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黑暗。
一片黑暗。
好像我的故乡一样,这里也是分不出天空和地面的空间。我感觉自身仿佛沉入海中似的,在其中漫无目的地随波逐流着。
那黑色的幕布上,忽远忽近闪烁着淡淡白光的,是萤火虫还是遥远的星球呢。
突然气,漆黑的背景上冒出团火焰的身影,它好像有生命似地左蹦右跳,逐渐蚕食着这片虚无的空间。
与此同时,我发觉自己的眼睑也是一下一下抽动着的疼,一股难以言表的灼烧感在我眼眶附近蔓延开来。蓦然间,我感到自己的头痛欲裂,霎那时回想起,自己被幽香魔炮击中的瞬间。
“这……这是哪里?”
我伸手扯掉敷在自己眼前沾满药膏的纱布,猛地坐起身来。
“啊、你醒啦?”在用手摸到铺满榻榻米的地面时,一个身穿着黑色西服、白色短裙、头带兔耳、有着一头粉紫色长发的奇怪生物转过身来,对着我说道,“这里是守矢神社哦。”
看到她奇怪的装束,我这才想起来这只妖怪兔子正是永远亭药师的手下——铃仙·优昙华院·因幡,这么中二的名字我是一辈子也忘不了的,就算是有八个汉字那么长。
“唔……我睡了多久?”
我本想用手按住额头,但抬起手来才发现自己双手也缠满了绷带。说来也是,迎面吃了幽香的魔炮仅仅受了这么一点伤就算是万幸了吧。
“没多久,距我发现你也就过了两个时辰吧,看来师匠的药还是挺有效嘛。”
铃仙背对着我跪在地上双手不知道在弄什么,头也不回地说道。
两个时辰?这么说,现在已经是傍晚了?
我如是想着,低头看去,才发现自己床上散落着很多人偶,大概是被击落时从身上掉落出来的吧,多谢她有心帮我一个个捡回来了呢。我低头数了数:蓬莱、西藏、荷兰、伦敦、法兰西……它们全数都在,但唯独少了一个。
“……请问,你知道上海在哪吗?”
“上海?哦,你说那个会说话的人偶啊。她在你昏睡的时候一直闹个不停,师匠怕打扰你休息便取走了,说是要研究一下。”铃仙用无比淡定的语气,说着那听上去异常恐怖的事情,但好像是看到我脸上露出了担忧的神情,她又接着补充道,“师匠来的匆忙,很多大型的实验仪器都还放在永远亭,守矢神社这里只有少量急诊用药和一些外科工具而已,不用担心啦。
“呐,那个……是我听错了吗,你、你刚刚说这里不是永远亭而是守矢神社?”
八意永琳的月兔不远万里把我救到妖怪之山的守矢神社治疗,这怎么想都有问题吧。
“铃仙她说得没错,这里就是守矢神社。”
这时,和式的推拉门忽然被一只手打开,永琳的声音飘了过来,随着话语一起飘过来的还有上海人形。
“妈妈,上海好担心你……”
上海飞过来,伏在我的肩头,似乎在小声地抽泣。
“妈妈没事哦。乖,上海不哭了~”
我一边用手指摩挲着她的后背,一边轻轻地安抚着她。
铃仙停下手里的活计,默默地把装有两枚药丸和一杯清水的托盘放到我的床边,用嘱咐别忘了服药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然后便恭恭敬敬地低头出去了。
“幸好铃仙回去永远亭取草药,碰巧在迷途竹林捡到你。”永琳站在门口环抱着双臂,略有埋怨的说道,“否则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呃……您不在竹林怎么搬到山上来了?”
我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巨大疑惑,忍不住发问道。
说实话,这些天的事情发展实在出乎我的意料。但如今,我已经有了从永琳嘴里听到什么样的回答都不会吃惊的觉悟了。
“大概七八个时辰之前,魔界降临在博丽神社后山的血之湖。她们不知道出于何种目的将神社占据,并对所有想要接近神社周围的目标予以肃清。我担心前来寻诊的患者会受到伤害,便将永远亭医疗所暂时迁到这里了。”身为月之头脑的永琳,这时也露出了疑惑的表情,看来就算是她也弄不懂对方究竟在密谋着什么,“我所了解的信息大致就这些了,详细的你还是自己去问灵梦吧,我想她这时还应该在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呢。”
“非常感谢您。我这就去找她。”
我简单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迅速下床,抓起药片囫囵吞枣似的塞进嘴里,端起水杯一饮而尽,便急急忙忙地走出门口。
“举手之劳。”永琳在我经过她身边的时候,三分安抚七分鼓励似的拍了拍我的肩膀,“病人就应该多做运动,别总赖在床上。”
在狭长走廊的尽头,有一间八叠大小的屋子。屋门并没有关,里面隐隐约约飘出有人说话的声音。
我蹑手蹑脚地靠近门边,把食指放在嘴唇边,回头对着上海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你还好吧?”
这是灵梦的声音。
“……”
不知为何,对方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房间内顿时陷入了一段短暂的沉默,最终还是灵梦开口说道。
“我明白你没法接受,其实我也是一样的。”
“……”
然后,房间里又是死一般的沉默。
“我不应该让萃香一个人留守神社的,如今看来她多半已经……”
“……”
“…………”
又是一段沉默后,另外一个人终于开口了。
“符卡规则被撕毁了。”
回答灵梦的人,果然是魔理沙。但是她声音非常苍白,只是机械重复语言文字,毫无往日的活力。
“呵,你说的对,她们本来也没有符卡呢。”
“她们根本不懂得限制自己的力量,这样下去,幻想乡会被毁掉的。”
“我知道,可是如今这个状态下,紫恰巧又下落不明。如果黑幕真是那个呆毛神的话,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难道没有紫的你就毫无作为吗,身为乐园的巫女,你的自尊呢?”
符卡规则?八云紫?呆毛神?!
我越听越觉得不太对劲,便探出半个身子向着房间里看去,却顿时愣在了当场。
屋子正中背对着我的是灵梦,她对面的魔理沙正靠着墙瘫坐在地板上,黑色的上衣破烂不堪,露出缠满了绷带的大半个身子,看样子是受了很严重的伤。
“灵梦,魔理沙这是怎么了?”
“和你一样,也是在返回我那边的时候遭到了截击。”灵梦没有回头,想来是听出了我的声音,她保持着跪坐在地上的姿势,背对着我说道。
灵梦口中的“我那边”应该指的就是博丽神社了吧,不过这偌大的幻想乡内,究竟是谁有实力能把魔理沙弄得如此狼狈?
“是魅……魅魔大人……。”
魔理沙低着头,吐出了一个我已经很久没听人说过的名字。
“事到如今,你还当她是你师傅吗。”灵梦摇了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可是对你毫不留情啊。”
我本来想开玩笑地接一句“其实以前魔理沙的师傅也是个流氓气质满点的人啊”,但发现如今并不是这么轻松的气氛,也就把话咽了下去。
“以前,我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掌握了魔炮的神髓,如今,才知道这只是皮毛而已。我根本连魅魔大人的百分之一都达不到。”魔理沙捡起手边破旧的八卦炉,出神地凝视着这小小的十面体,“是我学艺不精,师傅教训不肖徒弟也是应该的吧……”
“一说到魅魔你就这样、一说到魅魔你就这样!看着就来气!”灵梦一把抄起身边的座垫向魔理沙扔了过去,后者并没有躲闪,任凭它重重地砸在胸口,“打个败仗就萎靡不振的,刚才说我时的威风哪去了!啊?!”
瞬间,屋子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我呆呆地站在门口,不知所措。
“魔理沙姐姐,伤口一定很疼吧。”我肩膀上的上海不知道什么时候飘到了魔理沙的身边,伸出小手轻轻按着魔理沙的肩膀,小声说道,“上海给你吹一下就不疼了哦~呼——呼——”
在场的三个人,静静地看着上海懂事地安慰魔理沙,刚才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逐渐缓和了下来。
灵梦无奈地摇了摇头,双手摊开,一幅“随便你吧我再也不管了”的样子,便也不再指责魔理沙,转而对我说道:“爱丽丝,你怎么过来这屋了?”
“是永琳说你在这里,我便过来了。刚刚在门外不小心听到你们说到神绮,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吗?”我如是说着,时隔多年再一次听到那个人的名字,让我浑身不适,甚至如果没有必要我都不愿意去重复那几个音节。
“就如同我昨天所猜想的。”灵梦拍拍自己身边另外一个垫子,示意我坐下说话,“紫的做法根本毫无作用,她们是从「门」进来的,就算加固了数遍「墙」也挡不住。关于这件事,我已经让文文尽快通知所有人了,应该不会再有人去博丽神社周围踩她们的埋伏圈了。”
“果然是血之湖的梦幻走廊吗……”
我在灵梦身边盘腿坐下,上海则伏在对面魔理沙的耳边,两人小声神神秘秘地说着些什么。
“是的。我们起初根本没发现任何异样。直到我和魔理沙绕着博丽结界的边缘巡视了一圈之后,在返回神社的途中遇上了魅魔。”
灵梦在说话时,一直转过头来紧紧盯着我的脸,连让魔理沙出现在自己余光里的机会都不给,好像还在生气。
“她二话不说便向我们发动了攻击。我们一边抵挡一边询问原因,然而魅魔却只轻描淡写地说,这是自己老朋友神绮的意思。后来在魔理沙使用极限火花攻击她的时候,不想却被对方用元祖魔炮还以颜色。她根本没有来得及躲开便被击坠至昏迷,而我也不敢恋战,就先把她送到这里了…………永琳说幸好就诊及时,否则这家伙下半辈子可能连飞都飞不了了……”
灵梦越说语速越快,看得出她正在努力压抑着自己即将决堤的情绪。
“那个,关于呆——”在说到神绮的时候,她下意识地说出了那个外号,然后对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改口道:“呃、我是说神绮,我们通过魅魔的话猜测她是这次的异变黑幕。”
“你说……神绮吗……”我低着头思考着,在我的记忆里神绮是个性格胆小懦弱,又有些天然呆的家伙,她举起战争旗帜的样子真是很难想像,“我总觉得有些违和呢。”
“这也只是目前的猜测而已啦。”灵梦微笑地拍拍我的肩头,低头看到了我缠着绷带的双手,“刚刚忘了问,你又是被谁伤成这样的?”
“幽香。不是风见幽香,就是「幽香」,那个嗜睡的梦幻馆主人。”我惟恐灵梦以为我是在昵称幽香才故意没有说出她的姓氏,便在后面补充了一下,但貌似反而起到了相反的效果。
“嗯~嗯,诶嘿嘿嘿……”
果然,先前势同水火的红白和黑白两人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这俩都伤成这副模样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真是无药可救了。她们的感情真好啊,刚刚吵过架,下一秒却又能会心一笑。
“我跟她根本就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啦。”我连忙摆手,然后果断转移了话题,“话说其他人呢,回来了吗?”
“八云家行踪不定目前不知下落,不过,凭她们的实力应该能应付,不用担心了。其他人嘛,除了咲夜小姐之外都到回来了。和她一组的妖梦说她要先去红魔馆一趟再过来回合,不过时间也太久了点。我估计她们也和你一样遇到了敌人,已经拜托了帝让她召集兔子帮忙搜寻呢,应该快——”
就在灵梦话没说完的时候,我们身后的门突然被人打开,一只赤脚的兔子跑了进来。
“灵梦,发现咲夜了兔兔!”
“她没事吧?现在人在哪里?和她在一起还有其他人吗?”
灵梦听闻,则是立即从地板上弹了起来,转身双手按住因幡·帝的肩头,连续问了三个问题。
“在七号病房兔兔,你们出去就能找到兔兔,我只发现了她一个人兔兔。”帝双手背后,赤脚在榻榻米上前后搓着,好像躲着灵梦目光似的侧着脸说道。
“魔理沙你在这好好呆着,事态不明朗之前不要外出,听到了吗?”灵梦语气严厉地对黑白魔法使不厌其烦地嘱咐着,看到后者不情愿地点了点头才转而对我说道,“爱丽丝,和我过去看看情况吧。”
“你们做好心理准备哦兔兔,她的状态可不怎么好兔兔。”
帝对着我俩离去的背影小声嘟囔道,我也不知道这个一直以来因腹黑和欺诈成名的兔子所说的这句话,究竟是不是真的。
“刚才魔理沙姐姐和你说了什么呢?”在动身跟随灵梦去向“七号病房”的路上,我把上海托在手里,一边用手指按着她的小鼻子,一边问道,“这么神神秘秘的?”
“是这样的……”上海装出一幅煞有介事的样子,偷偷伏在我的耳边小声说道,“上海问她,那个叫魅魔的家伙这么欺负你,你为什么不恨她呢?”
“那魔理沙姐姐是怎么回答的呢?”我也没往深处想,便顺口回答道。
“姐姐说魅魔阿姨曾经像自己的妈妈一样,养育自己、教自己工功夫,没有魅魔阿姨就不会有如今的自己。所以她才不会记恨魅魔阿姨的!”上海手舞足蹈地说着,脸上露出幸福的微笑,“上海就和魔理沙姐姐说,爱丽丝妈妈对上海这么好,上海也永远不会恨妈妈的,上海要永远永远和妈妈在一起~”
要永远和妈妈在一起……
这几个字好像拥有紧箍咒一般的魔力,使得我的头又开始一阵猛烈的疼痛。但我心理清楚得很,这痛楚并不是任何病痛所造成的,它的真身有着一个对我来说并不算美丽的名字,叫童年。
——“爱丽丝,喜欢妈妈吗?”
——“妈妈最喜欢了!爱丽丝要永远永远和妈妈在一起~”
——“嗯,乖女儿,妈妈会永远保护你的。”
好像一阵不堪回首的梦魇,我渐渐地和那个记忆中的出现在我面前的身影重合。这一刻,我的大脑像是被谁控制着,一瞬间脱离了管辖,嘴唇缓缓翕张,对着上海重复着她曾经说过的话。
“嗯,乖女儿,妈妈会永远保护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