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懒十七 于 2014-4-19 00:03 编辑

第九章 感情是谈出来的

小鸟儿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刚满六岁。那是教官们最喜欢的猎人游戏。一个扮演猎物，一个扮演猎人，在圈定的丛林里展开猎杀和反猎杀行动。对手是个大她六岁爱说爱笑很活泼的小姑娘，那姑娘的个性即便在这满地奇葩的营地里也显得非常独特。她会给捡回来的小动物包扎治疗，斗兽场里每次都会放过不必要杀死的同伴。甚至对遇见的每个人都笑脸相迎就算前一秒这个人还想要杀死她，她似乎不懂得仇恨也似乎不在意别人的怨恨。她能吃苦，也能从这苦中尝到甜味。教官们对她很满意，又很不满意。一个太有自我意识的人，很难配合他们的训练培养成为合格的商品。可是她的个性确实很讨人喜欢，如果有天她成长起来，或许会成为这个训练基地里最特别的存在。六岁对十二岁，这本来是场毫无悬念的较量，但结果却出乎所有人意料。在长达四十二个小时的追逐之后，小鸟儿终于脱力倒在地上，背着的弓箭也滚落一旁，雨点打在她满是泥土和血迹的身上，胸膛的起伏也渐渐停止。围观的教官们收起电脑，准备结束这场游戏，打道回府。对手这时悄悄接近，试图探知小鸟儿的情况，迎接她的却是忽然睁开的一双乍看纯洁无暇的黑色眼眸和插在胸口上的一把匕首。这是小鸟儿天赋的第一次展现，她可以完美地控制自己的呼吸，演技高到连仪器都能骗过去。但当她将匕首从对方胸口中抽出来的时候，并未从对方的眼里看到那些熟悉的憎恶、恐惧等情绪。对方的眼睛好像泉水，汪着一圈温柔。这眼神一瞬间就抚慰了她的心。那种温柔，和多年以后她在抱着新生儿的母亲脸上看到的神情一模一样。匕首上还沾着来自对方心脏的热血，随着雨点一点一滴消失在泥土中，小鸟儿脸上不断有雨水混着泪水滚落。这是小鸟儿第一次哭泣，也是最后一次。对方说了一句话，小鸟儿当成毕生需要完成的目标。在被侮辱和被损害的时候，在实在看不见光明的时候，在找不到活下去的方法的时候，小鸟儿也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誓言。她的天分完全发挥出来的时候，连这世人都会被骗过去。高高在上的时候，谁会记得原来卑微时候只想要活下去。小鸟儿却牢牢记得。那时候对方说：“请替我活下去。”小鸟儿头一回盖上对方双眼，默默答应下来。我会替你活下去。所以在最后的最后，小鸟儿私自放走被抓进来的警方卧底时，她也这么对着对方说道。“请替我活下去。”小鸟儿并不知道，那时候她的眼神十分温柔，好像月光。所以她也不会知道，在她手脚被浇筑了水泥扔到海里去以后，还曾有个不知情的警察在山谷里到处找她的尸体，找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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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怕死，只是因为不知道死的可怕。古龙曾这么说过。“一拜天地……”在一个人人生最喜庆的时候，张百鸟的脑子里居然浮现了这句话。可见她已经被这一整天的迎来送往给折磨到什么地步。尽管三媒六证这种东西没要张百鸟操心，厨娘和管家大叔非常熟练完成一切业务，包括到皇宫送喜贴。不过那皇帝老儿一朝得闻原来明天女儿就要嫁人，估计他当时的心情会和张百鸟现在的心情一样糟糕。试穿喜袍后，张百鸟忽然有点懵。虽然早就知道人生一早被安排得如此妥当，但非得事到临头了，才不知所措起来。可是老爹说的大后天如约而至，从早上六点就被反复交代各种规矩，新人不得这样不得那样，从宫里赶来的教养嬷嬷拼了命起劲收拾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掉下来的驸马爷。虽然张百鸟在外颇有几分名声，可是连状元都没中过，他到底是怎么就入了皇帝的法眼？这个问题，每个望京城的人都很关心，但就连最爱讲小道消息的说书人都闭了嘴，于是大家也不过就猜猜是不是某年某日十三公主与驸马爷花前月下偶然相遇缘定终生。大概只有被送进大牢里的那个莽汉才会记得，这两个人他都见过，而且或多或少还发生了那么一点关系。到夜里正式拜堂的时候，张百鸟已经没有了享受或捣乱的心情，只想赶快结束这一切。不过转头去看看被重重头饰压得几乎抬不起头来的新娘，张百鸟还是很有一点阿Q精神的，幸好我是夫。拜完堂，收了爹娘的红包，拉起红绳带着新娘送到卧室，又引着对方坐到罗汉床上。小厮早早屏退了左右自个儿守在门口，已经快累趴下的张百鸟索性不再理会那些礼节，转身就揭开了新娘的盖头。两人对视了一下，大家的眼神里都透露出十二分的疲惫不堪。顶着超过六斤头饰一整天的赵秋水大概连脖颈肩膀都麻木了，同样懒得在意张百鸟的毫无规矩。张百鸟摸摸鼻子，“要不，你先休息一下。”按照惯例，她还得出去应酬安抚一番外面的客人，大概会被灌到个酩酊大醉才能回来。据说那个老张家和宫里都来了人，还有不知道从哪里慕名来的好友。张百鸟没有和别人亲近的习惯，但总有人忍不住要和这个新鲜出炉的驸马爷亲近亲近。赵秋水浑身软绵绵的，这会儿只勉强点了下头，任由张百鸟扶了靠着床柱坐好。张百鸟跨出门时，仿佛听见她说了一句，“少喝点酒。”张百鸟没有回头，向后摆摆手。这个动作给赵秋水留下的印象有点深刻，因为适才两人都被画得脸白如鬼唇红如血，她又累得几乎睁不开眼。但这动作倒是瞬间她想起来了对方是谁，然后就是尴尬、很尴尬。夫妻二人第一次会面就在**，不知道张百鸟会怎么想，但对赵秋水而言，大概不喝醉实在是过不掉这个晚上。于是张百鸟脚步踉跄着回到卧室的时候，发现赵秋水穿着一身大红嫁衣已经醉了过去。再一摸脸庞，温度还算正常。“红色的啊。”张百鸟颇有研究精神地打量赵秋水这一身的穿戴，时不时摸摸各种头饰，啧啧有声。她在想上辈子念的历史肯定是不管用了，但是眼下到底要不要帮忙脱掉这身嫁衣让赵秋水好好睡个觉呢？按照读过的小说来看，新郎在洞房之夜跑去睡书房简直成为惯例。张百鸟觉得不好打破这个惯例，免得后来者无例可循。于是她脱掉喜袍径直去了书房，途中遇见管家大叔和厨娘。厨娘今天很开心，一直笑着喝了好多酒，面上红扑扑的，眼神妩媚，连脸上那一条长长的疤痕也变得可爱起来。张百鸟请厨娘安排人去照顾赵秋水，而管家大叔则代为招呼那些尚未喝到大醉的亲朋好友。

不出意料，娘在书房里等着她。同样不出意料，爹肯定还是屋顶上。张百鸟看了看映在地上的影子，下意识摸了摸鼻子。这个习惯是模仿她老爹的，每逢觉得某句话不好说时都习惯性地摸摸鼻子。“被赶出来了？”翻着一本兵书的娘神色淡定，仿佛早就料到。“没有，她睡了。”张百鸟才不会坦白是因为爹娘安排的在**那一次非官方性的会晤导致了对方宁愿喝醉也不要跟自己面对面，于是转移话题，“娘啊，我是女人这件事她从来不知道？”“应该是。”娘昂着脑袋，神情语气都骄傲非常，“反正我们是从来没有跟皇帝明说过。”……娘你可以不要这么高调吗？张百鸟对爹娘如此不负责任的行为报以沉痛而内敛的叹息，“……所以现在轮到我纠结了是吧。”“要不要告诉你的身份都随便你，早死晚死都是死……”张百鸟打断娘的话，“早死早超生，我明白。”在对事的态度上，张百鸟和她娘完全是两回事。她娘认为既然一件事迟早要发生不如早点知道好提前准备说不定还有转机，张百鸟认为既然事情早晚要发生证明事不可违那不如顺其自然反正该知道的时候就会知道。她老娘对于这个观点只有一个字形容。懒。张百鸟承认自己懒。但这回轮到老娘用自己的招数来对付自己的时候，张百鸟不得不觉得，大概还是得用老娘的招数对付回去。事关性别，大概还是早点告诉对方的比较好。张百鸟不介意撒谎，但也不喜欢撒谎，撒谎还要另外浪费脑力去考虑逻辑和情节，懒人哪有这个空？在没有必要的时候撒谎，那就是在浪费运气。所以第二天的大清早仍有些不太清醒的赵秋水就从昨日睡书房的某人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眼神尚且有几分迷茫的赵秋水，既没有摔杯子也没有砸碗就连枕头都没扔。大概是皇家长年累月的礼仪教育使然，也或者是因为宿醉和脑袋上顶着三公斤的饰物，再外加张百鸟老娘说的三日后也如约而至。这个三日后，是张百鸟同赵秋水前往皇宫觐见皇帝陛下的日子。

有点崩溃的赵秋水虽然没有立即发难的心情和口才，但是一得空就狠掐张百鸟腰间软肉。张百鸟觉得自己真无辜，但身为老娘口中的“既得利益者”好像也不能反抗。“是你爹娘和我爹娘私下做的交易，你老针对我干嘛？”至于皇帝老儿是不是也知道她是女人，张百鸟就这样跳过去了。“谁让你去**的。”赵秋水同样答非所问，她下意识也随着张百鸟跳过这件事。以皇帝的金口玉言，做出来的决定总不会因为一个性别就反悔，顶多找个机会悄悄暗杀掉该名驸马以保全名声就行了。“你以为我爱去啊？要不是……”张百鸟及时收声。赵秋水很不满意张百鸟有话不说，但再掐下去又显得自己不够大方。主要是她觉得自己的手劲应该足够让张百鸟记得这个教训了，不过按常理来说就算是块青石板也早被她捏成碎末了，看来自己相公也没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弱，可适才试探之下，对方确实一点功夫不会半点内力皆无，和她爹娘比起来真是天上地下。想到身旁这个女人就是自己将来的相公，不出意外的大概这一生就得跟她一起过——除非自己真的狠得下心找父皇告状——赵秋水这会儿难免有点阴暗的开始考虑，以后要如何收拾这个张百鸟，至少那个天下第二好看的凌楚楚姑娘的事情总要给自己交代清楚吧。虽然为什么要交代清楚，赵秋水也没弄明白自己这点儿心思。张百鸟当然真的很想死。要不是爹娘死活就是不让她习武，怎么会在今天面对强大的武力威慑时甚至无以反抗呢？前几天才拆掉的假皮，如今肋骨上的皮肉还在恢复中，现在又被狠狠掐了一回，回去以后肯定得肿起来了。她免不得怀疑爹娘根本是知道赵秋水有一身好功夫，这才故意不让自己习武的，甚至在那些画像和消息里都从来没有提到过这件事。想到老爹在老娘面前大气不敢出的态度，张百鸟顿时觉得那就是自己的将来。虽然这会儿赵秋水还没说愿意跟她呆一辈子呢。无话可说之后，两人只能玩干瞪眼的游戏。赵秋水很有优势，因为大部分时间她都被盖头罩着。张百鸟徒劳地瞪着红盖头，而赵秋水则躲在盖头里好整以暇，偶尔掀开来回瞪一眼。张百鸟对这种奇葩的设定表示了愤慨，为什么已经拜过天地新娘仍然要罩着盖头。“你昨晚睡的书房，谢谢。”赵秋水掀开一半盖头，专心喝茶吃水果，对满地打滚的张百鸟视而不见。也不知道为什么，对着张百鸟她就是拿不起公主的架子，大概是两人首次见面的地方有点奇葩以至于到现在都严肃不起来。

马车里动静太大，马车外的人浮想联翩到只能努力维持面部表情。“女儿真的没问题吧？”扮演护卫的老爹开始担心。“放心吧。区区赵家的女儿都拿不下，将来怎么当什么张家的少爷。”贴了两撇小胡子假装食客的老娘则非常淡定。“这种事没有勉强的，要是那丫头真不喜欢百鸟，回头百鸟该难过了。”老爹始终觉得有些不靠谱，虽然这整件事已经在他们的操作之下进行到了今天这一步。“怎么会没有勉强的，感情就是谈出来的，给她们足够的时间去谈就行了。不要忘了我的女儿是怎么教出来的？六岁那年她一面哭还照样一面练字，十岁那年被罚站到晕倒都没有回屋求饶，十四岁那年……”张百鸟虽然脾气很倔，但从出生那天起就没任性过，喝奶睡觉都乖巧得不正常。长大后也是基本上家里说要学什么她就努力去学什么，一遍不会两遍，两遍不会三遍。偶尔被没有耐心的师傅或者爹娘呵斥了，她照样不吭声，该努力继续努力，心里不高兴也只是闷声不吭。最长有半年没有和家里人说过一句话，要是渴了饿了就都忍着，忍到昏倒了才被发现张百鸟因为饮食问题营养不良很久了。如果再去问张百鸟，她肯定也已经记不住当时是为了什么在怄气了，但换做今天她仍然会那么做。对张百鸟而言，忍耐有时候只是尊严问题。上辈子太没尊严，她实在不想重来一次。张百鸟的老娘说不下去了，眼泪扑朔朔地掉。“要不是为了你们老张家，女儿能吃这么些个苦头吗？她差点都死了一回！”“好好好，娘子说的是。”从张百鸟被掐个半死都没敢还手可以看出来，张百鸟的老爹和张百鸟有同一个毛病——妻严管，还非常严重。外加老爹心里确实愧疚。当年教张百鸟学游泳，照旧一脚踢下去转身就走，想着扑腾两下就能学会。谁知道张百鸟上辈子就在水里淹死的，这辈子居然怕得要命，落水后她只是睁大眼睛看着自己被水没过头顶，一声不吭也一点儿没挣扎。若不是她老娘刚好送换洗的衣服过来，张百鸟大概就真的被淹死了。救起来以后张百鸟有好几天都傻愣愣的。从此学游泳这件事就被废止了。张百鸟老爹也因此被罚不得顺便进入书房，从此屋顶上多了一个苍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