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肆
“我……说过了……不容许你……伤害……我的花朵……”
幽香用自己的伞和身体挡在我的上方,为我将这片刀雨完全抗住,我不知道她身后究竟被几把刀插中,只是发现她说话已经非常困难,撑着身体的双手也止不住地颤抖着。
“你还是这么自我……”
我伸手抚摸着她的脸颊,才发现她的脸已经如尸体般冰冷。
“给我五分钟,我会让你去见神绮的。”
幽香皱着眉头,强忍着疼痛站起身来,她那名叫“背后”的土壤上,已经开满了被称作“刀”的银色花朵,没有一寸空余的地方。
“无用的挣扎!”
梦子将自己头顶上的刀阵汇聚成一把银色巨剑,当空带风劈下,却被幽香用一只手稳稳接住。
“还剩四分五十五秒。”幽香冷冷地说着。
一语言罢,她背后的肩胛骨突然暴起,顿时化为了两对魔翅,而那些小刀竟也纷纷蒸发,变成了含有银元素的蒸汽。
“Lv3「蓬莱桜花」!”
巨大的花朵们毫无预兆地从天而降,并且将自己首先接触到的一切炸得粉碎。在一阵接一阵的爆炸声中,梦子一边用刀阵墙防御,一边向着幽香俯冲过来。
“幽香香香香香香香香啊啊啊啊啊!!!!”
她的两对血翼携带着那仿佛能吞噬万物的力量疾驰而下,狠狠地向着幽香击出。在幽香身边不远处的我,也被梦子带起的风浪掀翻在地,根本抬不起头。
“「幻想郷的开花」!”
传入我耳中的,是幽香冷静而又充满气势的话语。
我抬头望去,发现幽香正用自己的右手捏着梦子的脸颊,将后者提到了半空中。左手一个潇洒的响指后,从梦子身体里突然伸出了很多树苗,那些树苗逐渐变得越来越粗,最后竟然长成了一棵参天的樱花树,将梦子完完全全地包裹在了里面。
“呃啊啊啊啊啊!!”
梦子发出不明意义的嘶吼,只在树干上露出一张脸的她,面部五官逐渐开始痛苦地扭曲。
“三分二十秒。”
幽香不知道从哪取出自己身为梦幻馆馆主时,随身携带的银色巨大怀表,挂到了那跟距离自己最近的树杈上。
“不、能、让、你、们、接、近、我、的、神、绮、大、人……”
梦子咬牙切齿地说着,巨大的树干开始如玻璃般龟裂,一开始还很细小的璺纹逐渐汇合,变成更大璺纹;无数道两指宽的璺纹凑到了一起,又汇合成了更巨大的璺纹,最终使得这棵魔法大树化成了满地的碎片。
“还有两分五十秒哦。”
幽香抱着肩膀挑衅地说着,我知道她在激发对方的怒气,让她使用更大更强的魔力,梦子最终则会因为自己的身体承受不住冴月麟的强大力量,而失去战斗的能力。
“「魔神复诵」!”
在梦子背后突然出现了四个红色的光门,然后伴随着四道如魔炮般粗细的光柱飞从中射而出,她头顶一直悬着的刀阵仿佛失去了磁石吸附的铁屑一般,开始化为银色的暴雨轰然而下。
梦子,这个被神绮创造的最强魔界人,终于在冴月麟的帮助下,使出了神绮那难以复制的强横招数。
“……?!”
幽香呆呆地看了她两秒钟,似乎也被出乎意料的景象给惊呆了,然后才想起组织起防御来。
然而就是这不起眼的两秒钟,却在暗地里隐隐改变了战局。
在幽香周身缓缓升起的鲜花屏障,显然赶不上梦子的攻击速度。那些还没有来及成型变硬的防御花朵,在魔神复诵的飞舞的光柱下根本就如同薄纸一般脆弱。
幽香左臂被光柱的边缘擦到,瞬间便从它所接触的根部断裂了开来。好像藕断丝连一般,手臂里的血管和肱骨都在拼命拉扯着想要落下的部分,但却根本无能为力。
“一分……四……四十二秒……”
幽香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一把扯下那跟残臂,仿佛垃圾似的扔到了旁边,身后的两对不同颜色的羽翼开始逐渐暴涨。
“「花鸟风月、啸风弄月」!”
在她的翅膀上也飞迸出无数的花瓣,就好像是森林中被大风吹落一般的它们,在我的眼前极速地飞舞。梦子的小刀在碰到这些花瓣的时候,便如同投入热水中的冰块,顿时化成气体。
“幸好,时间还有剩……”
幽香用自己仅剩的右手捡起落在自己脚边、同时上面被小刀刺得千疮百孔的粉色阳伞,用脸颊爱惜地蹭着。
渐渐的,幽香的身体开始在我的视线中变得模糊了起来,她举着伞原地一个华丽的转身,便多出了一个和自己一般无二的分身。
两个幽香,对着浮在半空中的梦子,举起了手中被她自己称为「永不凋零的幻想之花」的阳伞。
“这便是最后的——双重火花「Double Spark」!!!!!”
我下意识地因为刺眼的强光而用手遮起眼睛,但仍然能感觉到那无孔不入的白色光芒。它透过我手臂的汗毛和皮肤、我的尺骨和桡骨、我的眼睑和瞳孔,直达我的视网膜上的黄斑;我的耳朵也被这阵长长的轰鸣声,而震得几近失聪;她魔炮所掀起的滚滚热浪,也几乎要将我身上的衣物融化;我觉得自己身上的力量仿佛被瞬间抽离了似的,眼前一黑,向着地面倒去。
“这里……是哪里……”
我从无梦的梦境中猛然醒来,却发现自己正躺在幽香的怀里。环顾四周,才发现我们所在的位置正是万魔殿内部的「踌躇之间」。
“你醒了,爱丽丝。”幽香用仅剩右手抱着我,背靠着「踌躇之间」的大门瘫坐在地上,她身上到处都是伤口,那一把阳伞,此时也变成了焦炭一般的黑色,“身上觉得哪里痛吗?”
“我没事,到是你,没关系吗?”
我本想从她的怀里挣扎着起来,没想到,却被她用巨大的力量按了回去。
“你不是说和我不熟吗,”看到我担心的表情,幽香脸上露出恶作剧得逞的笑容,“怎么现在这么关心我?”
“好啊,你竟敢骗我。”我在她的肩上轻轻捶了一拳,“刚才担心死我了。”
“我和你说过,我可是最强大的妖怪,谁也不是我的对手哦。”幽香说着,用自己的右手紧紧环抱着我。然后,仿佛是想要展示自己的肱二头肌似的,打算举起自己的左手,当她发现它只剩一截断肢的时候,忍不住地笑了出来,“噗,我都忘记了……”
“告诉我吧,你所知道的一切。我一直都被你们蒙在鼓里,牵着鼻子走。”
我仰望着她那张充满了成熟气息的脸,目光落在了那对红色的眸子上面。
“我正有此意。”幽香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对我眨了眨眼,“就算你不问,我也会全部告诉你的。”
“……”
我没有说话,这次的我打算做一个合格的聆听者,聆听那些被我误解甚至歪曲过的事实。
“首先,我要澄清一个事。其实,爱丽丝你的记忆根本没有被「正直者之死」筛选过,其实你的心里仍然爱着你的母亲。只是在经历「正直者之死」时的巨大痛楚,让你把一切的错都归咎到了神绮身上,加之你的倔强的性格,才逐渐演变成了如今的这种局面。”
“我的确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自己似乎仍然爱着她。但我觉得自己没有脸见再去爱她,便在心中把这些都暗示成了一种假象。”
我在幽香的提示下,终于开始正视那些出现在我脑海、出现在心里面的往事,我的内心的确仍然爱着神绮,但我自己却在否认这一事实。
“这便是「自我麻痹」。”幽香点了点头,继续说着,“然后,第二件事。便是转述那时神绮对魔理沙说过的话,「如果有一天爱丽丝落到了你们那里,请你们和她做朋友好吗。她虽然嘴上没说,但在魔界这里她是唯一的人类,还是第一次遇到和自己相似的人类朋友,她很孤独」。这是从魅魔那里辗转听来的,想来是魔理沙说给她的吧。虽然经过了几张不同的嘴,应该还保有着原样才对。”
原来,就连我自己的离家出走都在神绮的意料之内,她怕我在人生地不熟的幻想乡内觉得孤独,甚至细心地提前和她们打好了招呼。
“接着,便是说明这几天来「异变」的真相。”看到我点点头,幽香便继续说着,那语气就好像刚从场噩梦中醒来一般,“事情的开端还是要从你那个妈妈——神绮说起。几天前,她突然发现魔界开始被外界的不明力量吸引,而开始加速坠落。她知道自己魔界下落的地方,便是自己女儿居住的幻想乡。她为了控制并减缓坠落速度,使得魔界不会将博丽结界撞破,而使出了自己的全力。没想到,她却因为魔力消耗过大,而导致了自身魔力的暴走失控。她那无法控制的强大魔力开始在魔界内飞窜,并引起大肆破坏。在神绮仍存有意识的时候,她为了不造成更大的损害,不得已之下只好要求梦子强制将自己的「神识」逼出体外,让自己暂时昏睡在「踌躇之间」,以停止目前的暴走。其实,这本来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但怪就怪在这里。按理说,飞出的「神识」只会在「躯体主」的周围徘徊,并会在十二个时辰后返回原本的「躯体」内。可仅仅数个时辰后,神绮的「神识」竟然就在这个大门紧闭的「踌躇之间」里,凭空失踪了。
“梦子在发觉神绮的「神识」丢失之后,为了维护魔界的稳定和平,她便压着消息没有让它散播开来,并努力营造出一个神绮仍然还在管理魔界的假象。她以神绮的名义发动了对幻想乡的报复性进攻,其实则是暗中寻找着神绮真正的「神识」。可她也知道,这种行为无异于大海捞针般渺茫。所以,为了使神绮复生的她,把算盘打到了「不竭的神识」——冴月麟的身上,希望它能替代神绮原本的「神识」。那时的她,不知道从你那里抢来的魔法书是假的,便用它强行破坏了冴月麟的封印,使得只有很少一部分冴月麟被释放了出来,所以她的复生实验进行得并不顺利。但她还以为是冴月麟的魔力过少,并不足以支撑神绮的身体,便打算使用被绑架的萃香,让她在博丽神社萃集幻想乡内的所有残余魔力,以继续增强手中的冴月麟。”
“这么说梦幻姐妹乃至魅魔都是被她蛊惑的了?”
“说蛊惑可能有些不太确切。梦幻姐妹生性贪玩,而且也因为在空旷的梦幻世界内无所事事,自然欣然同意了战斗邀请。而魅魔则是因为自己以前曾答应魔理沙,为了幻想乡的和平不再打开魔界之门。梦子和梦幻姐妹前去说服未果,反而令她开始对神绮的真实性产生了怀疑。梦子为了封口,才借助幻月可以创造幻想的力量,修改了她的记忆,强加给她了一个魅魔「对神绮言听计从」的暗示。使得她,打开了自己亲手封印的魔界入口,联通了魔界和梦幻世界和现实之间,并与整个幻想乡为敌。而我呢,是那天在神社偷听到了你们的谈话,便拿定主意用「为梦幻馆复仇」的借口打入了她们内部。梦子看到我的加入起初并没过多的疑心,使得我可以便利地获取情报,而后来我渐渐接触到事件的核心,引起了她的警觉。她便联合梦幻姐妹,三人将我以「保护」之名封入「梦幻牢笼」。谁知道我假装就范,其实早已于暗中逃脱,直到刚才偷偷进入到这「踌躇之间」后,我才弄清楚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她竟然能从那逆天三人手里全身而退,真是不可思议。但她说了这么多,却没有提到梦子梦寐以求的那个神绮「神识」的下落,让我隐隐我感觉有些奇怪。
“你所说的那个神识究竟去了哪里呢?”
“你说她的「神识」啊……其实很简单,它是因为一场机缘巧合的自立人形契约实验,而附在了一个陌生的「躯体」上,所以梦子几乎将整个幻想乡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发现。不过那,那个「神识」属于紧急脱出,并没有携带本体的记忆,只有纯粹的人格而已……”
幽香若有所思地说着,然后望了望我的肩膀,那里本来应该趴着的上海人形,此时却不知所踪。
我这才猛然地发觉,上海在进入了魔界之后,便再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原来她一开始便因为「躯体」和「神识」之间的互相吸引而漂浮到了神绮那里。
在「踌躇之间」的正中,一张玉石砌成的石床上,魔界神正安详地阖着自己的双眼。她交叠着自己的双手放在胸前,上海此时便周身散发着淡淡的蓝色光芒,忽上忽下地飘浮在她身体的上空不远处。
“神绮大人,您玩够了吧。”幽香对着那根本听不见自己话的神绮笑道,然后继续对着我说道,“这一点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那时我和梦子她们袭击守矢神社的时候,便是在找你的那本魔法书,谁知道神绮的「神识」竟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原来……我一直把她当作了我自己的孩子吗……”听到这,我的眼睛已经抑制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原来她一直在我的身边,而且在梦子袭击守矢神社的时候再次救了我,我竟然会认为她是个不称职的妈妈……”
“不称职的其实是你呢……但如今再来弥补,也还不晚……”幽香这么接着我的话说道,嘴角开始止不住地流下嫣红的血迹,“现在你要做的,就是使魔族之主(Demon Master)复生(Reincarnation)……”
“幽香!你的嘴?!”我指着她的脸颊惊讶地说道。
“啊哈——终于和你说清楚了……”幽香释然地叹了口气,然后一股难以忍受地疼痛感爬上她的眉头,使之几乎扭曲成了一个漩涡,“一直硬撑着这钻心的疼痛不能表示出来,还真是……煎熬啊……”
我这才发现,她背后不知什么时候被梦子掏了一个大洞,本来应该在其中跳动的完整心脏,如今只剩了一少半在工作。
“你伤得这么严重,竟然骗我说没事!”
我挣扎着要起来,却再次被她用自己的身体按住。
“没事的,我可是最强的妖怪……不会……有事的……让我……再抱你一会儿……”
“先别说这个了,以后有的是机会!快跟我去找永琳!”
“你忘了……她「制作药物程度的能力」已经……被……”
“睁开你的眼睛啊,别睡啊,幽香!”我动弹不得地被她用胸部按在臂弯里,无能为力地看着她的眼皮开始变得越来越重,我开始搜肠刮肚地想着一些能提神的话题,“哦对了,艾丽对我说要向你表达她的歉意啊,你要回去好好修理她啊!”
“……我的……短发,你喜欢吗……”
幽香她强打精神地对我挤出一个微笑,但是却答非所问,我望见她洁白的牙齿此时已经全被血色染红。
“喜、喜欢!”我好似魔障地快速说着,只希望能多挽留她的意识一小会儿,“怎么样的幽香我都喜欢啊!”
“……爱丽丝啊……”
幽香无力地用自己的下巴指了指自己的破烂不堪的长裤,我顺着她的指示看去,发现里边露出了那件我亲手为她缝制的长裙。那件洗得隐隐有些褪色的红格子裙,她竟然还留在身边。
“这是那时的……?!”
“我很小心……怕弄破了……因为它一直在给我……带来幸运呢……就算我……我曾偏离了五百年的光阴……变成了如今这个老太婆……就算我……变成了……一个连我自己都没到的……刽子手似的妖怪……就算我……”
幽香说着,我感觉到她的身体开始越来越重,逐渐失去平衡开始向一旁倾斜。
就在我拼命地调整姿势好让她能好好地稳住身体的时候,我忽然感到自己的嘴唇被两片湿湿的物体覆盖住了。
血和泪混杂在一起,慢慢流进我的喉咙,是苦的。
“但……爱丽丝……我仍然……爱着你……”
就好像电池耗尽一般,幽香的头缓缓地低了下去。
“呐……你知道吗……我是故意不打算理你的……谁让你这么久都不来找我……”此刻的我仍然喋喋不休地说着,不觉已经泪流满面。
“我知道……你其实一直都在……都在我的身旁……静静地守护着我……”
“……”
“你那时的话,我考虑了很久,一直没找到机会回复你……”
“……”
“如今还不算晚吧……我想说……我愿意……”
“……”
“喂,你说话啊……这么害羞的话我都说了,你怎么一点表示都没有……”
“……”
“你说话啊……幽香……”
“……”
但她却对我的呼喊毫无反应。
这时候,我才意识到:她——这个曾经为幻想乡内,数一数一二强大的花之妖怪——风见幽香,就保持着这个单臂抱着我的姿势,停止了呼吸。
“幽香!!幽香……”
我这个时候终于开始抑制不住内心奔腾的情感,放肆地大声哭喊,但这根本无济于事。
……
不知过了多久,我哭得嗓子都沙哑了,甚至难以发出一个音节。
我慢慢将自己的身体从她的躯体之中抽出,望着她好似一座美丽的雕塑似的尸体,横亘在那巨大的石门之前。
我迈出坚定的步伐,向着神绮躺着的石床而去。
一段熟练的施法之后。神绮缓缓睁开了自己的眼睛,而上海则失去的生气缓缓落在石床的角落。
我望着神绮一如蓝宝石晶莹剔透的眸子,一瞬间视线被泪水模糊。不由得双膝一软,对着那张被泪水沾湿的脸庞跪了下来。
“妈妈,我回来了……”
“……”
我用好像对神明忏悔的语气,说出了那个自己多年未曾出口的单词。
“妈妈,不孝女爱丽丝,在这里恳求您,救救我的朋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