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4
于Elsa而言，长大的过程她已经记不太清了，唯一记忆深刻，以至于在梦中都忘不掉的，就是对于那件事深深的懊悔。
长大以后的她无论如何也不明白，当时的自己怎么会有那么冷漠的心境，就好像随便对别人生杀夺予不过是呼吸心跳一样天经地义。
她仿佛活在一个玻璃罩子里，满眼看着人世喜乐，心里却依然寂静又冰冷。那里空旷得连血液的流动都能鼓起回声，每一处的冰面都反射出她冷漠的眼，她独自待在那里千年万年，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有。
猛然间她来到了这个热闹的地方，可是她还不习惯去触碰那热和暖，她好奇的看着那些温暖的人们，温暖的阳光，怯怯的扒着门框眨着眼。
直到父亲从她身后走来将手掌落在她头顶上。
父亲从来不会将她像对待Anna那样一把举起来抱在胸前，当然自己也不会撅着屁股往他腿上爬。他们最亲密的举动不过是牵手时温热的掌心，和晚安时落在额头的吻。
但即便如此，她仍喜欢站在父亲身边，那个男人理所当然的保护她，照顾她，无微不至的关心她，以一种高大沉稳，而令人安心信赖的姿态将她庇护在羽翼之下，也将自己掌中的一切都奉上给她。
那种感觉令人莫名的眷恋，好像她从不曾触及的柔软。
她也喜欢母亲，比父亲缄默的爱意更温柔无数倍，会亲切的亲吻她拥抱她，也会教她唱歌，帮她梳头。那个女人以自身所有的暖意来温暖她，她看着她的眼神，就好像她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珍宝。
她像是蔚蓝天幕中漂浮的白云，又或者是带着优雅香气的花。她也喜欢那个女人的手，细长白皙，指尖泛着漂亮的粉。
她喜欢这个城堡，仆人们穿行不息，不住的跟她问好。她也喜欢那个舞厅，每到节日总是张灯结彩，热热闹闹。她多喜欢这个地方，就像想要收藏在自己宝贝的小木匣子里，晚上睡着也攥住不放。
那样的喜欢的心情，多年以后Elsa也记得清楚，然而那些年的喜欢却早已经变成粗硬的刺扎在她的身体里，在时间的冲刷之后淡薄如褪色的壁画一样斑驳无味了。
她早已经说不上爱这个地方，爱这个国家了。纵然她曾经那么的爱这个地方，爱这个国家。她曾经希望能将它小心收藏，仔细安放，每日每夜的注视着人们高歌欢唱。
可是她已经不能了，她早已经不记得当她知道母亲怀孕时自己的表情，但是就仿佛是罩在自己身上的玻璃罩子裂开了裂缝，她嗅到了令她不安的气息。那些陈杂斑斓的，既危险又热烈的味道。
后来她才明白——那才是人世的味道。
这世间本就不是甜的，香的，不是鲜亮和纯白的。纯白的是她梦里的宫殿，纯黑的是她头上的夜空。
王后分娩那天，她不知为何突然从她的房间里跑了出来，她跑到王后的房间，推开门趴在了妈妈的床边。女人被持续的阵痛折磨得脸色苍白，躺在床上等待侍女们准备好热水，等待医生和那个时间的到来。
她不能理解女人痛苦和喜悦夹杂的脸，仿佛满是期待，闪烁着充满爱意的光辉。
“Elsa，你怎么来了？”
她忘了自己怎么回答的，仿佛是说，我感觉到你很痛，所以就来了。
王后不知道是否明白她所谓的‘感觉到’到底代表着什么，但是她欣慰的摸摸女儿的头说：“妈妈没事的，Elsa乖乖回到房间里去好不好？明天你就会有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她不明白弟弟妹妹是什么，也并没有任何期待。
王后说：“他或者她会陪伴你，保护你，当你成为女皇，他或她就成为你的左右手。一生守护你。”
“不。”她清楚的记得她吐出那个词，她觉得自己并不需要任何保护。
即便她只是个三岁的孩子，可是她那么的清楚，她强大到不需要任何人保护。
后来的事混乱得无法回忆，她记得她心里涌出深深的愤怒，那一天她陡然尝到了此前无数时光从未尝过的激烈情感，她愤怒，伤心，不甘，失望，她的玻璃罩子瞬间破碎了，她落到了人间。
她拼命抓着妈妈的手，侍女们要将她拖开，可是她们无法接近她，任何人只要一靠近她就会被无形的风浪掀开。最后国王抓住了她，将她抱起来拉出房门外，她大声尖叫着什么。
不——！她憎恨那个素未谋面的生命！这世上本就不该有任何人违逆她，也不该有任何人妄图夺走属于她的东西！
轰然间仿佛发生了一场无声的爆炸，巨大的气浪不仅掀翻了所有人，连屋子里沉重的家具也无法幸免，她第一次流下泪水无助的哭喊——爸爸妈妈！
恍惚间，似乎还听见有人承诺为她奉献一切的诺言。
她被欺骗了！
震怒和悲伤令她惶恐无措，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强大的力量，那力量从她的身体中奔涌出来，随即不可抑制。
晴朗的天空倏尔间电闪雷鸣，狂风大作，不多时锋利得像刀子一样的雪花簌簌而下，窗外一片天地初开般的纯白。
屋子里湛蓝透明的冰从她脚下延伸，瞬间就覆盖了所有的地方，冰面上生出寒霜，人们被冻在原地，鞋底和冰面长在了一起。她站在原地哭泣，国王的左手被牢牢的冻在了地上，并且正努力的推开压住自己的柜子试图爬起来。
床上的妇人死死的抓着床幔，声嘶力竭的惨叫响彻了房间。
她猛的噤声，好像才明白过来她做了什么。
不，也许她仍不明白，她站在那里很久很久，直到那个尚未出世就被她伤害的孩子哭出微弱的第一声，直到她的母亲身体冰凉再不会醒来，直到屋子里所有人都死去，只有一个男人颤抖着用一只手拼命护住怀里的婴儿。
她仿佛才发现她的瞬息一念，于别人，却是天翻地覆，生死之间。
*** ***
那一日就仿佛注定了她杀伐的宿命。
她从那里逃离，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那之后很多天，没有人来看她，没有人来问她，甚至没有人关心过她是否还活着。
她不饿，也不累，只是浑身冰冷，这感觉熟悉又陌生。
好像她早已经习惯，无论多久都待在那里，无论多久都始终一个人。
几天以后，国王左手缠着厚厚的绷带敲开了她的门，曾经英俊儒雅的男人颓败得不成样子，看着她的眼神复杂得令她不敢深想。
他走进房间关上门，静静的注视了她很久，然后扔掉了手中的匕首。
“控制你自己，Elsa。不要再伤害更多无辜的人了。”
他低下身，跪在她面前，与其说是命令，不如说是乞求。如同兜兜转转多年以后，终于发现自己的愚蠢，而却早已经不可追悔一般。
不久王后葬礼，她第一次清楚的见到那个婴儿，稀稀拉拉的红色头发里夹杂着一缕白，被仆人抱着安静的睡觉。她趁仆人将她放在摇篮里时凑过去，婴儿睁开眼，也不知道那么小的婴儿看不看得清她的脸，总之她对她笑了，流着口水还没长牙。
【她会一生守护你。】
她猛然间退了一步，像是有人攥住了她的心脏一般的，不可思议的看着那婴儿，她冰冷的眼中蓄满了泪水，也许她恍然间发现——她身在人间，与某些人血脉相连。
对不起，Anna。
对不起，Anna。
对不起……
*** ***
“对不起，Anna。”我再一次伤害了你。
呓语中也不断的重复，Elsa躺在冰天雪地里，一遍一遍的重复当年的誓言。
【我不要你的一切了，将你原本献给我的，全都给她。】
这个世界的喧嚣热闹给她，所有人的喜爱尊敬给她，温暖的阳光和甜蜜的雨水给她，所有的星光和月亮也给她。
这个属于我的世界，我全部都送给她。
对不起，Anna。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