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十 • 震怒 】
虎彻勇音就那样瘫坐在床上,一句话也未说,动也未动。
她此刻什么也没有想,只是在用她的感官,用她全部的力气在接受一个事实。
那个神一样的人死了,再也不会出现了。再也听不到那个悦耳的声音,感受不到熟悉的温度了。
简直就像做梦,这一切是如此如此的不真实。
周围的一切都有可能随时崩塌,变化是如此之快。
第一次看到对方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那种欣喜,那种悸动至今还是能够清楚地回想起来。
深爱的土地,深爱的人,原以为永远都不会改变的平淡,就这样被狠狠地击碎了。
“虎彻……”碎蜂担忧地看着对方,这种状态简直会令人感到害怕。
“嗯。”勇音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大概大喜大悲之时所有的表达与语言都变得无力了吧,在无法遏制的悲伤面前她竟奇迹般地保持了清醒,而且非常平淡。
她只是很疑惑一件事,为什么地球还是在转,世界还依旧存在,而她没有哭也没有大喊大叫。
就这样坐着,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好。是该做点什么呢?当人生都被改变之后,她该做点什么呢?
“……”碎蜂小心翼翼地站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好。
“没事。”勇音抬起头,露出淡淡的释然一般的微笑。她知道对方很担心她,然而就目前看来这种担心好像没什么必要,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没关系,我知道了。”
“……嗯…”碎蜂轻声说。
“我现在很好,很平静。”勇音垂下眼,嘴角淡淡的笑意没有藏起。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会笑。
“……嗯。”碎蜂不敢多说话。
“她的尸体在下面吗?”勇音问。
“是的。”碎蜂点头。
“……我现在还不想见到她。”勇音轻声说。“拜托了。”
她现在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还没有反应过来。她无法鼓起勇气亲眼再去证实,尽管早晚都要面对,但至少不是现在。
“我明白了。”碎蜂怔了一下之后理解了对方的意思。
“请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勇音抚上脸,她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笑,大概是表情失去控制了。“谢谢。”
“嗯。”碎蜂未说其他,点头之后退出了房间。
虎彻勇音一个人在房间里坐着,许久许久过去,姿势都没有动。
她好像都在想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对方不在了的话,之后还能喝到那些茶吗?世界上还有人能够沏出那种味道的茶吗?
世界上会有人有着像对方那样的眼睛吗?那么温暖的笑容,今后就再也见不到了吗?上次见到是在什么时候呢?对了,是在穿界门那时。
她早就该告诉对方的,那种期待,那种欣喜,那种深深的喜欢。明明那么喜欢,却从来没有向她说过。
啊啊……这种感觉,实在是令人感慨。
上次有着这种绝望,是在什么时候呢?
是在……
虎彻勇音突然抬了眼。
房间的空气依旧静谧,刚才的事情好像从未发生。好像她只是打了个盹,在梦里听到了那个虚假的噩耗。
怎么回事啊……这种感觉。这种奇妙的感觉。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晕乎乎地起了身险些跌倒,抬手撑住了窗台才保持平衡。
她需要安静一下,需要吹吹风……现在的头脑混乱到无法继续思考。
缓缓走出房间之外,走廊一旁的暖色吊灯开着,将精致而细碎的布置打亮。尽头的窗户被打开,海风缓缓吹来,清晰可见的明亮而浩瀚的星空为这个环境增添了更多的不真实感。
脚步落在走廊的地毯发出细碎的声响,虎彻勇音下到一层,站在楼梯的高处环视了一周。
一层所有的灯都没有打开,客厅里一个人都没有。空荡之中竟显得有一丝诡异。
碎蜂队长呢?二番的队员呢?都出去了吗?那么,那个人的……尸体呢?
没有看到。
似乎什么都没有。
没有开灯的打算,也没有出声的打算,垂着头穿过了大厅走到正门前面,抬手将把手扭开走出别墅。
海风将银发吹乱,眯了眼看着远处的景色。走在沙滩边缘,最终缓缓坐下。细腻的沙粒经阳光烘烤到了夜晚温度也未全部散去,甚是舒服。
她想起了好多东西。
刚刚入队的时候,做为普通的队员第一次看见那个人,心就像是没什么东西攥住一样,紧张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那个微笑,虽然是礼貌性质,但那个嘴角也是她看过的最好看的弧度。
成为席官,成为副队长,最终终于站在对方身边的那一刻,她简直觉得世界上最幸福的工作也不过如此了。做为四番的副官,工作虽然很多虽然很累,但是能与对方相伴,能有那么多的接触,就算每天上刀山下火海她也是愿意的啊。
那么完美,那么温柔的人。她知道,从遇见那个人的那一刻起,人生就和之前全然不同了。
等待也是一种幸福。
这种提心吊胆的幸福能持续多久,她并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现在不该是结束的时候。
伸手握住冻云的刀柄,撑着身子站起,缓缓将刀刃抽出。月光下,冻云的刀刃是前所未有的通透锋利。
可笑
太可笑了 这一切
内心最深处,最无法触碰的感情为人所玩弄。之前的崩溃,痛苦,难过,无措好像都是笑话。
在勇音看来,真正世界上无法值得原谅的事物只有一样。
最深处的感情,不得被玷污,不得被触碰。
凌厉的灵压从身上每一寸肌肤倾泻而出,沙滩上方覆盖了一层薄冰,就连稍近一些的海面都被冻住。清澈的眼眸此刻因震怒而显得阴森恐怖。
几天以来的压抑此刻都化作了愤怒,指尖冰凉,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
虎彻勇音回身,猛一挥刀,灵压化作冰柱刺向不远处的空地。
“砰”一声爆炸,沙粒扬起数米高,烟尘飘然。
竟然,中计两次。而且是中同一只虚的计。
她从未如此愤怒,这种愤怒比第一次还要浓烈,还要无法遏制。
看着眼前缓缓现形的丑陋的虚的面庞,勇音气的浑身颤抖。
用绝对的力量将其击败,将其虐杀。令其葬身于此,尸骨无存。
她从未像现在这样震怒,从未像现在这样毫无怜悯之心地几近残暴地期待着眼前丑陋生命的消逝。
“给我力量。”
浓雾中,勇音盯着冻云的眼睛说。英气的面庞表情严肃,每字每句里都透着肯定。
冻云看着对方眼中流闪而过的一丝丝恨意与寒光,没有说话,没有动作。
“给我力量。”勇音又重复了一遍。
“答案?”面对状态与平时截然不同的对方,冻云眯眼之后轻声问。
“消灭那只虚。”勇音瞬间便给出了答复。
“这不叫答案。”冻云轻笑之后摇摇头。“为愤怒所驱使的话会做出错误的选择,你最好冷静一点。”
“给我力量!”勇音终于沉不住气,对着对方吼道,眼神里都透着愤怒。
“有那么值得生气?”冻云听到对方的怒吼之后皱眉,“它只不过是制造了两个幻象,这是它的攻击方式而已。”
“我们的思维不是共通的吗?!”勇音对于对方的平静感到不可思议,“你不会觉得生气吗?!我刚才差点真的以为她…去世了!而且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你冷静点,可以理解,我也觉得生气。”冻云起身。“可是现在的问题是,没有答案,我也无能为力。”
“答案就是我要杀死它!!!”
“那个不叫答案。”冻云一字一句地说。“为愤怒所蒙蔽是得不出答案的。”
勇音怔住,表情像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斩魄刀一样错愕。许久之后才垂下了头。
“罢了。”
别墅内,每个人呆在各自的房间内,所面对的是不同的事物,但各个都是直击心底的恐惧。
“夜一大人……”碎蜂看着眼前拿着刀面对她的表情上写着肃杀的夜一,眼里的惊恐无法用言语形容。手中握着的雀蜂迟迟没有抽出。
“希代……”大前田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尸体,指尖都在不停颤抖。
“……最好别告诉我这是真的…”晴空雅美拿着测孕纸震惊地说。
“月信……!”八神信之介在明岛月信的房间内震惊地发现床上的人已经停止了呼吸。
“你在害怕。”
沙滩边缘,嘶哑如磨砂般的嗓音发出。勇音怔了一下,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是眼前那只丑陋的虚在说话。
她还是第一次听到那只虚的声音,这种尖利这种嘶哑,让人发自内心地觉得不舒服。
勇音没有回答的打算,是啊,她害怕。怎么能不害怕?在看到了那个幻象之后,在得知了卯之花的“死讯”之后。
然而,在知道那是幻象,她的恐惧她的彻骨的悲痛都是为人所玩弄之后,她现在处于极度的愤怒之中。这种愤怒已经无法用言语表达。
刷地抽刀上前,爆发了全部的灵压恶狠狠地挥下已经解放了的冻云,凌厉的气息伴随着冰柱将虚包裹。
虚的战斗能力似乎并不很强,后退躲避已是勉强。抽刀相迎,没想到刀刃竟然被对方空手攥住。
锋利的金属将掌心划破,鲜血顺着淌下,虎彻勇音像是没有感受到疼痛一般上前,在握住刀刃限制了对方行动的前提下再一次挥刀。
上次让你跑掉了
但是 这次 那种失误不会再发生了
你将葬身于此
虚也是一惊,看了对方的神情之后下意识地生出了怯意。在对方的攻势之下竟然放开了刀朝后退去。即便如此,还是没能避开。一道血痕出现在胸前。
虎彻勇音甩掉刀上的血迹之后上前,将锋利的刀尖抵在对方的胸口准备随时刺穿。
“哈哈……”眼看着被逼入绝境,虚竟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勇音皱眉,毫不掩饰的是眼里的厌恶与憎恨。
“何必如此羞恼。”虚抬眼,内心虽然怯懦但表面却装出对对方不屑的样子。
“闭嘴!!!!!!!!!!!!!!!!!”
爆发一般,勇音怒吼。极力克制却还是没有忍住将刀刃插入对方身体,因为震怒浑身都在颤抖,握着刀的手也是如此。
刀刃没入方寸便止住了力道,勇音睁大眼睛看着对方,喘着粗气。
虚被刺伤,面容比先前更加可怖狰狞,它已经知道它将葬身于此。毕竟,它唯一的优势便是幻术,一旦被识破便多半是凶多吉少。
它没有料到,在这里会遇到之前曾袭击过一次的死神。更没有料到,对方竟然会如此之快地识破周围的一切都是幻境。已经知道了自身的结局,索性将一切道出。
“我的能力是使人看到内心最为恐惧的场景。所以就算失态了也不用这样羞恼,这很正常。你看到的是…我记得是那位队长死亡的场景吧。”虚突然抬了眼说。
勇音的身体震了一下,月光下,眼睛都布了血丝。
“没错。”从咬紧的牙关中间憋出了两个字,虎彻勇音终于无法遏制心底几乎要将全部的理智揉碎的愤怒。
刀刃抽离了虚的身体之后抬高,有那么一个瞬间,不知为何,虚竟然产生了它可以抓住这个机会侥幸逃脱的想法。
但很快,现实便证实了这种想法是多么可笑的错觉。
一道寒光闪过,死霸装的袖口飘起,月光下鲜血如瀑布般喷涌而出,直至数米高空。
虚的整个头部就那样被齐刷刷地削掉,摔落在地。像是球一样滚到一旁,鲜血不停喷出。身体还未倒下,溅上的鲜血几乎将虎彻勇音面部全部遮盖,月光下诡异异常。
她险些真的以为,那个人死了。那个神一样的人死了。
这次之后她意识到了,实在实在,无法承受那种打击。说别的都是假的,她根本无法接受对方死亡的事实,根本不知道没有对方相伴的余生该如何度过。
可能时间会冲刷一切,但至少在当下,在相当的一段时间内,她的恐惧无法消除。
“砰”一声,虚的无头尸体被击飞至远处高空,之后年轻的银发死神迅速跟上将刀尖猛地刺入其中,过大的力道将尸体推上了远处的悬崖上方。
即便知道那只犯下了不可饶恕的过错的虚的生命已经消逝,内心汹涌的恨意以及痛苦依旧使虎彻勇音情绪崩溃,展开了极端的行动。
数次剧烈的发泄般的灵压喷涌,无数次的爆炸之后,虎彻勇音站在悬崖下方沙滩上,身前是冒着黑烟的塌陷一米多深的烧焦的黑色石壁,嵌入其中的是虚的血肉。
肉体已全部被击碎,连身体本来的形状都看不出。滴落的鲜血与小块的碎肉使空气中布满了令人作呕的腥气。
勇音看着眼前的景象,像渐渐醒悟了一样,因暴怒而散去的理智逐渐回归。松开斩魄刀跪在地上,止不住地干呕。
周身都在颤抖,慢慢地,转成了啜泣。
她害怕。
实在是太害怕了。这种害怕几乎可以使人丧失理智。她简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整个世界,在对方生死未卜的情况下,好像做什么都是勉强,唯一起到的作用不过是挨过漫长的等待的时间。
总有人说什么,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
其实根本没有,世间最可怕的,便是死亡。永远的失去,无法控制,无法挽回。
她是如此的怯懦啊,怯懦到害怕得到负面的消息,连听都不敢去听。
连想都不敢去想。
“这是……”
虚已去世,幻术散去。别墅内的众人眼眸恢复通透,纷纷露出惊讶的神色。
之前的景象瞬间消散,感受到的是围绕在身旁的残余的虚的灵压。众人很快便明白了之前所发生的事情。
纷纷走出房间,在走廊相遇时所有人互相观察了一下发现脸色都是苍白。气氛有些沉重,没有人提起之前所看到的幻象,也没有人不识趣地发问。
“…我们遭到袭击了。”八神一边跑下楼梯一边轻声骂道,声音还有些颤抖,显然情绪还没有平复过来。
“嗯。”碎蜂虽然努力装出了镇定的样子,但惨白的脸色还是暴露了之前的失态。
“……”晴空雅美没有说话,只是跟在众人后面跑着。
“该死……”大前田低声骂道。一边庆幸是虚惊一场,一边为中了幻术感到懊恼。
一众人走出别墅之后,看到的是前所未有可怖的虚的零碎成烂肉镶嵌在石缝之中的尸体,血腥的程度连碎蜂看了都忍不住露出震惊的表情。
虎彻勇音就在前面的空地上跪着。
不要死,不要死。
可以祈祷一千遍,如果神可以知晓,如果她能够听到的话。
哭到连气都喘不上,勇音伏在沙滩上,脑中映的尽是那个人的面容。她不知该如何起身。
碎蜂摆手将打算上前安慰的一帮人拦住,之后一个人小心地缓缓走上前。
“虎彻……”
碎蜂靠近之后轻声唤了对方的名字,见没有反应,停顿了片刻之后试图将其扶起。
“…是虚制造的幻术…已经结束了……”勇音依旧伏在地上没有起身的打算,用带着厚重鼻音的颤抖的声音说。
“嗯。”碎蜂怔了一下,之后垂了眼有些不忍地看着对方,轻声说。
“只是幻术而已……”勇音喃喃自语。
碎蜂注意到对方说话的功夫几滴眼泪又落在地上,融入沙粒的缝隙之中。
“嗯。”轻声应下,皱眉闭眼,未忍多说。
石壁上,虚的尸体的残渣以及血液化作光点缓缓消散。
“对了……”
大前田突然注意到了什么似的开口,众人纷纷侧头。
“结界似乎……被打破了吧。”大前田睁大眼睛露出惊恐的表情。
几位队员开始还疑惑了一下,但很快便明白了对方想说的,脸色都变白。
“……我们的灵压……”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