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马车前是结伴而行的三位纯阳弟子，洛清和颜媚下车时，那三人似乎认出了曹雪阳，正连连行礼。

为首的男子看起来辈分较高，他看了看身边的女弟子和一旁的男弟子，面色十分愧疚，抱拳欠身。“我等不知是宣威将军出行之车，斗胆拦下，望见谅。”

“无碍。”曹雪阳笑挂嘴边，微微抬手。“行路远，搭乘是自然。”

三个道士立即露出了欣喜的神色，朝着曹雪阳再次抱拳行礼，颜媚靠近了洛清的键盘，掩着嘴悄悄的说“真不愧是同门，同出一辙。”

洛清虽想反驳，却也觉得颜媚说的极对，常走江湖的她对偶遇同门这样的事情，见多不怪，自然得体的朝着面前的三位纯阳道士微微行礼。“师兄师弟师妹，一路奔波辛苦。”

看那另外三人也一本正经的相应打了招呼，颜媚打了个哈欠，好生无聊~~~一转头,林月岺竟也开始看起风景来了。

马车内无法承载这么多人，两个纯阳道士因是男子，坐在车外，与车夫一同驾车，那留下来的小师妹，怯生生的坐进了车内。

“哈哈哈~又是多了个小道士。”林月岺见她拘束，只好现开了话头。

洛清脸一红，在师妹面前自然要强，生怕颜媚再说些什么，她清咳了咳，语气柔软起来。“师妹，这次下山时作什么？”

“回、回师姐！这次下山秉师父之命，同师兄铲除在长安作乱的天一教。”

看来，这一路当真要同行很久了。

“师妹出自何门？”

洛清只是随口一问，却见少女挺直了身子，语气中有着丝毫不掩饰的自豪。“燕珍师出天下三智之一——清虚真人于睿门下。”

此话一出，坐在车门边的曹雪阳微微一怔，林月岺的头偏了偏，颜媚见这一幕，微微眯起了眼睛。

洛清没有近距离见过于睿，她只是知道这位传奇女子是个仙风古道、气宇飘然的美人。显然，眼前这位叫做燕珍的师妹，十分崇拜她的师父。

“燕珍此番首次下山能与宣威将军一同乘车，实属万幸。”再次向曹雪阳投去了敬仰的眼神。

“哪里哪里。”曹雪阳摇摇头。

林月岺不知起了什么坏主意，手指敲了敲随身的酒壶，歪歪嘴角，然后开了口。“燕姑娘首次下山，怎得对曹将军如此敬望？”

燕珍没有心思，一问即答。“师父有讲过将军之事，我等如雷贯耳，实为憧憬。”

“于…清虚道长有曾提起我？”曹雪阳起了兴致，一手托起了下颚，看向燕珍。

小姑娘点了点头，开口便是师父语气同曹雪阳讲了许多，惹得曹雪阳时不时发笑，燕珍一见曹雪阳开怀，不由得说的更多了。

“道士，看来。”颜媚用笛子戳了戳洛清的膝盖，洛清转过头，颜媚就已经在眼前了，头上的银饰晃的她的心一阵烦乱。

“你家那位清虚真人，想必是和宣威将军有很多故事。”

颜媚同她耳语，唇无意触碰到她的耳根，洛清顿时双颊发热，知是脸红羞涩，为了掩饰，连忙推开了颜媚。“你这人，说话便好好说，为何非要如此。”

这次换颜媚诧异了，这密语之话，不就是要近身方可嘛？再言，之前同她耳语也未见她有何不愿，怎地突然就变了态度，中原之人，果真难懂。

“好好。”颜媚摊手。“我方才所说你可听到了？”

“听、听到了。”洛清用衣袖盖住耳朵。“也许是两位有所交往罢。”

“哼哼~~”颜媚看向了自己的指甲。“若真是这么简单，便好了。”

“此话何意？”

颜媚抬眼扫了扫洛清。“我意便是，这清虚真人同曹将军关系非同一般。”

洛清不是初出江湖的幼雏，反倒是她的江湖经验要弥补得上她的剑术不足，所以颜媚这一番话的意思，让她久久不能言。颜媚虽喜玩笑，但是说话也并不是空穴来风，她既然能这么说，必然是看出了什么，而且当初，曹雪阳也的确有问过自己师否清虚，想来纯阳几大真人，为何偏问此位。

“莫要胡乱猜想，这等不耻之事，岂是我门作为…”

说这话时，洛清无甚底气，只好扭过头不去，颜媚莞尔而笑,将视线放在林月岺身上，这个人身上的谜当真是好生令人感兴趣。

马车又颠颠簸簸的的行驶了好一阵子，直到外面的纯阳道士掀开了垂帘，露出了轻松的表情，说着长安已到，久坐车上的几位女子才终于长舒一口气，再坐下去，怕是身子骨都要碎了。

马车又向前驶了一段路，终于是到了长安内城，曹雪阳犹豫了一番，还是从包囊里取出了帷帽，轻纱遮面。

燕珍在路上已向曹雪阳打听到了她这番来长安也是处理天一教事宜，与几位师兄商议，邀请四人共住同一间客栈。

多个帮手就省了几分力气，四人答应下来，待歇息一日，变去长安东南的村子探查近日所发生的诡异事件，而这事件多半与天一教活人炼尸相关。

“说不定，还要去那洛道一探呐。”林月岺没有像他人一样去休息，颜媚见她独自一人下了楼向小二要了壶酒之后也跟了下来，眼下两人正坐在靠窗的雅座上把酒共饮。

“那地方实在是脏的要命，不去也罢。”颜媚转动着手中的酒盏，一手托着下颚，歪着头看着手中之物，帽上的银饰悬在她的眉梢间。

林月岺一笑，竖起一根手指，将酒盏立在指肚之上。“这本就是媚娘所在的五毒教流传出来的蛊术，何谈不雅？”

“活人炼尸，本就讲究心甘情愿…”仿佛想起了什么，颜媚轻轻垂下了眼。“强迫他人，不算得本事。”

“依我看来，媚娘可不是苗疆之人。”林月岺举起酒盏为颜媚满上。

“的确，本为汉人，却因家师，血统虽单薄，但是心为苗魂。”颜媚语毕，放下了酒盏，盯着林月岺。“却不知林姑娘，身份几重？”

面不改色，林月岺将酒一饮而尽。“月岺所能告知，皆为人知，剩下的，不堪提及。”

“就连宣威将军的私事也知道个一清二楚，真叫人猜测不能。”

林月岺一愣，抬起头来第一次与颜媚瞧了通透，这人不同于洛清，心思细腻，疑心略重，不好交往，却也看得清这江湖。

“是何…私事？”

突然颜媚起身一把抓住了林月岺的手腕。“我不管那清虚于睿与曹雪阳是何等关系云云，我只是要告诉你，莫要在那道士身上动歪心思，她信任得紧你，你莫要叛她，记着便好。”

被这一举动吓的险些出掌的林月岺回了回神，然后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媚娘这番悉心爱护，究竟为何？”

“那痴傻之人，看不过去而已。”颜媚微微一笑，眼里还是些警告。

“好好好。”林月岺觉得实在是好笑，却也不敢笑，怕惹了颜媚，日后不好相处，她运了口气，慢慢站起身来，潇洒的挥开挡在眼前的长发。“我又怎会夺她人所爱之物~~”

说完，手肘一扭，脱开了颜媚的束缚，足一点从窗口飞了出去，留下一串欢快的清铃笑声。

颜媚愣愣的望了望自己刚刚还在扣着她的手腕的手，身旁的灵蛇滑了过来，望着她，颜媚摇摇头，摸了摸灵蛇的头。“罢了，随她说去吧。”

“媚娘…?发生何事？”

从楼梯之上传来了洛清的声音，颜媚抬头一望，见洛清和那燕珍站在上面，疑惑的朝下面望，想来是要做些什么出了房门，恰巧听到了林月岺那爽朗的笑声吧。

“无事，你二人不去歇息，这般整齐衣着是要做甚？”颜媚拿起手边的长笛，走到两人眼下的空地。

刚刚一瞬间似乎是看到了林月岺从窗边翻了出去的身影，洛清摇摇头，不要自己去在意。“燕珍师妹初次下山，没有来过这长安都城，我带她去转一转。”

“也好，何不带上我？”颜媚指了指自己，细细的想着。“上次长安之旅也是在三年前了。”

洛清点点头，燕珍见多一人相伴，十分高兴，几步跑下了楼去，经过颜媚身边，直接跑了出去。

洛清徐徐踱步而下，颜媚望着燕珍快要消失的背影，回过头来甜甜一笑，问。“你方才叫了我媚娘吧？”

“！！！！”洛清的脸一下红起来，快走了几步，绕过了颜媚。“只是月岺姑娘叫的多了，我也受了影响。”

颜媚将笛子转了个圈，别在身后，摸了摸身侧的灵蛇。“阿然~中原人果然都很怪。”

叁

燕珍当真是第一次下山，纯阳宫是清修门派，常年冷冷清清，她这个年纪正是对山脚下的一切都感兴趣的时候，长安都城商贸繁华，热闹非凡，她反手负着剑跑在前面，看看这个摊子看看那个商铺，好生忙碌。

“师兄们都不愿带我出来玩，还好遇到师姐！！”燕珍手捧着热气腾腾的包子，笑的灿烂。

颜媚走在燕珍身侧，看了看洛清。“我喜欢这个孩子，天真烂漫，富有生气，不大像纯阳弟子。”

燕珍一听，转过头来对着颜媚。“师兄师姐们是很闷，不过这大概也是因为从师问题。”

“咦？师妹的意思是，于睿师叔其实是个开朗性子之人？”洛清一愣，虽无于师叔有甚交往，但是她的事情倒是听到过不少，确是个清净无暇的修道人，几次路过太极广场能见到师叔监督早操时，也一直在旁静默读书。

“不不不，师父可是好静得很。”燕珍盯着包子发呆，似乎想吃掉它，有碍于在户外，礼节不便，只能干看。“只是师父的喜好稀奇玩意，时常给我们讲述，时间长了，便也变得想去了解个通透了。”

三个人随意的走了不少时候，这长安城内的小商铺也逛的差不多了，这时方感到疲惫，这倦意一来，挡也挡不住，几人连忙起身回了客栈。

一回客栈就见到林月岺还是那副充满活气的样子，坐在一个大桌前，桌边围了不少江湖门派人士，每个人面前都摆着数量不等的酒坛，有男有女，聊得不亦乐乎，林月岺坐在其中听，闭着眼含笑，手托着酒盏，坐的端正，毫无醉意。

为了自己明天能够清醒,进门后的三人都视而不见林月岺，快步上了楼梯去，洛清刚想阖上房门，就见旁边客房的大门被人猛的推开，一个身穿着似是万花门派衣着的女子皱着眉走了出来，极为恼怒，两手猛的拍在了木栏上。“吵死了！！”

洛清缩了缩肩，连忙关上了房门，坐忘无我坐忘无我…月岺姑娘好自为之。

这一声不高不低的怒喝声很快被大堂中央的人群淹没，万花女子甩了甩袖子，怒气冲冲的走下了楼，然后拨开了人群，一把按住了林月岺正拿起酒坛的手。“喂！！你们吵死了！！”

“……”林月岺被她无头无脑的动作搞得一头雾水，只能怔怔的看她，之后扯起嘴角苦笑。“这位姑娘…有何事？”

“你可知道这饮酒危害之大？肝脏脾胃皆会受损，精神与行动力上也都会有极大影响，行走江湖万万不可如此随意。”万花女子敲了敲酒坛子。“此物非善类。”

“此言差矣。”林月岺竖起一指。“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这酒乃世人皆爱之物，有酒不饮岂不是浪费。”

万花女子又皱了皱眉，依旧压着酒坛子不动，似乎是不解决此事不罢休，一双杏眼瞪着林月岺。“你这纯属虚度之论，成不得道理！”

终于是怕了她，林月岺叹了口气，看了看众人，站了起来。“各位，就此散去罢。”

点点头，万花女子满意的离开了，林月岺整了整自己的白衣，拾起身边的短竹，看了看天色。

是该歇息了。

次日，晨起，四位纯阳道士之中最年长之人名叫项廉浩，也许是长期掌事习惯，已经备好了几匹马，在门口候着其他人，倒是省了曹雪阳不少心思。

一边梳理着马鬃，曹雪阳回头看向项廉浩。“说来，纯阳为何会插手此类事由？不单单是平定一方百姓之乱这么简单吧。”

项廉浩正色，微微点点头。“既然天策府是由曹将军亲自出面，想必此事如我师尊所言相同，并不是表面这般简单，虽不知洛清师妹是受了何等指示，如今我三人正是来探查敌情。”

“令师所想不无道理，我且嘱咐你三人，务必小心。”

“多谢曹将军告诫。”

说话功夫，客栈便走出了其余几人，两人交谈终止，一行人上马挥鞭，朝着长安西北去了。

这一路上，项亷浩与另一位纯阳弟子都在嘱咐燕珍，燕珍听的很仔细，虽然个性好动活泼，但是认真起来，还是能看出那份专注努力。

将近夕落时分，曹雪阳在路过一片村庄时拉住了缰绳，整个队伍停了下来，情报中天一教出没的地点就是在这附近，更是有传言，这村庄之中的成年男子经常莫名失踪，但由于村庄周山环绕，并未受到重视，曹雪阳猜想，这八成就是与炼尸有关。

颜媚坐在马上皱起了眉，她翻身下了马，又蹲下来看了看地面土壤，抓起一小抹捻了捻。“果然藏身此地。”

“这土壤与刚刚经过之地皆有不同，贫瘠而枯竭，微有异味，必是毒蛊所致。”

思索了一番，曹雪阳转过马头，朝向众人。“各位，天色已晚，我们先在这村庄留宿，勿要暴露此次行踪，暗中调查，明日再做打算。”

众人点点头，燕珍长舒一口，想必是无需战斗让她一直绷直的心神平静下来了罢。

村庄很小，并无住宿客栈，村长将几人带回家中，挤出了三间空房，曹雪阳本想要洛清同林月岺与颜媚一房，洛清却私下请求与颜媚分开，曹雪阳只好让燕珍和那两人一间房。

等到独自相处之时，洛清才感到了焦虑，焦的是该如何与曹雪阳同睡一塌，虑的是该如何相处才是好。没有主意，洛清卸下了剑之后，就站在窗边纠结，颜媚对她说的话一直在脑海里萦绕，她禁不住猜想于师叔究竟和曹将军是何关系，直到曹雪阳从屏风后走出来，长发已换下戎装穿上一身轻便衣着，平添了几分柔和。

“曹、曹将军！！”洛清的身子僵起来。“待、待我换身衣服。”

曹雪阳笑着拦下她。“不必了，我觉得，你穿着这一身更好。”

原本洛清还不明白曹雪阳这话的意思，直到她被村民围住，才知她话中含义。

村民一见到洛清头上束冠就七七八八的凑了过来，男女老少的扯着她的衣袖便不放开了。

“你是那山上来的道士嘛？可会做法？”

“村子里出了怪事，这位道长可要帮帮我们啊——”

“是啊是啊。”

就在洛清被左一问右一问的弄得头晕之际，曹雪阳走了进来，她拍了拍手，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各位村民，有何疑惑之处请一一道来，这位道长皆会相助。”

洛清愁苦的看着曹雪阳，曹雪阳微微俯身贴近她的耳边。“且问问这村中近日怪事，定和天一教有关。”

洛清会意，提了几个问题，这事情就已经理的很清楚了，小村交通闭塞，资源有限，每隔七日便会有一次村中成年男子上山越岭去采集食料，一日无法往返，只能留在山上过夜，而这最近，一旦入夜山上便会有古怪之音，第二日便会发现队伍中有人失踪，虽然此后村中定了规矩，每逢采集之日，入夜后轮守夜，而那守夜人无论几个也都还是会不见了踪影。采集之事又不得不做，村民担惊受怕，认定是妖异所谓。

“请问，这山，是哪座山？”洛清凝眸，这天一教真是好生张狂，是要屠村不成？

村民指了指村子外围那一片树林后一座不算太高的山。“喏，就是那个。”

曹雪阳捏着下颚，想了想，然后意示洛清脱身，洛清又安慰了村民几句话，回到了曹雪阳身边。“曹将军，我看，便是今夜罢。”

“夜行不利我们，寅时启程为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