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叁

“刷——”

一把银制的刀具擦着我的脸颊飞过，留下了一个血红色的浅浅吻痕。

“下一次，我可就不会故意射偏了。”

我循声望去，发现在万魔殿的门前，梦子手里正举着小刀，气势汹汹地对我说。

我发现她身上的衣服有些破损、气息也有些紊乱，似乎她刚才在和别的什么人交战，但我向周围看看却找不到一个人影。

“让开。我要去见神绮。”

我知道自己以前便根本打不过梦子，而现在则更加不是她的对手，我只打算用自己可怜的“余威”去尝试威吓一下对方，看看能否奏效。

“大小姐，请回吧。”她的话语非常坚定，一丝一毫的妥协机会都没有，“神绮大人现在是不会见你的。”

“……”

我至今仍然记得，她总是借着和我比赛较量的机会将我打得遍体鳞伤，从那时我就知道她从骨子里就对我有着难以磨灭的恨意。

“或者说，你根本不配见她。”

梦子说着，她的脸上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的表情，那种表情则像是混合了多种情感，有埋怨，有不甘，有悔恨，还有憎恶。

“……”

你根本不配见她。

这七个字我根本无从反驳，因为我也明白，自己的确没有资格去见那个曾被孩子无情抛弃的妈妈。

无论梦子她是否真的恨我，但她所说的这一切，都是事实。

“你知道，当年神绮大人发现你的时候，是多么的开心吗？”

“……”

“她在魔界的边际发现那时还在襁褓里面的你，她兴奋地对我说「这就是上天赐给我的孩子啊」。”

梦子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望着头顶的那一片什么都没有的天空，慢慢地开始回忆。

而我也没有打断她，静静地站在她面前如聆听自然的指引般，无言。

“我从没见过那样的神绮大人。她身为魔界的神应该总是不苟言笑的才对，但自从发现了你之后，她就像变了个人，每天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那时的她，用了一周的时间兴奋地翻遍了魔界的每一本书，只是为了给你取一个名字而已。她在你还不会走的时候，甚至放弃了处理日常公务。每天都呆在你的婴儿房里，没日没夜地守着你，惟恐你一觉醒来发现空无一人的房间会感到害怕。你可曾知道，我是多羡慕那时的你吗？”

梦子悲愤地说着，我面对这些自己从不知道的过去往事，却无言以对。我甚至事到如今才知道，神绮当初为了照顾自己是多么的辛苦。

这一刻，我想起了自己在照顾上海的那些天里所经历的一切，不知道自己应该露出怎样一种表情。

那便是她曾对我所做的事吗。

“我被神绮创造出来，从诞生伊始在程序上就被设定了要对自己的主人效忠。但我却从不这么认为，我认为这种感情是来源我自己的内心。我努力地修炼、努力地变强，为的是使得自己能成为站在神绮大人身后的力量；我努力地学习各种事情，包括做家务和处理魔界事物，只是为了能力所能及地帮上神绮大人哪怕一点；但这些却成了她放下一切陪在了你身边的理由。我对神绮大人的爱，远比你的要多得多，而每天只知道任性的你，凭什么能得到比我更多的回报！凭什么！！！！！”

这是梦子对我发自肺腑的质问。

她用力按着我的肩膀摇晃着，我能听出她的声音因为哽咽而有些嘶哑，我能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都在晃动，但我却说不出一句话。

“而你呢？竟然没有神绮大人的允许便跑出去和入侵者交战，输了个灰头土脸便回来撒娇，还埋怨这个埋怨那个，怨恨大家没出来帮你。但你知道为什么那两个巫女会突然进攻吗？我那时就明白了，是神绮大人把你溺爱得太严重了，严重得病入膏肓。”

“你说那次的事件不是偶然发生的？”

我被梦子好似潮水般涌来的质问压得喘不过气来，这是我几分钟来第一次张口，便提了一个深藏我心中很久的问题。

“呵，原来如今的你还不明白？”梦子冷笑着，脸上露出轻蔑的神色，好像是对着一无所知的孩童讲述着高深的哲理一般说道，“还不是你因为和神绮大人说什么「自己想要个朋友」！”

“朋友？！”

我想起了那时自己和神绮关于「自立人形」的谈话，她那时候说“过不了多久，爱丽丝也会有自己真正的朋友的”这句话，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神绮大人通过魅魔大人，知道了她外出修行的徒弟，现在在一个叫「幻想乡」的地方过得很开心，而且也交了许多朋友。那时她便下定决心让你和她们那些人认识一下，顺便交个朋友。”

“可她也不用……”

我微弱地出言反驳着，就好像一个垂死挣扎的人，怎么都不肯随死神离去一样。

“不用这么大动干戈？”梦子接着我的话说道，“你根本不了解神绮大人到底有多么单纯，单纯的她甚至可以为了所爱的你，付出自己所有的一切。当时的她为了引起幻想乡住人的注意，甚至不惜让吸引她们进攻自己所创造的这个国度。而且连她自己，最后都被你磨得没有办法，不得不出去迎敌。但她又不可能出手杀死那两个孩子，只得装作不敌，然后败退了回来。而你呢，当时却是怎么对她说的？”

——“妈妈什么的，最讨厌了！”

——“妈妈说过要永远保护爱丽丝的……”

——“妈妈是个大骗子！”

——“你才不是爱丽丝的妈妈！”

——“我的妈妈是创造魔界的神，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厉害的人，怎么可能会输掉！”

这些我说过的话，一瞬间涌入我的脑海，在我的心里疯狂地旋转。它们就好像一把把利刃，狠狠地刺中我的胸口，令我的浑身因悔恨而颤抖不已。我努力地睁大着眼睛，使自己的眼泪还不至于这么快夺眶而出。

“看来是想起来了吗？”梦子恶狠狠地瞪了浑身颤抖的我一眼，旋即继续说着，“你可倒好，最后竟然想起用神绮大人的魔法禁书，来找回你那可悲的面子！那书本，来是神绮大人为了封印魔界内凶恶魔法所做的牢笼，上面加诸了强大的致幻防御魔法。一切妄图打开那本书的人，都将永远被痛苦的「噩梦」笼罩，并且为「永恒的时间」所诅咒，成为不老不死的「魔族」。”

“可魔族有什么不好吗，你们不也是……”

如今，我也确认了自己一遍遍所经历的「正直者之死」，正是神绮为了惩罚图谋不轨的人所下的责罚，也是我自己应得的报应。

“有什么不好？”梦子侧着脸望着我，她的表情分明是对我写着“无知”两个大字，“你才当了几年魔族？过上几百年你就会知道什么叫「不死永劫」了！”

“「不死永劫」……”

我玩味着这四个字，想起了那对为了杀死对方而不间断战斗了数百年的蓬莱人，她们应该是最能体会什么叫被「永恒的时间」所诅咒的感觉吧。

“神绮大人从没打算让你接触过魔法，就算是操纵人偶，也只是教给你简单的提线手法而已。她根本没想过让你成为魔族。既然你是作为一个人类而降生，她就只想让你同样作为一个人类而死。但你却辜负了神绮大人的一片苦心，但神绮大人没有责怪你，反而相当的自责。”

神绮那时对我的发火，我仍然记忆犹新，原来那个怒火源头并不是冲着我而来，而是冲着没能保护好我的自己。

“而你，竟然在和神绮大吵一架后突然离家出走。神绮大人发现你失踪后，便发疯似的找你，她甚至冒着生命危险进入「阿克夏(Akashic)神殿」，去低声下气地请求「最高十二魔君」之一的萨丽爱尔殿下。求她准许自己下界去找你，但执掌魔界的君主怎么可能轻易离开，神绮大人的请求自然被无情的否决。就这样过了几天，她便突然好像是放弃了似的，恢复了往日的精神，也不总是在嘴里念念叨叨你的名字，也不每天好像丢了魂似的工作了，魔界也再次变成了你没来之前的模样。”

有关神绮的一切，我算是彻底的明了了。

原来，我记忆中那个故事的主人公，并不是个被人抛弃的无能母亲，而是个被母亲抛弃的不孝女儿。

“我求你让我进去，”我站在她的面前，用颤抖的手按住她的肩膀，目光恳切地看着她，低声下气地说道，“只求你让我在见她一面，求求你了，我有很多话想和她说……”

“同样的话，别让我说第二次。”梦子的眼睛里好像能隐隐喷出火来，她周身的空间里突然出现了一圈密密麻麻的银色刀阵，那数量比我在守矢神社看到的还要多，“我说了这么多，你也应该明白了吧，神绮大人不想见你。而且为了不让神绮大人再次想起你，我也是绝对不会放你过去的。”

她的话音一落，那数以万计的小刀便好像离弦之弓般，顺着辐射线向着我铺天盖地得飞扑而来。

虽然我早有心理准备，但她动手的速度之快，让为悔恨所包围的我根本来不及调出任何一个人偶防御。

我，只好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

出乎意料的，我所听到却是一阵金属交错的声音。

我半睁着眼小心翼翼地向着周围张望，却发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自己和梦子之间。

“胆敢伤害我的花朵。这我可不许！”

幽香收起手中那个插满了银色小刀、看上去好像一个奇异盆栽似的阳伞。

她潇洒地将它抖了抖，小刀便如雨般纷纷坠落。

“幽香？！”

我惊讶地盯着她，然后发现她身上的衣服竟也是破破烂烂的，难道刚才在这里和梦子交战的是她吗？

“你竟然能冲破我们三人设下的「梦幻牢笼」？！”梦子指着幽香的鼻子，脸上出现了难以置信的表情，她的这句话也证明了我刚才猜测的正确性，“这不可能！”

“梦幻姐妹「操纵幻想程度的能力」、你「操纵飞刀程度的能力」，虽然看上去都很强横，但说到底不过是一种「梦」而已。”幽香威严地说着，然后无奈地耸了耸肩，嘲讽地摊开了双手，“而我曾呆过的「梦幻馆」，便是掌握这个世界所有「梦」的地方。”

“如果我能早一天确认你是卧底的话，就会在第一时间除掉你！”

梦月恶狠狠地对幽香说着，不过等一下，我刚刚好像听见她说“卧底”这个词？

“但能做的话，你早就做了吧？因为就算你对我将信将疑，但还是需要我的力量的。”幽香用肩膀扛着阳伞，悠闲地说，“我也料到你会在暗中堤防和监视我，为了隐藏自己的目的，甚至连梦幻馆都不能回去，因为那里到处都是眼线。”

“没错。不仅如此，我还派人偷偷跟着你，看看你是否会和爱丽丝说些什么……”梦子咬牙切齿地说着，“你这个家伙，竟然为了欺骗我，不惜故意打伤爱丽丝，来布局到这个地步吗……”

“你还说呢，我哪知到这个家伙返回神社的时候，竟然闯入了我的守备范围。我为了演得逼真，不得已之下只好用最强符卡将她击落，你知道我那时生怕弄伤她的心情吗？”

幽香从自己怀中拿出一张符卡，在手里旋转着。

原来是这样，要是她那时撕毁符卡规则的话，我可能连命都没了。迎面吃了幽香的一发魔炮，几个时辰后便恢复得活蹦乱跳，我早该想到这里有问题。

“如今，我已经掌握了你所有的证据，只差神绮的「神识」还不知下落。”幽香站在我的身前，用自己的身子护住我，抬了抬眉毛对梦子挑衅道，“你这么聪明，想必应该不会不知道，我一旦把这些资料交给「魔君」萨丽爱尔的话，你自己会有什么后果的吧。”

“后果？”梦子仰天大笑，她似乎是打定主意将自己整个人豁了出去，“为了神绮大人，就算神形俱灭又如何？”

“你们刚才的谈话，被封印在牢笼中的我也都听到了。梦子你刚刚觉得，神绮溺爱了爱丽丝是吧。”幽香不卑不亢地反驳着，她的一言出口竟然让梦子无法还击，“其实，你对神绮的爱也是畸形的。”

“畸形的？！好一个畸形的！难道畸形就变得不是爱了吗！”竟然否定梦子对神绮的爱慕，此时她被幽香激得已经几近疯狂，而且由于幽香掌握了自己某些决定性的证据，她也必须除之而后快，“多说无益！冴月麟啊啊啊啊啊！！！！！！”

梦子的怒吼传遍了整个万魔殿，我抬头才看到一个发着微弱蓝光的球体，它倏地从大殿内飘出，好像雪水融化一般，慢慢地消失在了梦子的身体里。

“我知道，单凭自己并不能阻止你，”梦子好像幻月和芙兰般癫狂起来，她用力张开的双臂，一瞬间上面的皮肉便分离开来，变成了两对血红的羽翅，“但如果在加上这「不竭的神识」——冴月麟呢！”

“糟了！！”

幽香暗道不好，瞬间便抱着我向旁边滚去。

下一刻，一道强横的力量不由分说地，狠狠击中了我们刚才站立的地方，巨石顿时化为了齑粉。

“那冴月麟可是含有剧毒的「神识」啊。”幽香一边擦着头上的冷汗，一边对我说着，“它在被神主消除了存在之后，一直都在吸收世间的负面力量，如今看来已经完全控制梦子的精神了！”

“我感觉到了啊！感觉到了啊！”梦子此时已经完全被冴月麟掌控，她用自己双臂化为的翅膀飞到半空中，对着在她眼里好像蝼蚁一般的我们，歪斜着头、流着涎液地说，“源源不断的魔力正在涌动啊，幽香！！”

她缓缓张开自己的嘴，我便感觉自己先是被什么力量抛到了半空中，然后又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死死按倒在地，浑身每个关节都好像碎裂般疼痛，但却动弹不得。

“只要把你们消除就行了。这样就没人知道我所做的一切了。”

在我们的头顶上方，出现了一面无边无垠的银色刀阵，就好像连成片的银色积雨云。

但，与之不同的是，它所降下的不是雨，而是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