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3
晴朗了好几日的王都一夜之间就变了天，暴风雪不知从何而来，毫无预兆的侵袭了这里。天上黑云日夜翻滚，像是地狱在人间张开了眼睛。翩翩飞白填满了天地之间的每一处缝隙，没有人再敢于此刻拉开一点点窗户，事实上他们恨不得把屋子里的任何一条缝都给封死。
这样的狂风大雪里，一个人却在深雪中跋涉。
她已经走出了王都很远，但是仿佛她是暴风雪的中心，她走到哪里，就将残酷极端的天气带到哪里，偏偏她自己丝毫不受影响。
她还穿着宫中时穿的长长的白裙，但那纤细的鞋跟踩在松软的初雪上却并不陷下去，当她的鞋底接触到雪面的时候，雪面就会迅速的生成一层薄冰，而她像是生来就在这冰面上行走似的，稳稳当当如同走在宫中的地毯上。
白裙缀满了雪花的后摆如鱼尾般拖行在她身后，而她不辨方向，不管不顾的低头疾走，像是要就此逃到世界的尽头去。
如果真的可以逃到世界的尽头……就好了。
她想把自己埋在万年不化的冰里，埋在深达百米的雪下，就这么躲在那里什么也不需要想，再也无须考虑任何事了。
她多想……可是不行。耳边还仿佛萦绕着父亲的声音，那严厉的声音一遍一遍的对她重复——
【控制你自己，Elsa！
你可以的，控制它，不要惧怕它！】
——我不行，爸爸，我做不到！
肆虐的风雪仿佛证明她的渺小，她无助的握住自己的手，死死掐住那只带来死亡和风暴的手。
停下！停下！停下！
【不要逃避，Elsa。】
——不，这太可怕了，我不行……
快停下，不要再继续了……
可是她越是这么想，风雪反而越来越大，就连她自己也开始感到艰难。
那些本该臣服于她的力量吹乱了她的头发，掀起她的衣裙，她在狂风中摇摆，内心的恐惧犹如深不见底的黑洞，要伸出无数只手将她拖下去。
【Elsa！】
父亲的叱喝像是炸响在耳边，她仿佛又一次，看见父亲坚定的眼。
【去征战！如果你注定拥有毁灭的力量，那就去善用它！
不要向它臣服，而是要去征服它！】
【让这个国家的所有人都必须仰仗你而活。
让你的名字传遍大地！
让每一个心存不轨的人都因看到前车之鉴而颤抖，
让他们惧怕你依赖你，多过厌恶你驱逐你。
如果你注定与众不同，不要去做卑微乞怜的怪物。
——去做庇佑他们的神！】
父亲……她于风雪之中抬起眼，仿佛看到遥远的边境，听到她熟悉的杀伐之音。
【不要将自己的命运赌在任何人的怜悯上，去建立你的功勋，唯有赫赫不灭的军功，是你唯一的护身符。】
也是我……唯一的赎罪之路。
*** ***
不需要任何人来告诉她，Anna自己就意识到父亲不会陪伴在自己身边太久了。
但是这样的认知来的仓皇，她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心情来面对——她并不认为这全是Elsa的错，可是她即将失去双亲中的另一个，这样的事实依然如同沉重的石头一样压在她的胸口。
她裹着厚厚的，那些以前她从来不穿的厚衣服在父亲的门前停下脚步，她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父亲，尽管在医生的调理之下，他看上去仿佛有所好转。
医生开门出来，他仍然束手无策，青蓝色的皮肤已经蔓延到了皇帝的肩膀，猛的一开门就对上公主湛蓝的眼睛，让那医生难过又愧疚的不敢抬头：“殿下。”他恭敬的弯下腰去，Anna问他：“爸爸还醒着吗？”
“是的，陛下在等您。”
Anna点点头，进入房间里去。
皇帝无法理政，这间任务自然而然的就落到了本就该继承皇位的她的身上。她本以为至少要到明年春天她才需要真的与那些繁琐沉重的事物打交道，而且是在父亲亲切的指点下。
但是此刻，她不得不强撑着镇定的脸去稳定臣子们不安的心。
“爸爸。”她轻声呼唤床上依靠着枕头闭目养神的老人——是的，不过短短几天，皇帝整齐的短发已经雪白一片，他的皮肤白得晶莹透明，而衬衫底下，却有青蓝色不断侵蚀他。
皇帝听闻呼声，如同与噩梦争斗般紧皱着眉，好一会儿才得以睁开眼：“Anna，今天怎么样？”
Anna告诫自己她没有时间去理会自己的彷徨无助，她和父亲两个人都明白，父亲的时间不会太多了，他们得抓紧每分每秒，将这个国家平稳的交到Anna手中。
“军务大臣已经将情况报告给我了，财政状况我也清楚了，但是目前还是有些事情不太明白……”她展开手中的卷宗，开始就那些艰深繁杂的事情，一件一件的询问皇帝。而皇帝也一件一件的，耐心的讲给她听。
他们不再争吵，不再疏离，不再对彼此抱着无可奈何的爱与痛惜。可是Anna必须拼命的集中注意力强迫自己将眼泪逼回去，不可浪费皇帝的苦心。
但……为什么她以前就从不这样认真的学习呢？
为什么总要到最后她才意识到那些曾经逝去的时光多么珍贵，那么她曾经唾手可得亲近与宠爱终将变成奢望呢？
她从没料到这一切会来的这样快，小公主似乎还没长大，她就已经要登上王座了。
一直到凌晨，她才从皇帝的房间里出来，皇帝已经陷入了不可自制的昏睡中，她替父亲拉好被子，关上门。然后将额头靠在门框上，无声的流泪。
明知一切已经不可挽回时才追悔，明知必须慨然送别时才挽留，她简直想在仓促中飞奔回以前，抓着那个只知玩乐胡闹的自己，逼着她珍惜那曾经的每一刻。
落下的眼泪似乎带走她心里的热量，她哭过以后更觉得冷了，正这样觉得时，一件厚厚的斗篷体贴的披在她的身上。
“Kai……谢谢你。”她匆匆抹去眼泪，不愿让皇宫总管担心，而那位更像是家中长辈一样的总管忧心的看着她：“不，我能为您做的太少了，我惟愿您能保重自己。”
“我不知道还能为您做什么，但如果您仍想解惑的话——我曾向陛下发誓不吐露此事分毫，但是如果这是您仅有的愿望，我愿意违背我的誓言。只求您千万答应我，不，请向我保证，即使您知道之后，仍不要责怪您的姐姐。请相信我，不论此时抑或彼时，她只是个孩子，真正的邪恶从不曾沾染她。”
*** ***
私下里Kai总爱对妻子谈起那位长公主，每次无不惋惜叹气。Gerda因此也总说他偏心，实则Kai也承认自己确实偏心Elsa一些——谁能不爱她呢？她是那么完美的存在。
在Elsa公主诞生之前，Kai从未想过有哪个小孩能这样的聪明敏锐，她是所有老师的骄傲，无论什么事一看就会，一点就通，她像是生下来就装着一个成人的灵魂一般，总是沉稳懂事得让人惊讶心疼。
只有偶尔对着父母撒娇，能让人记起她还是个稚子幼儿。
而相比之下，Anna公主真是太寻常了，非要说哪里不寻常，大概就是比寻常家的小孩儿精力旺盛多了，能闹腾多了。她没有哪里不好，她也乖巧，也可爱，也善良，也懂事，可这一切若是摆在她姐姐面前一比，可就差得远了。
是以Kai总偏心Elsa。
也因此皇帝执意要剥夺Elsa的继承权时，他是最不赞同的一个。
然而他实在也没想到，这位那么不靠谱的小公主，最后会是真正接下这个国家重担的人。看着公主房间里的灯一亮就是整晚，次日正装出门，现身朝堂时竟也觉得小公主仪态尊荣，威严赫赫。
他抹着老脸跟皇帝认错——您果然慧眼如炬。
皇帝陷在床上仰头大笑，笑过之后抹了抹眼睛，说这种事，谁能说得清呢，我也不过是无可奈何罢了。
Kai端着手里的茶壶怔了好一会儿，才把自己从那些旧日的记忆里拔出来，歉意的把茶给Anna添上：“抱歉，殿下，人老了就爱走神，我这些日子，总爱记起你们姐妹还小的时候。”
那年正是帝国——不，那时候还不是帝国，那正是王国最艰难的时候。当时他们的王都还在那片美丽的海湾边，整个王国的城池一只手就能数完，骑着快马敞开了跑，几天就能跑完国境线。这本是个富足安乐的弹丸之地，偏偏出产一种稀有的矿产，这矿产是Arendelle独有的，别的国家想要，非得花大价钱进口不可。
结果那一年一直蠢蠢欲动的邻国终于找着了借口与其他几国联合起来举兵进犯，Arendelle连上带下加在一起人数不足十万，濒临灭国。幸好那年的冬天来得特别的早，狂风暴雪为Arendelle提供了一息残喘的时间。
原本准备等冬天过去就继续攻打Arendelle的军队没有料到，这个冬天一来，就再也没有离开。
风雪一直刮到了次年夏天，军队受不了长期在极端环境下驻守，终于撤军。也就是那个夏天，Elsa诞生了，她降生的那天Arendelle下了大半年的雪忽然停了，接着天地回暖，快要冻饿而死的人们终于活了下来。
也因此经历过那个漫长寒冬的人都将Elsa公主视作是Arendelle的守护神。
之后三年，无波无澜，直到王后再次怀孕。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