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時間已經有些晚，路上也已不覺堵塞。練雪漪騎著電單車，逢車過車，儘挑可以加快速度的捷徑小巷走，才15分鐘，已經到達歸櫻的家。

為免歸櫻真的是遇到危險，練雪漪摸著平時放在包包裏傍身的防狼噴霧、有窩釘的指環之類的物品，上樓來到歸櫻的公寓，試探地按下門鈴。

歸櫻紅著雙眼開門，練雪漪一把拉著她藏到背後，衝進屋裏左看右看，確定沒有其他人在，才放鬆下來。

「Theresina？」歸櫻反而被練雪漪的動作弄懵了。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被挾持還是被欺負，這是為免萬一的準備而已。」練雪漪有點不好意思地把防狼噴霧收回包包。「不好意思，嚇到你了。」

「我沒事的，不用擔心。」歸櫻揉了揉眼，勉強露出微笑。「Theresina今天比較有空呢，看見你真高興啊。還沒吃飯吧？我下個麵給你好嗎？」

「我還不餓。」練雪漪道。她倒沒說謊；剛才被歸櫻突然哭泣一嚇，自己的餓意也嚇沒了。「先別管我的事了。Flora，怎麼了？是不是有人欺負你？告訴我，我會幫你的，嗯？」

歸櫻用力搖頭，把又湧上來的淚意給甩去。「沒有啊，哪會有人敢欺負我呢？排協那邊也不會答應的。呀，對了，今天我在公司被表揚了呢，因為義烏的零售商品展很成功，還有遠至青海的設計公司遠道而來和我們接觸，想要訂我們的第二代和紙……」

「嗯，Flora做得很好呢。」練雪漪順著她的語氣道，牽著她的手，又摸摸歸櫻的頭。「這是值得慶賀的事呀，又為甚麼要哭呢？」

「是呀，真奇怪，不是嗎？」歸櫻勉強笑著，又伸出沒被牽著的右手，用力擦著又開始滾出眼眶的淚珠。「對不起啊，真的很對不起；好奇怪，你來見我，我明明覺得很開心的，但為甚麼？眼淚這樣停不下來，真奇怪啊……」

心中一緊，練雪漪伸出雙手，把歸櫻緊緊抱在懷裏。「我也很高興，可以看見你啊……沒有辦法說出來的話，就暫時不要想了吧？我在，你很安全，已經沒有事了。我會保護你的，沒事了。」

溫暖的觸感、熟悉的香氣傳來；歸櫻再忍不住，緊緊抓住練雪漪的衣衫下襬，啜泣出聲。

夜深了。時鐘指針指著10點，練雪漪把沙發上擱著的氈被拿過來，蓋在倦極而眠的歸櫻身上。再輕輕脫下身上的連帽薄外套，讓歸櫻抱著外套睡著，她才躡手躡腳地起身，到廚房去，借用歸櫻的廚房來下麵。

練雪漪已經很熟悉歸櫻家的廚房佈局，很快便取齊了麵條、雞湯和蔬菜，轉眼間便開始洗菜煮水。

剛才在自己的呵哄之下，Flora一邊哭泣，一邊斷斷續續地說了些情形，自己總算大約明白發生了甚麼事。

Flora原來也這麼想念自己，和自己想念Flora一樣呢。

真的嗎？真的會有這樣的事嗎？

從小到大，練雪漪對這種事也沒有多少信心。

父母早已離她而去。從小學到中學、大學、研究院，人們來來去去，也只維持朋友之間不遠不近的聯絡。她喜歡一個人做自己喜歡的事，從來沒有那種天天膩在一起的所謂『知心好友』。每次畢業、升學、就業，她也可以灑脫地離別，然後，快速融入新環境中，安然過著新生活。

她練雪漪，在本人不再存在之後，大概也會很快被遺忘，在其他人的心中消失吧？

她自己倒是會記得大部份與自己快樂相處過的人，有時也會記得一些發生過不愉快事件的人；但對方會不會也如此記得自己，她無法肯定，也沒有信心。

Flora，如此特別的人。如此溫柔、如此冰雪聰明、樣貌與心靈也如此美麗的女子，那些美好快樂的時間，大概永遠不能忘記。

Flora也如自己一樣，抱持著相似的記憶和思念嗎？所以，才那麼傷心，又那麼如釋重負地哭泣、哽咽著說出想念自己的話。

她也是呀，如此想念著Flora。

其實，沒有所謂的。即使沒有飯吃、即使睡眠時間不能保證、即使連跑步也沒有辦法，她也想見Flora。

只是片刻也好、只是睡覺和醒來的那短短的時間，也好。

偶然在對方的家過夜，那些清晨，在晨光中爬起身來互道早安，那份感覺，是這麼溫馨平靜；現在想來，就算以前跟男友交往，早上也從來沒有那種溫柔的、堪稱浪漫的感覺。

麵條很快便煮好了。練雪漪取了筍乾，與蔬菜當成麵碼，與湯麵一起吃。快速把鍋子洗好，練雪漪捧了麵，回到沙發坐下，開始吃了起來。

身畔就有Flora，蜷縮在沙發上，抱著自己上班用的外套，沉沉睡著。

如果Flora也與自己一樣抱持相同的感情……嗯，又有甚麼關係呢？她們都是單身的。或許Flora曾經有過為國爭光的輝煌日子，但她已經退役，回歸平淡了。她們現在同樣都是在這茫茫商界討生活的人，理應匹配才是。

若是這樣還不夠，自己會更努力，讓自己配得起Flora。

練雪漪的堂姊練靜漪，從求學時期開始便已經是那種取向，故此練雪漪看那種事情已經看慣，也有了一定的了解。萬一真的走到那一步，她也已有所覺悟，面對那全新的世界。

只是，不知道Flora的取向是如何。

身體的感覺是騙不了人的，也不是任何手段可以輕易改變。這個問題始終是無法逾越，在如今無論哪一邊的取向也不是奇事的現在，無論是同性或是異性關係，也再不能視身體的感覺為理所當然。

練雪漪在大學時期，也遇上過這樣的事。男生結果是只對同性有感覺者，因此再行不通。練雪漪自問在知道分手的原因是對方取向不對，而不是自己有問題的時候，她的第一反應是鬆了口氣。

結果曾傑誠成了她唯一還能保持朋友關係的『前男友』……世事真是無奇不有。

練雪漪嘆了口氣。對身體感覺的事，她也沒有把握。這時她真的無比後悔，應該早一點去試試這種事情才對。也用不著像靜漪那樣夜夜笙歌，但有些事，只要試一次，便會清楚的。

現在去試也太遲了，更不可能輕率地以Flora做試驗品。

應該怎麼辦才好？……

歸櫻慵懶的聲音響起：「唔……啊，Theresina？」

練雪漪連忙放下吃了大半的麵。「Flora你醒啦？你覺得怎樣？」

「我沒事，只是有點頭痛吧……」歸櫻扶著額頭，掙扎著坐起身。「啊，真不好意思，應該是由我煮麵來招待你才對。」

「沒關係，你不舒服，便躺著吧？」練雪漪柔聲道。「我也只是想來見你，陪你一陣子而已，你不用忙著招呼我沒關係。等會我自己洗碗就可以了，然後我再扶你上床，嗯？好好睡一覺，很快便會沒事的了。」

歸櫻知道自己沒有發燒也沒有生病；但Theresina既然這麼說，便將錯就錯地點頭。

「其實，應該是我說抱歉才對。」練雪漪快手扒著剩下的幾口麵，道。「我沒有安排好時間，幾次說好了要一起跑步，結果我也沒辦法來。我們在Whatsapp又常常說……嗯，那些話，給了你希望，但其實我又要加班，結果還是沒法子見面。那是我的錯誤，讓你不開心了，對不起。」

歸櫻的心直沉下去。在Whatsapp上說的那些話，原來Theresina都一直放在心上。果然是因為自己的退縮，讓Theresina感到失望，因此想退卻了吧？

但接下來的話，卻完全出乎歸櫻的意料之外。

練雪漪吃完了麵，把麵碗放到几上，轉身握住歸櫻的手。「現在，交接的事早就完成了，我現在只負責開發的工作。而且因為一些原因，開發部近來會比較閒一點。我會盡力安排時間和Flora見面。老實說，這陣子無法見你，我的情緒也有些不穩定……總之如果Flora想要，我們便天天見面。你想我們一起去做甚麼，也請跟我說，我會陪你去做。這樣可以嗎？」

歸櫻已經完全呆住了，只是呆望著練雪漪，說不出話來。

「呀，這個，Flora如果不想要，也不要放在心上……」練雪漪連忙道，「你就只當是一般朋友的相處，我沒問題的；唔，如果Flora覺得困擾，那便當我沒說過吧？」

歸櫻仍然沒有言語，只是拉了練雪漪的手，放到自己臉頰上。

「Flora？」練雪漪只感到柔軟溫暖的觸感從左手傳來，不禁愕然。

「就這樣就好，像Theresina那麼說，就好。」歸櫻道。「我也是，如果Theresina想見我，我就盡力抽時間來和你見面。若你需要我，我便來幫你……那不是因為同情、又或憐憫甚麼的，我真的……」

「我懂，這樣就好了。」練雪漪道，又大著膽子，撫摸歸櫻柔嫩的臉。

那是和男性完全不同的觸感。沒有鬍渣，又軟又溫暖，順滑細緻的質感就如上好的瓷器，令人愛不釋手。

她不知道再進一步的滋味是如何；但如果也是那樣美好，她想她會喜歡的。

「Theresina在想甚麼？」歸櫻側頭。

練雪漪靈醒過來，想了想，還是決定把身體取向的事情，向歸櫻和盤托出。「……就是如此。若Flora真的接受不了也無所謂；只是請跟我說清楚……我不介意只有精神的戀愛，反正我跟以前的男朋友也很少做那檔事……」

歸櫻低頭，那的確是很現實的問題。她還沒試過，不敢斷定自己對女性會有身體上的感覺。雖然心靈上對Theresina極有好感，但身體的取向是另一回事。

如果弄不好，結果會很悲慘，也會令Theresina傷心。那是她最不想發生的事。

「我們慢慢來吧？如果有甚麼地方不喜歡，請立刻告訴我。如果Flora想要回頭，也請跟我說，我們做回朋友。」練雪漪道。

歸櫻點頭。「Theresina如果遇到不喜歡的事，也要告訴我啊！」

「我會的。」練雪漪柔聲道，大膽地伸手，把歸櫻輕輕摟在懷裏。「這樣子可以嗎？」

「可以，這樣很舒服……」歸櫻閉上眼睛，稍稍調整姿勢，依偎在練雪漪的懷抱中。

好柔軟、好舒服，還有一種令人感到舒爽和放鬆的香氣……練雪漪呼了口氣，開始有點明白靜漪去**的心態。

照理說，對方同是女性，她有的東西自己也全有，抱著一個這樣的人，和自己抱著自己有分別嗎？會有感覺嗎？現在真的抱住了，才感受到那種微妙的觸感，的確是有所不同。

「那是因為，那畢竟是別人呀，跟自己摸自己當然不一樣啊。」歸櫻笑道，抬起頭來，伸手羞羞練雪漪的臉，「真是傻瓜。」

練雪漪笑而不答，只是擁著歸櫻的肩，全身向後靠，舒適地靠在沙發上，放鬆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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練雪漪和歸櫻盡力做到她們的承諾。

當晚，練雪漪在歸櫻的家留宿。第二天早上，她們一同跑步、共進早餐，並講好在練雪漪的家相見。練雪漪洗乾淨了自己包包中的空便當盒，讓歸櫻把充作便當的白飯、味噌、海苔香鬆給放進去，到午餐時間，一泡熱水便可以食用。

練雪漪拼命趕進度，準時在下午5點半的下班時間，放全開發部同事下班。開發部同事全部愕然，但既然本日工作做完，大家都樂得下班走人。

差不多同一時間，歸櫻也完成工作下班，練歸二人相約在平時跑步的紀念公園碰面，再在隔壁的菜市場買點食材回家。

開發部在一樓，一開門再通過走廊，便是門口大堂，完全用不著電梯。練雪漪一身寶藍色襯衫、黑長褲和炭灰色連帽外套，揹著包包，一出門口大堂，便看見練靜漪，正在跟櫃台的女孩子說話。

年輕濃妝的櫃台女孩對代理CEO的搭訕興致缺缺，看見練雪漪出來，立刻轉身站起，鞠躬致禮：「Theresina小姐，今天一天辛苦了。」

「麗小姐也辛苦了。」練雪漪禮貌地道，又轉向練靜漪：「靜漪也辛苦了。」

練靜漪轉頭，見是練雪漪，不禁揚起了眉頭。「今天你們開發部那麼早？才五點半便走，便沒有加班費可以領了喔？」

練雪漪頓了一頓，才道：「今天的進度已經完結，我讓大家早些下班，也好陪陪家人，有些自己的時間。」

是在邀買人心嗎？想起Emilie Chua昨天的匯報，練靜漪精心修描過的細眉凝了一凝。「真是為下屬著想的上司哪。大概沒有開發部的同事會違逆你的意思，在下班時間後還留在公司吧？」

練雪漪在心中暗暗翻白眼：「若同事有自己負責的事要做，自願加班，是他們的事；但今天開發部的進度真的已經完結了。請問還有事嗎？如果沒有特別的事，請容我失陪了。」

練靜漪咬了咬下唇。又被雪漪說了去；其實她今天約了一班好友在相熟的清吧等，她才是不想跟堂妹糾纏因而遲到的那一方。「正好，我也要下班了，雪漪請自便吧？」

「那我告辭了。」練雪漪依足禮數，與練靜漪、櫃台女孩、還有路過的同事道別後，方才離開，到地下停車場去取電單車。

「……裝模作樣！終有一天我要撕破你的假面具！」練靜漪恨恨地道，也不管正在注視自己的櫃台女子和保安員，逕自回去按電梯鈕，準備回頂樓CEO辦公室去收拾行裝。

練氏大樓距離國立紀念公園不遠，練雪漪在下班時間開電單車去，剛好遇到堵塞，反而比坐地鐵的歸櫻慢了一點。

練雪漪連忙把車子停在路邊，從座位下的貯物箱裏取出備用頭盔。「Flora等了很久嗎？對不起，建華路那邊今天有些擁堵，所以晚了些。」

「沒關係啊！我才來了不久。」歸櫻笑道，熟練地戴上頭盔。「今天一天辛苦了。想吃甚麼嗎？」

練雪漪側頭，想了一想。「沒有甚麼特別想吃的啊，我們到菜市場看看再說吧？」

「好，有甚麼就吃甚麼。」歸櫻點頭，讓練雪漪把二人的包包固定好，自己再坐上後座，抱住前座練雪漪的腰。

傍晚6點剛過，二人抵達菜市場。練雪漪先在停車位放下歸櫻和電單車，與歸櫻牽手，一起選購晚飯的食材。

看著練雪漪專心挑選魚貨的樣子，歸櫻笑了，把練雪漪的手牽緊了一些。

Theresina的手很大，也很溫暖，卻不像男人的手那麼粗糙和骨節分明，而是屬於女性的柔軟。感覺是一雙有力的手，她也常常幫自己開瓶子旋蓋之類；但握著自己的手、撫摸自己臉頰的時候，卻是那麼溫柔。

原來，和女性牽手走在街上，是這樣的感覺。

Theresina的樣子看起來也非常幸福……或許，自己也是同樣幸福的笑著吧？

魚似乎不太入練雪漪的眼；練雪漪帶著歸櫻轉戰蔬菜區。「今天的蔬菜好像都不錯。吃菜心好嗎？」

「好。」歸櫻微笑點頭。「菜心炒肉片嗎？」

「也好，這樣便有肉有菜。」練雪漪笑道。「不夠份量便再煎個蛋，很方便。」

「好啊。」歸櫻道，鬆開練雪漪的手，打開包包取出購物袋，讓練雪漪把買好的蔬菜烚放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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