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夏日的到來正在無限延長著白天,但是太陽還是快要下山了。
當太陽消失在地平線的另一端的時候,一瞬間光線便昏暗得看不清楚四周圍的情況。
身後的一陣一陣閃爍的燈光並不全然友善,反而充滿著敵意。
愛麗絲菲爾一隻手緊緊牽著伊莉雅,另一隻手被阿爾托莉亞拉著往前走。
耳邊可以聽到彼此急促的呼吸還有鞋子踩在碎石上磨擦出的噪音,還有身後的叫喊聲。
「喂!給我停下來!」
「該死…」
黑暗中阿爾托莉亞的聲音格外的清楚;只聽見她一句咒罵,然後腳步又繼續加快。
即使腳下速度再快,但是緊扣的手指和與身後追趕的男子之間的距離都沒有被分開。
離開家門之後的頭一次,她們遇上了鐵路警察。
雖然對偷渡者來說,遇到這些等同於剋星的傢伙這種事絕對是家常便飯,但是就阿爾托莉亞她們來說,果然還是很少見的情況。
竟然在列車行駛的二十分鐘前就來巡視,讓她們在措手不及之下只能東西胡亂一抓然後拔腿就跑。
在這種情況下應該是沒有人會乖乖自首的,雖然被抓到也不過是一頓打然後被趕出車站。
盡了全力在跑,愛麗絲菲爾發現自己竟然有辦法跟上阿爾托莉亞的腳步。
明明一陣子之前,就算是像這樣拉著還是只能踉蹌的被她拉著跑而已。
這一個月來的旅行或許鍛鍊了她的體力與耐力也說不定。
只聽見阿爾托莉亞喃喃的唸了幾句,然後腳步就慢了一拍。
「阿爾托莉亞?」
慢下來的話,可是是會被抓到的啊。
「再這樣逃下去一定會被抓的,妳們小心四周。」
感覺自己從背後被推了一把,被放開的右手感覺竟然是如此的空虛。
她感覺自己像是被對方丟下了一樣,那種忽然的失去重心一般的恐懼感。
阿爾托莉亞放慢了腳步,喘口氣之後便面向了到剛剛都在追趕著她們的警察。
手心的溫度正在流失,愛麗絲菲爾回頭看了一眼停在半路的阿爾托莉亞,她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
想也知道阿爾托莉亞是打算要將他引到其他地方去,然後確保她們不會被帶走。
第一時間她只想要回頭到阿爾托莉亞身邊去。
怎麼樣都好,她不想讓阿爾托莉亞一個人留在那裡。
就算自己幫不上忙,就算自己一定會被她唸一頓,愛麗絲菲爾還是想要留在阿爾托莉亞身邊。
她討厭被對方單方面保護的感覺。
但是在她有機會往回走之前,伊莉雅就開口了。
「姐姐,現在要怎麼辦?」
伊莉雅好像被追趕著她們的男子嚇到了,現在她有些驚嚇的抓著愛麗絲菲爾衣服的一角,平時絕不示弱的原則也被拋在一邊。
看著快要哭出來的伊莉雅,她意識到比回頭去找阿爾托莉亞更重要的事情。
最需要保護的人並不是阿爾托莉亞,而是眼前還是孩子的伊莉雅。
既然現在阿爾托莉亞有其他的事情要處理,那麼保護自己與保護伊莉雅的工作就落在她身上了。
想到這一點,她便堅定了心思,不再去胡思亂想。
總而言之,現在還是先離開現場比較好。
勉強的藉著搖晃閃爍的光亮看清四周的情況,愛麗絲菲爾帶著伊莉雅從停下的車箱之間鑽了過去。
***
用眼睛稍微搜尋了一下,盡可能的去思考,找尋所有可用的資訊。
昏暗的天色影響了她的視野,但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能看見的「敵人」只有到剛剛都在追趕著她們的大漢,而他似乎沒有去叫其他的同夥。
對方要嘛是個愛邀功的傢伙,要嘛是笨到不知道應該要去多找點人手。
就這一點而言,她的運氣還不錯。
忽然的想起不知道多久之前在酒吧說的那些狠話,阿爾托莉亞感覺有些想笑。
說真的,她並沒有絕對的把握能夠將對方打倒。
如果對方只有一個人的話,她只要暫時讓他失去意識就好了。
雖然不知道怎麼控制力道比較好,但是現在不是想那個的時候。
「哈…哈…我勸你…咳!別再逃了。乖乖的跟我走…」
一時之間並不回話,阿爾托莉亞就只是緊緊的盯著他看。
眼前的男子大概比自己要高了一個頭,有著些微中年發福的體型以及厚厚的鬍子。
雖然她知道有很多人還是過著一樣富足的生活,可是看到這樣的警察的時候,阿爾托莉亞還是感到一陣幾乎失控的憤怒。
憑什麼你能一天吃飽三餐,而我們就要不停流浪?
聽他講話時有些上氣不接下氣和不太平穩的腳步,看來應該是相當累了。
對於只有靈活度與技巧之類的部份有機會贏過對方的情況下,對方越疲勞對自己就越有利。
「你覺得我有可能會這麼聽話嗎?似乎想得有點太美了…」
帶著挑釁的意味的話語,好像將對方惹毛了。
聽見阿爾托莉亞不肯服從之後,那名男子便快步向前,伸手就想要抓她的衣領。
拍開男子的手腕,並在同時在他的脛骨上狠狠的一腳,以想要讓他就此骨折的力道。
她已經看不清楚四周了,一切細節只能用耳朵做輔助。
以他的叫聲來判斷的話,這應該會讓他幾天都沒辦法走路吧?
只見男子的腳一軟,就這樣半跪在地上。
又在他胸口上重重的踹了一腳,讓他一時之間無法好好呼吸。
看見對方就這樣順利的被自己放倒,阿爾托莉亞有些不確定。
或許是這個對手比較好搞定吧?她甚至連咬人這類的手段都還不需要用到,雖然她也不想用。
可以聽見像是小狗一樣的嗚咽聲,從一個成年男子口中能發出這樣的聲音讓她感到噁心。
現在可以先離開吧?既然對方似乎已經站不起來了。
她又多待了幾秒,確定他只是在地板上掙扎之後,便轉身離開。
想著應該要怎麼樣才能找得到愛麗絲菲爾她們,她有些鬆懈了。
不過就算她有提高警覺,應該還是躲不開突如其來的子彈。
右上臂忽然的劇痛,伸手觸摸的時候就發現手上有著鮮紅的顏色。
因為見血而有些暈眩,她回頭看了眼應該是要倒在地上的人。
「…咳咳!竟然攻擊我…這可不是隨便罵一頓就能走人的事情…」
不知道從哪裡掏出的槍正對著自己;雖然開槍的人還是躺在地上,手也不停的在抖。
並沒有理會對方的威脅,阿爾托莉亞只是稍微的活動右手,看看有沒有問題。
手指還能動,手腕也沒有問題,大概沒有打中要害。
子彈大概是穿過去了,她可以摸到手臂兩側直線連接的傷口。
衣袖被紅色的血液染上,並且不停的擴散。
腦袋一片空白,阿爾托莉亞就只是盯著試圖爬起來的,剛剛被自己輕易踢倒的人。
一心想要從難看的四腳朝天的姿勢解脫,男子翻過身想要先以手做支撐然後站起來。
阿爾托莉亞在他來得及將槍重新舉起前便將它搶過來,以相當快的速度將他再次踢翻。
用受傷的右手將他從地板上拉起來,這次阿爾托莉亞的拳頭不偏不倚的打在他的鼻樑上。
他臉上應該沾上了血,但是阿爾托莉亞發現自己什麼都感覺不到。
應該要有的憤怒、恐懼、還有疼痛都沒有,她就只是單純的想要眼前這個人消失在她眼前。
這樣的人讓她流血了,她受傷了。
聽見他的哀鳴,阿爾托莉亞什麼反應都沒有。
剛剛她還對眼前的人存有憐憫之心,想想真是可笑。
對著他的身上拳打腳踢,手腳像是不受腦袋控制一樣的行動。
她揮了多少拳?她使了多少力道?一點感覺都沒有。
討厭他,想要他消失,想要他對自己做的事情做出代價。
她不知道多久之後自己的理智才被手臂的傷口傳來的疼痛喚醒。
而當她從突然的腦袋空白中清醒的時候,男子已經連叫喊的力氣都沒有了。
自己的手指和掌心沾上了血和不知道哪裡來的塵土,而受傷的手臂已經被疼痛麻痺。
將他放開,阿爾托莉亞重新站了起來。
有些無法呼吸,她終於意識到自己到底在做什麼。
剛剛都沒有被納入考慮的情緒忽然的一次全部湧上心頭,她感覺自己快要站不起來。
她差點就將他殺掉了。
她沒有考慮過自己有一天會想要殺人,但是剛剛那又是什麼?
黏黏的,不知道是血還是汗的液體正在緩緩的從她的右手指尖落下。
撿起不知道什麼時候扔下的槍,阿爾托莉亞將它塞進口袋裡。
「對不起…」
輕輕的說出這句話,她轉身離開現場。
天已經完全黑了。
***
「阿爾托莉亞?」
聽見了那個熟悉的腳步頻率,也不顧著想要拉住自己的伊莉雅,愛麗絲菲爾忍不住就離開了躲藏的貨櫃想要確認。
「愛麗絲菲爾…」
聽見自己叫她名字的時候好像有放鬆下來,阿爾托莉亞的聲音聽起來很疲倦。
不知道為什麼,這樣的聲音讓她有種不好的感覺。
「阿爾托莉亞,怎麼了嗎?」
憑藉著聲音知道了大概的位置,愛麗絲菲爾往阿爾托莉亞所在的地方走去。
原本伊莉雅在聽到她的回應之後就想要衝上前去,而阿爾托莉亞卻在她靠近自己前就回話了。
「不要過來。」
被制止,這樣的行動讓愛麗絲菲爾確定了自己的第六感。
「發生了什麼事嗎?有沒有受傷?」
上前牽住伊莉雅的手,愛麗絲菲爾開始有些擔心。
可以聽見她後退時的腳步聲,愛麗絲菲爾估計對方離自己大約有兩公尺。
「先不要靠近我,血可能會沾到妳身上。」
「血!是誰的?妳受傷了對吧!過來讓我看一下…」
但是阿爾托莉亞並沒有要移動的意思;她就只是隔著不遠也不近的距離,一動也不動。
「剛剛…我將他踢倒之後就想要離開。可能是因為輕易將他擺平之後就有點鬆懈了吧?結果他就這樣對著我開了一槍。子彈好像從手臂上穿過去了所以沒有卡在裡面,但是血就一直流出來…然後等到我回神的時候,手上沾的血就已經不知道是我的,還是他的,還是兩個人的都有…」
像是機械一般單調的聲音卻像是在顫抖一樣的不穩,讓她一瞬間想到的字就只有瘋狂。
或許,阿爾托莉亞真的快要瘋了。
好像被嚇到了,伊莉雅的手有些冰涼。
但是她還在以無法輕易辨明內容的聲調繼續唸著,像是開了匣就關不上了一樣。
愛麗絲菲爾發現自己沒有聽過阿爾托莉亞一次說這麼多話。
這麼多的話語間,她只聽得到兩件事。
阿爾托莉亞受傷了,還有她對自己差點殺人而感到愧疚甚至到了崩潰的程度。
她已經崩潰了。
拍了拍伊莉雅的肩膀要她在原地等候,愛麗絲菲爾向著阿爾托莉亞的方向跨了一步。
悄悄的,她趁著對方還在繼續失神的時候靠近。
可以聞得到血腥的味道,象徵著那鮮紅的色彩還有死亡受傷的味道讓愛麗絲菲爾感到一陣噁心。
就算感到不適,但是愛麗絲菲爾還是伸手抱住了滿身是血的阿爾托莉亞。
衣服會不會沾到血已經不重要了,她只想要讓阿爾托莉亞感覺好一些。
阿爾托莉亞並沒有掙扎或者因為忽然的觸碰而感到驚嚇,但是像是跳針一樣的話語卻停了下來。
「阿爾托莉亞,沒事的。冷靜下來,深呼吸。」
原本急促的喘息在愛麗絲菲爾的話語間慢慢回復平穩;阿爾托莉亞輕輕的依在愛麗絲菲爾身上,似乎沒有要離開的想法。
「不要害怕,這不是妳的錯,妳只是情緒失控了而已。我會保護妳的,不用怕。」
安撫的話語自然而然的說了出口,就算她自己也不知道這樣的話是否能兌現。
兩人的身體都很冷,但是她就只是將她緊緊的抱住,用盡所有力氣。
可以感覺到劇烈的心跳和並不堅實的身軀,她才發現對方竟然是這麼的脆弱。
應該是右臂的地方濕漉漉的,愛麗絲菲爾自然的想到了阿爾托莉亞還在流血。
「傷口…很痛嗎?」
「我已經感覺不到我的右手了。」
聲音還是太過冷靜,但是比起剛剛已經有稍微的改善。
愛麗絲菲爾還在想著應該要怎麼幫她包紮,而阿爾托莉亞卻又繼續說下去。
「愛麗絲菲爾,妳是不是覺得都是我單方面在保護妳,而妳卻什麼忙都幫不上?」
早些時候的想法被她這樣突然的拆穿,愛麗絲菲爾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辦。
阿爾托莉亞伸出左手將愛麗絲菲爾摟住,她感覺自己聽見了細碎的笑聲。
「老實說,我一點也不想要並肩作戰的夥伴,我也不需要保護我、拯救我的,所謂英雄之類的人;那些我自己一個人就可以做得到了…」
阿爾托莉亞好像因為失血過多而慢慢的無法支撐自己,整個人就這樣被愛麗絲菲爾抱著。
「妳比他們都還要重要多了。」
被對方忽然的宣言嚇到了,愛麗絲菲爾差一點沒有接住失去意識的阿爾托莉亞。
摸到了右臂上面的傷口,她才發現這傷勢有多嚴重。
「伊莉雅!過來幫忙一下!」
「喔!」
她忽然很慶幸現在已經天黑了,這樣就不會有人看見她燒紅的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