望着兄长，试图劝服他，“我们两个一起战斗吧！为了这个世界！我都能做到，翼哥哥没可能做不到啊！不是吗？！”

是啊，过往回忆中，翼哥哥一直都是坚强而执着的人，为了自己的目标，什么都可以忍受。为了保护心中重要的人，什么都可以做到。

反抗大蛇……曾经不断哭泣的，如此怯懦的自己都可以做到，翼哥哥没可能做不到啊！

在相马的心里，即使翼之前已经残忍冷酷地用剑尖和话语羞辱他，但他依旧是那个强大而可靠的兄长。

翼的嘴角抽搐着。不知是为相马的异想天开而感到可笑，还是想起了世界对自己的诸多不公而愤怒。

“哼……”

闪电更加疯狂，翼磅礴的力量不断涌出，像巨大的手，压得相马越来越难以支撑。

“为了世界吗？”翼棱角分明的脸显得格外冷凛，连话语中都有掩饰不住的寒气。红色瞳仁如同最纯净的鸽血红宝石一般动人心魄，然而他只是闭上了那双冷酷又邪魅的眼睛，“我没有要保护的理由。”

曾经，他挣扎在父亲虐待的地狱里。他无数次反抗，无数次拖延，期待着有人能帮助自己改变命运。再心高气傲，再狂放不羁，他也只是个少年，并没有那么强大的力量。那时，他忍耐着，忍耐着，只是为了相马……

暗夜漫长，他无从跋涉。黎明如此遥不可及，伸手去试图触碰已经耗尽他全部力气。

他终于无法再继续忍耐，不只是因为他受够这样暗无天日的生活，更是因为，这样下去，迟早，相马的结局都会是——死亡。

所以他杀死了亲生父亲。

所以他用以命换命般的决绝向这个世界抗争。

之后的结果很简单，他进了监狱，看到了不亚于童年的黑暗。

光明在何方？他不知晓。原本就是倔强的少年，青春期的激素总是促使头脑去对抗全世界。如果没有这段经历，他平安成人，也会慢慢接纳这个世界，并且被这个世界所接纳。然而，一切都变了。

他的心在阴暗中浸泡太久，变得越来越阴暗。出淤泥而不染对于人类而言也是罕见的，况且，每个人体内都存在邪恶的因子。翼有理由，也有天分堕落。

翼恨这个世界，恨他的父亲，恨所有曾经欺侮他的人，但起码最初，他还爱他的弟弟。当他在牢狱中受苦，忍受拳打脚踢的折磨和残羹冷饭的凌虐，想到自己的弟弟却可以自由自在地奔跑在阳光下，欣慰逐渐变成了嫉妒。

是啊，凭什么你就可以如此好运得以纯白的姿态活在世界上，我却要落入黑暗的深渊呢？

即使在寒冷的冬夜，看不见希望也看不见阳光，只要有人陪伴，那心里也会好受一点吧。

翼变了，他不再希望相马远离这一切，而是想要拖着他一起，共赴黑暗深渊。

所以我们一起沉沦吧，这才是最深刻的爱。不是你在天堂我在地狱，而是我们要么一起上天堂，要么一起下地狱。

他变得偏执而冷酷。终于，挣脱了可憎的束缚，成为大蛇信徒的首领，拥有无与伦比的力量。他得到了一切想要得到的，他要向世界复仇。

然而，他的弟弟竟然敢对抗他！

往日的温情消失，在翼的心里，相马不再是血脉相连的手足，而是必须打垮的敌人。

“一个也没有！”

他沉怒地宣布，大蛇之力暴涨，相马惨叫着飞了出去。

毁灭吧，世界；毁灭吧，人类！

世界以痛吻我，而我挥之以刀。

“呀——！”

愤怒中的翼不同于以往，力量增长百倍。他吼叫着，一记左勾拳便将午夜御鸣神直接打得飞了起来。相马只感觉状态更糟了。

“呀啊啊啊啊啊——”相马浑身感觉像是碎裂一般，他痛苦地嚎叫。

而此时，翼双翼一展，左手持剑便操纵岳鑓御太刀神飞上天空。与此同时，相马也勉强振作起来，午夜御鸣神后方喷射出橙红色的烈焰，他稳住身形，抽出长剑来。

“铿——！”双剑撞击在一起，金属嗡鸣声震得整个大地都在颤抖。这也像极了他们的感情，刀口之间的碰撞，血的较量，残酷的温情。

紫色闪电再次蔓延开来，相马在翼的力量下颤抖。终究，他还是弟弟，没有翼的经验老道，也没有他的能力强悍。午夜御鸣神的手不住颤抖，相马努力想要控制，然而，蓝光一闪，他的剑断成了两截。翼潇洒地单手一挑，断剑飞扬着，在夜空中一晃便消失了。

之后，翼挥动剑刃，笔直地向相马刺去，一边用低沉的声音吼着，叙述他多年经历的磨难——

“相马，你有在监狱里吃过剩饭吗？！”

相马毫无还手之力，向后飞去。

“你有被信任的同伴出卖过吗？！”

虚空中，翼浅绿色的头发凌乱地扬起。只需一只左手，狠狠向上冲去，相马便被打得眼睛都暴突出来。

“你有对恨之入骨的人下跪求饶过吗？！”

他继续怒吼着，发泄着，想要用行动让相马感同身受，体会一下自己曾经受过的罪。

狠狠一掌扇在相马的头顶，没有留丝毫情面。相马的身体此刻变成了痛觉的放大器，他多么希望自己可以昏迷过去，那样便不用再受苦了。可惜，强烈的痛楚让他愈发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