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星期一。

Blue Monday的氣氛不只在職場、在學校也一樣很有威力，每個人都懶洋洋的。

不過，那天不一樣。

一大早就有人趾高氣昂地宣稱今天會有大事發生，超大的事、震驚社會的事情，神祕兮兮、搞得班上同學都跟著緊張兮兮的。

宇砂因為跟她不對盤──其實班上也沒跟她對盤的，所以沒特別了解，也不想去參與什麼。在她的世界裡，她不覺得學校這種地方、在這些同學身上會有甚麼了不起的大事件。更何況越弄得如此神祕，她越不想去參一腳。

直到她的導師，也就是她的母親，走進教室，她才知道她這次錯了。

事情真的搞得很大。

為了保護這個家，組裡面沒多少人知道楓和禰己的存在；在學校裡面更是，沒有人知道她和禰己是姐妹，也沒人知道楓跟她們真正的關係。

宇砂跟雅姓，所以聯絡人是雅；禰己跟雅的母親姓，聯絡人是楓，對外宣稱禰己是楓的遠親，因為家庭的因素現在在楓家裡住，由楓照護著。為了避嫌，楓刻意不接禰己班的導師，也幾乎不會跟禰己班的導師接觸，而禰己在學校也不會跟楓接觸。

在外面，她們的接觸是少的，甚至連家裡的出入口都還特意改造，都是為了保護彼此。

那天，楓一走進教室。那位同學──宇砂到這次事件才知道她的姓──宮下，站起來指著楓大喊：「老師是同性戀！我上星期看到了！噁心的同性戀！妳不配教我們！」

班上馬上一陣喧嘩，非常震驚。

大家都知道染井老師年紀不小了還沒結婚，在保守的日本社會、尤其又是教育體系中，不免有一些流言蜚語，可是沒人往這裡猜。大家總是下意識的，覺得同性戀不會成為有社經地位的知識份子，甚至擔任教育下一代的角色。

聽到被揭穿，就連一向鎮定的宇砂都不免瞬間慌掉，下意識地拿出手機。她不認為同性戀有什麼不好，也很以父親和母親為傲、以身為她們的孩子為榮，而她在這一瞬間意識到在這時她無力保護她愛的母親，想跟父親求救。

楓的眼神穿過嘈雜的同學鎖定宇砂，帶著濃濃警告的意味，宇砂默默又把手機收回去。

「我知道我沒結婚，很多人一直對我有很多的猜測，但是在求證以前這樣貿然地公然宣稱，似乎不太好。」楓看向宮下，沉穩的聲音穿過眾人。

同學依然耳語著、討論著。

「我親眼看到的！上週末妳跟一個女人在二町目那邊，妳還跟那女人接吻！我都看到了！超噁心的！還在大街上！」宮下帶著得意的表情，大聲地說。

『週末母親大人和父親大人的確出去了，是去二町目嗎……但是公然接吻，她們真的會這樣做嗎……現在要怎麼辦？』宇砂心裡很亂。

「我不知道妳看到誰，但是妳說的事情並沒有發生在我身上過。」楓回道。

「妳當然會否認啊！可是我親眼看到了！我家人也看到了！妳這噁心的同性戀！不配當我們老師！」宮下用力地吼道。

楓輕嘆氣：「沒做過就是沒做過。妳怎麼能這麼肯定没認錯人呢？」

「不然妳說妳上週末去哪了啊！」宮下挑釁地說。

「我想我並沒有義務要交待我的行蹤，就像你們也不會老實跟我說你們所有的事情是一樣的吧？」楓平穩地回道。

「明明就是心虛。」宮下輕嗤，「噁心的同性戀！」

砰！

巨大的聲響敲打在桌子上，宇砂站起，聲音因為按奈著憤怒而輕微地顫抖著：「吵死了，同性戀什麼的又怎樣，可不可以好好上課啊。」

「噁，原來立花大小姐也是同性戀，才會想站在同性戀染井那邊。」宮下大聲地嗤笑。

「立花同學，請妳坐下。宮下同學，請注意妳的態度。」楓皺起眉頭。

「同性戀有資格要求我什麼態度！」宮下撇嘴。

「……有什麼話，下課再說，我們先上課。」楓轉過身，開始寫黑板。

「我不聽同性戀上課。」宮下大叫。

「上課是我的工作，在教室專心聽課是妳的義務。我會盡好我的責任，如果妳要離開，我會記妳曠課；如果妳還要繼續擾亂課堂，我可以陪妳，但是我也會依校規來處罰妳，妳可以自己選。」楓轉過頭，對著所有同學，用力地宣布，「現在開始，上課。」

下課鐘響起，安份了一節課的宮下立刻大聲地說：「我要去告訴主任，我才不要讓一個同性戀當我的導師！我爸媽也不會允許的！」說完，她就衝出了教室。

其他同學們議論紛紛地，不知道要站在哪邊。

宇砂忍不下，握著手機要衝出教室。

經過楓的身邊時，楓卻拉住了她的手，她一回頭，手機就被拿走了。

再次接到楓警告的眼神，宇砂知道那是『不准告訴妳父親大人，我自己會處理』的意思。可是真的可以讓母親自己處理嗎？

一直到中午，宮下都沒有回來班上。

宇砂心急地走進導師辦公室，楓的位置沒有人。

「有甚麼事情嗎？」隔壁的老師溫聲問道。

「您好，我是染井老師班的學生，請問染井老師去哪裡了？」宇砂壓抑著焦急問道。

「染井老師啊……」隔壁的老師露出為難的表情，「她現在好像不太方便，有急事嗎？」

宇砂點頭，「嗯，很急，需要她幫我跟我家長聯絡一下。」

「嗯……我幫妳問問看。」她起身領著宇砂走到會談室，敲了敲門，裡面隱約傳來激動的爭吵聲。

過了幾分鐘，門才打開一個縫問道：「有甚麼事情？」

「染井老師班上的學生，好像有急事。她叫──呃，妳叫什麼？」那個老師轉過頭看著宇砂。

「立花，立花宇砂。」宇砂馬上報上名字。

「立花──立花？！」裡面的人聲音一變，門再次被關上。

又過了一分鐘，楓走出來，看向宇砂，微微皺眉：「給我點時間，我很快會處理好。」宇砂看到，她臉上寫著疲憊跟不適。

『累成這樣，母親大人應該會自己跟父親大人說吧；就算不主動說，母親大人應該也瞞不過父親大人的。』宇砂暗道，對楓點點頭。

下午，宮下有些憤怒又有些得意地回到班上，立刻被同學包圍，熱烈地討論起來。

「蛤？她當然不承認啊！可是我親眼看到的！我父母也都看到了！」

「真的超噁心的，兩個女生嘴對嘴耶！怎麼這麼不要臉啊！」

「噁心死了，會不會傳染啊！」

「給同性戀當老師，教壞我們怎麼辦！」

聲音不低的流言讓宇砂沒法忍受待在教室，但是不管她在校園中再怎麼晃，也都遇不到楓。

放學前，她的手機被其他老師送回。裡面躺著一封短訊，是楓發的，一樣是要她別多說，先讓她自己處理。

晚上，楓並沒有回家。

根據雅的說法，是臨時有學生有急事需要家訪，因為以前偶爾也有過，所以雅也沒多問什麼。爾後，蝶舞回報旗下的酒店出了點事情，雅臨時也出去了。

宇砂心知肚明，楓一定是到宮下家了。因為太過擔心，她一直待在雙親的房中等候，禰己跑來找她，都讓她找其他理由把她哄了出去。

將近半夜，楓才回到家。

「小兔？妳怎麼在這？」看到房中的宇砂，楓訝異地問。

「母親大人，您回來了。」宇砂向楓行了個禮，不回答楓的問題，而是主動解釋起雅不在的原因，「蝶酒居出了點事情，父親大人去處理了。」

「我知道，她有傳簡訊給我。」楓揚了揚手中的手機，開始鋪起被褥。

「母親大人今天不洗澡嗎？」宇砂動手幫忙，卻敏感地聞到楓身上傳來不該屬於她的味道，「母親大人喝酒了？」

楓揚眉看了宇砂一眼，淡淡地說：「嗯，一點點，超商裡面賣的而已。」

宇砂蹙起眉，感覺有些嚴重。雖然日本人有喝酒的文化，不論男女都很習慣小酌，但楓是台灣人、沒有受過這種環境訓練；而且雅平時也嚴禁楓在她身邊以外的地方喝酒。會讓楓選擇用酒精放鬆自己，看來今天真的不好處理。

宇砂試探地問：「宮下她……還不能接受嗎？」

楓疊好被褥，坐在床上望著宇砂，「沒事了，處理好了。妳沒跟妳父親大人說吧？」

「沒有。」因為沒時間。

楓有點明顯地鬆了口氣，露出笑容抱住宇砂，「好了，今天妳也嚇到了。既然妳父親大人要去忙，妳就陪我睡吧！」

「母親大人……」宇砂有點困窘地扭動身體。

「怎麼？別告訴我妳不跟喝過酒又沒洗澡的人睡喔！我可是有刷牙的！」

刷不刷牙應該不是重點吧……宇砂在心中吐槽。

「小兔，陪我一下嘛……」楓把宇砂摟在懷中，低低地說。

「嗯……」宇砂的手圈過楓的身子，在楓的背後輕拍。

母女倆依偎著睡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