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長春市，練靜漪的服務式公寓單位。

前一晚才在酒吧街狂歡過，手機又調成震動；因此早上練太太和練雪漪那一輪電話、Whatsapp狂潮也沒有吵醒練靜漪。直到許晴依聯絡了服務式公寓的電話主機，電話機的響聲才把睡死到10點半的練靜漪挖了起來。

練靜漪撥著睡亂的長髮，從大床上爬了起來。

昨晚她才荒唐了一夜，酒吧認識的女孩子眉眼間很像綺紗和小妤，是她喜歡的類型。但心性和親密行為上的表現就一點也不像了，所以只能算是因為新鮮感而共渡一晚而已。幸好那女孩也上道，清晨就拿了『謝禮』離開了，也沒有弄污浴室和家中。

總的來說，練靜漪還是滿意昨天的邂逅。不過那銷魂的餘韻，立刻便被許晴依的電話給沖散。

『……練先生中風了，現在人在神川市聖瑪莉醫院……最新消息是練先生仍在搶救中，沒有即時的生命危險，但還沒有脫離危險期。太太和二小姐已經在醫院陪伴了……二小姐吩咐晴依幫您訂機票，已經訂好今天下午4點半的班機，請大小姐趕快收拾行李……』

練靜漪騰地跳起來，也不管昨晚脫下的衣服滑落滿地，立刻拉開衣櫃，取出乾淨衣物便胡亂往身上套，一邊拉開櫃內的拉門，取出平時常用的LV行李箱，把衣物等東西往裏面塞。

不行，必須立刻回神川市才行。班機的時間是4點半來著？現在是10點多，開車去也還趕得及……

許晴依似乎早就猜到練靜漪的心意，又打通了主機的固網電話：『已經準備好接載大小姐的車子了，請大小姐不用自己開車去機場，要不然是無法處理留下來的車子的……屋子的清掃工作已經安排好了，請大小姐記得帶上手機充電器、後備充電用電池和手提電腦，還有公司的聯絡通訊簿……』

練靜漪這時已經六神無主，自然是許晴依說甚麼，她便聽甚麼。她想也不想，便把許晴依所講的東西都準備出來，丟進行李箱內。

父親出事，連練靜漪也手足無措。幸而自幼旅行、參加CVL外出比賽的時候多了，收拾行李簡直被訓練成第二本能動作，練靜漪這時基本是靠習慣來收拾，完全不經過已經糊成一團的大腦思考。

在長春的許晴依和神川市的練雪漪安排下，練靜漪從長春回神川市的車程、機程已經全部安排好，甚至連神川機場到練家大宅的接送也準備了。許晴依親自開車送練靜漪到機場，飛機也沒有誤點，許晴依還幫她做了報到、寄行李等工序，還順手塞了麵包到練靜漪的隨身袋中。

練靜漪就這樣呆呆地坐上飛機，坐上因為匆匆買票而只能屈就的經濟艙座位。直到飛機起飛，她拿著空中服務員遞予的瓶裝水，終於品出臨進禁區前，許晴依所說那番話的滋味。

『大小姐請放心回去吧！廠房的事，晴依會聯絡趙先生做好安排的。這一回去神川市，大小姐的前程自當無可限量，我們會好好幫大小姐看好長春的一切，並且期待大小姐的好消息的。』

練靜漪咬了咬下唇。她擔心爸爸的病情，但自己竟然沒有想過，爸爸中風意味著甚麼。

爸爸不在，自己便是練氏的最高負責人了。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太理所當然了，以致她竟然完全沒有想過。

她也不是沒有想像過自己繼任練氏電子的情況。她自然不會去想爸爸重病甚麼的場景，但爸爸早晚也會退休的，到時練氏的一切便會屬於她。

她不是也常常想嗎？在爸爸的經營理念與自己不合時、在自己想提拔某些人，但受到公司規矩制肘的時候、還有像Calvin Huang那樣的事情的時候……

不，現在不是給任何人以希望的時候。畢竟一切還沒塵埃落定，現在說甚麼也還太早。可是，要是她真的把一切都拿到手，該做的事，她一件也不會落下的。

至於雪漪……暫時還沒想到應該怎樣對她。雖說總覺得很礙眼，但爸爸都中了風了，對雪漪要搓圓按扁，還不是練靜漪自己一個人說了算嗎？再說雪漪也還有些能力，只要把她放在碰不到錢的地方，關起來讓她為公司做牛做馬，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只要雪漪乖巧，知道她一輩子讓依仗誰的鼻息過活，一個堂妹而已，她自然容得下，不會落人口實。

不過，現在說一切也還太早。一切也等回到神川市再說吧！

咬了咬牙，練靜漪抬頭，剛好看見年輕可愛的機艙服務員在向自己放電。一來那位服務員不是她喜歡的類型，二來現在還真的沒有玩樂的心情；練靜漪只是回以禮貌但冷淡的微笑，便從包包裏掏出書本，假裝專心地看書，不再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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練氏電子的最新消息：董事長兼CEO的練國傑先生由於要養病而休假，由其獨生愛女練靜漪擔任代理CEO，由2031年5月4日開始生效。

由於換帥是重大消息，雖然練氏不是上市公司，毋需公開宣佈，但上下游廠商、合作伙伴和同行們，還是轉眼間便得到訊息。不過大家得到的消息有多詳細、真實程度又有多少，那就天曉得了。

藤乃望月總部。來分公司查帳的母公司代表，即藤乃商事一方的藤乃夏姬，以及望月控股一方的Ekaterina Sadovskaia，在聽到藤乃望月業務總經理Clare Fjordland的匯報後，便互相交換了一個眼色。

「明白了。帳目上的問題，我和Sadovskaia小姐要討論一下；請大家先休息一下吧。」藤乃夏姬道。

Fjordland依言帶著秘書等人退出會議室。一時之間，可容三十人的會議室，只剩下藤乃夏姬和Sadovskaia二人。

「練氏的CEO是中風。」Sadovskaia道。「我跟素去看過情況。練氏現在任命練靜漪為代理CEO，就這代理職稱來看，練老先生應該沒有生命危險，亦有可能復元和歸職；至少練家沒有放棄這希望就是。」

藤乃夏姬點頭。「這個練靜漪小姐是個怎樣的人？」

「經驗不算十分充足，不過我想不是特別重要。」Sadovskaia道。「練氏的二小姐，也就是練大小姐的堂妹，是被訓練來做她副手的人。那個人的能力很強，有開發新產品和替其他公司做提案的業務能力，也很熟悉公司運作。練大小姐是怎樣還在其次，只要有這個練二小姐，練氏應該不會有甚麼問題。」

這藤乃夏姬是藤乃商事現任負責人藤乃靜留的得力副手，當初在公司奪還一役中擔任重要位置，現在也是藤乃商事業務總經理，身處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高位，是極之挑通眼眉之人；一聽便明白Sadovskaia的弦外之音。「所以你們暫時還是傾向於保留藤乃望月和練氏的合作關係？」

「暫時看不出練氏在人事上有甚麼重大變化。至於第三代納米系統的案子，那是藤乃望月的商業決定，望月控股的意思是暫不干涉。」Sadovskaia道。「素的意思是靜觀其變。畢竟練氏有其獨步的技術，也是納米晶片、產品設計領域中的翹楚，暫時它還是一間值得信賴的公司。」

藤乃夏姬再一次點頭：「明白了，我會把這消息和素玉小姐的意見傳達給靜留知道。」

Sadovskaia知道，藤乃商事見子公司的納米技術導入十分成功，似乎也有意購買練氏的技術，並用在母公司的洋紙生產業務上。不過那是藤乃商事自己的事；Sadovskaia不想知，也不去問。「那就麻煩夏姬小姐了。既然如此，我們繼續核對員工薪資這方面的數字如何？」

「好。」藤乃夏姬從善如流，二人又開了各自的手提電腦，繼續查核帳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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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1年5月份，練靜漪正式成為練氏電子的代理CEO。所有待遇比照練國傑在位時，她亦行使練氏電子CEO的所有職權。

如所有的公司最高首長一樣，練靜漪上任後，即大搞人事調動，足足鬧騰了一個月才完成。

她從長春廠房帶回了人，分別都就任公司的一些重要位置。例如許晴依便進入了董事長秘書辦公室。阮華鈴仍然是董事長秘書，但變成只負責練靜漪公事上的安排，而不需像練國傑時代那樣，兼任一些私人事務。許晴依另外從長春帶了親信來，也被安排入了董事長秘書辦公室；本來在任而年資較淺的同事便被清洗出來，例如助理秘書之一的徐偉強被調去新成立的銷售部跟隨黃懷德；另一位助理秘書殷夜璃則被派到開發部。二名助理秘書都升級為秘書，因此雖然算是外調，總算沒有引起反彈。

在眾多竊竊私語聲中，黃懷德回到練氏電子。

「把Calvin Huang叫回來幹嗎？他不是因為偷賣東西給山寨廠，所以被炒掉的嗎？」

「噓！一朝天子一朝臣嘛，我看是大小姐，呃不是，是練小姐政策有變，才叫他回來吧！」

「但再跟山寨廠有聯繫，會激怒像AD、惠普等等的那些大客啊！」

「練氏現在也不必看人臉色吧！再說練小姐應該是在為我們的低階產品找出路吧？反正AD他們都要我們最高等級的新貨，那些舊貨反正他們也不會再訂，我們也不可能因為他們買過，便把貨永遠囤在這兒吧？Calvin Huang不是很擅長找低階散客嗎？找他散貨是最佳選擇吧？」

黃懷德滿面春風得意，在走廊上截停了練雪漪。

「有事？」練雪漪不為所動，問道。

「又有機會與你共事，真是榮幸。」黃懷德笑道。「呀，對了，練小姐說要革除公司的家族企業陋習，要邁向專業化，所以我也得向你請教呢。現在甚麼大小姐二小姐、老爺太太一類的稱呼，一律都要革除了，不知道，咳，你想我們怎樣稱呼你呢？」

練雪漪坦然抬頭，極深棕色的清澈雙眸凜然凝視黃懷德。「大家都叫我Theresina，你也可以如此叫我。」

黃懷德一窒，過了片刻，才又重新換上笑容滿面的表情，伸手搭上練雪漪的肩。「我明白、我明白的。之前我和公司有些誤會，我會暫時離開公司，那都是練老先生的意思對吧？唔，我知道Theresina當時只是聽命行事，我懂的。今晚一起去喝一杯如何？我們把事情跟同事們說一說開，好讓大家知道我們沒有隔夜仇怨。」

練雪漪不著痕跡地退開一步，避開黃懷德有些逾越分際的手。「今天我還要去市策部跟Azura辦交接，然後要回開發部做藤乃商事洋紙的案子，相信很晚才能走，不好意思無法奉陪了。」

黃懷德正想再說，新任的開發部部長秘書殷夜璃從轉角探頭。「有關市策部交接的事，Azura小姐已經在小會議室等候了。」

「好，我就來。」練雪漪迅速拉開與黃懷德的距離。「不好意思，我還有事要做，失陪了。」

目送練雪漪在殷夜璃帶領下，快步消失在轉角處，黃懷德的笑容片刻間消失。過了半晌，他才恨恨地啐了一口，回頭離開。

殷夜璃清楚自己碰見了甚麼，卻不後悔自己適時開口，解了二小姐，呀不，是Theresina小姐的圍。

她看著在前頭疾走的練雪漪，暗暗嘆了口氣。

這是大小姐，呀不，練小姐新上任的眾多調動之一。黃懷德先生被叫回來出掌新分離出來的銷售部，完全推翻原本由Azura Bellini擔任部長的計劃。Bellini立刻遞上辭職信，卻被慰留，並改為擔任市場策劃部的部長。二小姐……咳，Theresina小姐即被解除代理市策部部長的職位，從此只擔任開發部部長一職。

其他部門也有調動。人事部的老李先生退休了，改由從長春空降的張老擔任部長；會計部和生產一部的人腳也有變動。CFO仍是由公司草創到現在的鄭筠女士擔任。本來的人腳都被調走，不過職位都升了一至兩級不等，所以被調走的人大致滿意，也沒有多大波瀾。

唯一沒有得到任何好處的，便是自己如今跟隨的上司，練雪漪練二小姐。

在自己離開董事長辦公室時，阮華鈴小姐對她說了一些話。

『升職了不是很好嗎？職位和待遇也提升了一個檔次呢，又不用再提心吊膽，怕聽到、碰到我們不應該知道的東西了。二……Theresina小姐只是外表冷些而已，其實人很好的，只要你做好本份，便不會有問題。至於練小姐，她有潛質，至少在人事安排上，她是很有一手的。到了新地方，也務必記得董事長秘書室的教導，少說話、多做事，知道嗎？』

很委婉而又面面俱到的話，但殷夜璃確實收到訊息。

這次人事調動，很明顯皆大歡喜，唯一吃虧的，應該算是只剩下開發部部長一職的Theresina小姐了吧。

結合練小姐改變稱呼的要求，應該是練小姐真的想要淡化家族在公司中的影響力吧，所以第一件事便要拿公司裏的家族中人來下刀。 Theresina小姐亦有可能是事先知道而加以配合的，看她即使算是被降職，也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應該是這樣沒錯。

她只是個小職員，任職的公司是上市公司還是家族企業，她並不關心。說是把稱呼叫得好像等級森嚴似的，其實骨子裏也只是僱傭關係而已，可沒多少奴性在裏面。跟著好的上司，不要說二小姐，就算叫二姑奶奶，也沒有問題。

至於大小姐……咳，是練小姐，自己臨走時，還聽見練小姐氣急敗壞地大罵打破了花瓶的秘書同事，那真夠嚇人的，與練小姐平時明艷動人的外表相差很遠。

練雪漪完全沒有察覺身後秘書的小心思，只是一邊思考要交帶給Bellini的事，一邊往小會議室的方向走去。

Azura Bellini早已在小會議室恭候，二人握手坐下。Bellini使了個眼色，練雪漪會意，便對殷夜璃道：「夜璃，請幫我們沏茶和泡咖啡好嗎？謝謝。」

殷夜璃知道那是打發自己出去的意思，便依言退下。一時，會議室中只剩下練雪漪和Bellini二人。

「很抱歉，我知道叔父本來的意思，是想你擔任銷售部部長，結果卻弄成這樣。」練雪漪歉然道。「市場策劃不知道是不是你以前工作過的範圍……我也不知道結果會是這樣，真的很不好意思。」

「沒關係，那不是Theresina的責任。」Bellini坦然道。「我知道Theresina推薦過我，那便足夠。我也一早想試試銷售以外的工作，那也是我這一行的本份不是？現在我還算是升了職呢！又不用在Calvin Huang手下工作，不知多麼寫意。」

練雪漪默默點頭。

「倒是Theresina你還好吧？」Bellini壓低聲音。「練小姐找你開刀，是為了立威沒錯吧？」

「的確，練氏發展到這個階段，是應該向專業化發展的。」練雪漪道。「家長式的人治，到了一定規模便行不通了，得向專業化的法治進展才行。為了不讓我們練家人有太大權力，的確是應該限制的。靜漪這樣做也有她的道理。」

Bellini直接嗤之以鼻。「Theresina，我在練國英先生在世時便已認識你們一家了，不用對我打官腔吧！依我說，你們棄家族式管治不用，才是最蠢的做法。你們又不打算上市，當然是家族的人越多、把持得越多重要位置，才是最穩妥的做法啊！若是在意大利，你們的問題只會是家族不夠多人，佔不完所有最重要的職位。除非有叛徒，要不然怎會拿自己家人開刀，平白益了外人？」

練雪漪苦笑，「若我們真的是那種家族企業，你也爬不上現在的位置啊。」

「是又怎樣？起碼家族企業夠穩健嘛。大部份家族中人都會覺得，這是可以傳給後代的生意，所以會格外努力地去做。你們中國人不也說，三支箭紮在一起，便不容易折斷嗎？證明你們也知道，一家人同心協力，才可以共存共榮嘛。」Bellini道。「我想，練小姐要對付的，不是『家人』，而是『某人』吧？」

「Azura噤聲！」練雪漪連忙道，「隔牆有耳，要是被聽到，你也討不了甚麼好去。」

「有甚麼所謂？反正我也是遞過辭職信的人。只是練小姐慰留我，我看在與練先生一直合作愉快的份上，才留下來幫他的千金。」Bellini道。「Theresina，你有能力，亦有人望。公司除了會計主事者外，每一個位置都讓你做過了，經驗也許比我還豐富。在業界，你的名聲也比練小姐響亮得多。你真的不考慮一下，你自己真正想要的、真正想要做的，是甚麼嗎？」

「真是，素玉這麼說，你又這麼說。」練雪漪笑了，閉了閉眼，還是搖頭。「我有很多想做出來的作品沒錯，但現實有很多限制；大如練氏，也不可能每件事都做。」

Bellini嘆氣：「不只是開發新產品那麼簡單啊！總之，Theresina，我看著你和練小姐長大，練小姐的性格，你我都很清楚。你真的要小心應對。你有練小姐沒有的東西，請好好珍惜。若你日後真的……嗯，我在這兒可要厚臉皮一點了。若有餘力，請關照關照一下我喔。」

練雪漪再一次苦笑，「我只是個平凡的員工，真的沒有甚麼特別的地方。若公司需要我一天，我便努力一天，如此而已。」

Bellini便也不再說，只是笑了笑，拍拍練雪漪的肩。「好吧，我們繼續講交接的事吧？Theresina說過，市策部在進行哪幾樣東西的宣傳案來著？」

練雪漪拿過旁邊的手提電腦，把市策部部長專用的USB手指插好，開了裏面的檔案，開始一一講述市策部的各個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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