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2031年的農曆新年，在各種事情交織的情況下渡過。年一過，大家開始新一年的工作，生意又一件件的上門。

葛家是做貿易起家的，開店則是應運而生的業務，雖然也辦得相當成功就是了。到了現在，葛氏還有不少代理品牌，大都是進口傢俬、擺設用品和雜貨，客戶由設計師事務所、裝修公司、酒店、商場、美容院、有錢的個人、以致一些下游雜貨店舖也有。葛氏有專門的團隊去做這些客製化的生意，其展示場、會客空間等放在二樓。

三樓則是店舖營業部門的空間。定位為『支援店舖的部門』，各種伺服器、店舖環境和展品開發空間、設計師工作的空間等也放在這兒。另外也有採購部門、租務同事的小型倉庫和辦公間。

三樓的角落有一個房間，是主力負責公關、店舖事項的業務經理衛珒的工作空間。除了一般辦公器材外，還有像設計部那樣的白色桌子和各式照明，以供擺放樣本產品拍攝，又或嘗試陳列方式的用途。

葛敬婷此刻就很率性地坐在白色桌子的一角，把玩La Bianca及其他小工場送來的皮革制小物。這些小物有手機吊飾、匙扣、包包扣飾、拼革小零錢夾、小收納包等，連碎革拼合製成的小記事本封面也有。

衛珒坐在自己愛用的藤椅上，也在逐一細看，又把一些品項拼在The Smithson's的鞋和神戶製鞋子旁邊。葛敬姮則用自己的設計款銅色保暖杯喝著杯，看著二人反覆擺弄。

「所以說工場一知道我們可以幫他們散貨，便迫不及待地把貨都寄來了是嗎？」衛珒看著搬來她房間的那一箱貨，道。「即使我們只採取寄賣形式也沒所謂、我們花多久才擺得出並賣得出那些貨也沒所謂？」

「就是這樣。我本來也沒想過他們會直接寄貨來，好歹會嘗試讓我們買斷吧？」葛敬姮苦笑，「結果他們不由分說，便把東西都寄過來，沒有確認書也還罷了，有些工場連回執也沒提供，連我們也嚇了一跳。不過想想，對他們來說，這些小物的成本只是微不足道，放在工場裏反而浪費地方，並不划算。只要賣得出去，他們收回的錢再少，也沒所謂。我們葛氏多年商譽顯著，他們也不怕我們賴帳。」

「也是。」衛珒乾脆把吊飾掛在包包上。「不錯、不錯，和The Smithson's的東西真搭。每個成本才20元(人民幣)多些，但可以賣到200元以上。不錯，這個很安全，質感又好，看起來很高檔，可以做。不愧是Freya，真有眼光，這種東西也被你找得出來。」

「其實我也是受到一位朋友的啟發。她希望在中國也買到高質感的皮革製小物，我想滿足她的願望。」葛敬姮說著，表情不自覺地變得溫柔。「神川那邊的鞋子也來了，這樣便可以叫Chloe和May的隊伍設計櫥窗展示，再拍攝印象照了。陳列貨品用物資的預算應該不用增加，反正包包和吊飾本身都很有裝飾感。」

「好。」衛珒點頭。「我來監察吧，一星期左右交貨給你。」

「麻煩你了。珒，我收到Email，神戶那邊想跟我們談正式代理的事。神戶鞋業工場聯會答應給我們全亞洲代理經銷權，除了日本本土外，我們可以在亞洲所有地方售賣他們的東西，也給我們很大自由度去做品牌，還提供各種技術支援。原則上是我六他四地分帳，但有些品項可以給我們更多優惠。」葛敬姮道。「你的看法如何？」

「條件是很優厚。」衛珒攤手，「那Freya的看法呢？」

葛敬婷對營運數字上的事一竅不通，見姐姐和衛珒開始討論數據上的事，她聽了兩句聽不懂，便望向衛珒的桌子，看著分別有衛瑋和家人的合照、以及一位黑色長直髮女子照片的兩個相架。

葛敬婷不太清楚衛珒的來歷。衛珒是素玉姊介紹來葛氏家品的，其背景、學歷等事情，素玉姊也只跟姊姊說過。

這位衛珒從來葛氏的第一天開始，便已經戴著那個鐵手環和銀色戒指。珒姊本人說，這手環的物料叫做『殞鐵』，是天上殞石帶來的鐵塊，不知為何不會生鏽，有人相信它有神秘的力量，總之是很珍貴的東西。不過葛敬婷還是覺得，那手環和戒指，比較像是某種事情的紀念。

聽姊姊說，那個手環是為了紀念某位女子……唔，如果是那種事，她便沒甚麼興趣知道。

她並不是抗拒同性相愛，也不是抗拒男人，而是抗拒戀愛這件事。

葛敬姮和衛珒的討論仍在繼續。

「所以，我只能得出一個結論，就是神戶那班鞋履工場現在非常焦急、熱切地想要賣貨。」衛珒道。「我認為他們做了幾十年工場，一直都是做百貨公司的OEM，根本沒有學會賣貨、與代理貿易公司打交道這件事。他們做出這些算是強迫銷售通路商的問題動作，應該是因為他們對貿易一無所知，而不是因為想要壓迫我們。」

葛敬姮點頭：「日本的產業現況的確是這樣。他們做的東西很好，品質真是高得不得了；但會製造東西的企業一點也不會銷售。他們太依賴傳統的通路，那些銷售通路其實非常狹窄。這樣安逸慣了，面對時代的變化，一點應變方法也欠奉。」

「對，就是這樣。」衛珒道。「我不贊成現在就給簽正式代理人合約。就如Freya剛才所說，東西還沒正式開賣，中國市場的反應一點也不知道，能答應他們甚麼事？好歹該先給我們展售一季，試試水溫吧？」

葛敬姮輕笑：「是呀。而且現在是他們有求於我們，不是我們上門求他們了不是？現在我們只是訂製了一批鞋，這批鞋賣不賣得出去、賺不賺到錢，現在還不清楚。那麼急幹甚麼？有甚麼事情，好歹等到夏鞋都上架賣了，方才決定吧？」

衛珒也笑了。不愧是從小便在商界耳濡目染的有為商二代，十分熟悉規則。「Freya跟Christine也越來越像了。」

「大家都是做生意的，在商言商吧。」葛敬姮笑道。「不過我也想不到，發生了你跟那位Dreams隊長的事情後，也沒有傷及你跟Christine的感情。」

「其實我也有責任，明知道那女孩心裏有別人，還是答應她的要求，跟她交往。」衛珒呼了口氣，望向相架中的可愛少女照片。「說是要等『她』，可是我知道，那只是我的痴心妄想而已。既然我這輩子最渴望的，已經沒可能實現；若另一個女孩需要我的陪伴，哪怕那根本不是愛，也無所謂，我便陪她走上一段路，當是互相安慰也好。」

葛敬姮也嘆氣：「你們這班人用情那麼深，我真的……我完全沒有體會過這種感覺呢，也許我這個人太勢利、太薄情了。」

「Freya只是還沒遇到適當的人吧？不過其實這樣也好，一輩子理性地過活，不用經歷那份痛苦，可能也是一種快樂。」衛珒道。「別說這個了。對了，今天Freya和Camille也在，這兒也沒有外人，我有些事想跟你說。」

「竟然跟敬婷也有關？」葛敬姮奇道，「請說。」

「或許是我多事也說不定，但我想我應該跟你報告。」衛珒道。「我大前天和昨天，分別兩次見到Jason Chen先生的車停在門口。」

葛敬姮一呆。大前天自己才下機、昨天則在家工作沒到公司，根本沒見過男友。「說下去。」

「大前天是早上8點左右的事，有一位女同事從他車上下來，應該是我們會計部的人，但我不記得名字。」衛珒道。「昨天則是傍晚7點，那時公司應該只剩下我與負責鎖門的同事，她接載了同一個女孩子走。」

「是這樣啊……我大概知道那是誰了。」葛敬婷道。

「你又知道？」葛敬姮訝道。

「我想我和珒姊看到的應該是同一個人。」葛敬婷道。「那是去年11月入職，剛剛轉正的會計文員季蘭。我查過她的檔案，出生地和戶籍都在河南省，她有可能跟Jason是相識的。」

「河南省人那麼多，這也能肯定？」葛敬姮道。「這個……他有來過？我真的不知道。」

Freya(姊姊)果然不知道；衛珒和葛敬婷互望一眼。

「我看到的是在過年之前，那天姊姊在視察Scandinavia夏季形象照片的拍攝現場吧。所以說並不只我看見，Jason接載那個季蘭也不是偶發事件。」葛敬婷道。「雖然我不想這樣懷疑別人，但若Jason真的與你的下屬逢場作戲，也太不給你面子了。」

「不可能吧？」葛敬姮苦笑，「Jason不是這樣的人。」

「這個可難說，男人甚麼做不出來？」葛敬婷攤手。

「敬婷！」葛敬姮稍稍沉了聲音。

「難道不是！男人就是這樣，有女人黏上來，只要是略平頭正面的，沒有反而還推搪出去的理。」葛敬婷道。「沒看到也就罷了，現在我和珒姊都看見，單是我們見到都已經三次了，他竟然還沒向你報備，這本身就有問題。也許他覺得不好意思在Whatsapp說，但你們前天才吃過飯吧？那他有足夠的時間跟你說這件事了。如果有光明正大的理由，他為甚麼瞞著你？」

葛敬姮咬住下唇不語。

「我想，這可能不是我應該說的，若我說得不對，請多多包涵。」衛珒道。

「啊，沒關係，請說。」葛敬姮道。

「若這幾天，我和Camille也看見Jason先生的話，那可能已經也有其他同事看到過了。的確，我明白Freya相信你的男朋友；但這是你眼皮子底下、是你的下屬，這事情在公司傳了開來，對Freya你也好、對季蘭也好，恐怕也不是甚麼好事。對你的威信有影響之餘，季蘭小姐亦會受人指指點點。站在各方面來說，盡快澄清事情，對所有人都有好處。」

葛敬姮想了想，還是點頭：「我明白了，我會盡快問Jason，盡快給你們一個交代。」

「很好！」葛敬婷豎起大拇指，又轉向衛珒：「珒姊打算怎樣弄那個專用櫃位？能有籠中小鳥剪影的裝飾嗎？」

見妹妹和衛珒又開始討論起來，葛敬姮呼了口氣，打開手機屏幕。她想了想，還是跳過與Jason Chen的合照，看著那天和妝扮好的周兆穎一同合影的手機照片。

這個時候，便特別想念沒有任何利害關係的朋友。

當然，珒是個好下屬兼值得深交的人、素玉和Ekaterina也是至交。她也有不少談得來的大學舊同學等朋友。但這種時候，她卻感到無法與這些朋友商量這種事情。

應該這麼說，除了Eva外，她想不出可以跟誰商量這個事情。

已經是第幾次了？再加上上次那個美國籍猶太男的事已經傳遍千里，這一次又出問題，她不想讓任何其他人知道。

只有Eva，擁有如此平靜溫柔的氛圍。

和她一起時，是這麼快樂。即使甚麼也不想也沒有關係，可以全然放鬆，卸下一切，只做回自己。

即使到最後她甚麼也不說，Eva也不會介意的吧。

很快便踏入二月，不知道Eva開始忙了沒？聽說三月才開始春訓，所以現在應該還好吧？

現在有小熊咖啡店在TOPSKO開張，除了咖啡、茶和甜品外，還有簡餐。這店家請了葛氏幫他們尋找更多的小熊題材家品，以與他們的小熊收藏襯托，所以葛敬姮知道有這麼一家店。

小熊很可愛，店家利用在葛氏買回來的各種家具，把場地佈置得非常溫馨和輕鬆。也許Eva會有興趣。

葛敬婷和衛珒乾脆拿了各種商品、現有的擺設物品等，在白色桌上動起手佈置來。葛敬姮也就不再打擾，安靜離開衛珒的工作間，穿過拍攝棚和物料倉庫，靜靜搭上升降機，回五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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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葛敬姮在約人去小熊咖啡店之前，便被叫到菖區Dreams宿舍去。

把葛敬姮請去的是林素玉，她委託周兆穎來邀請：

『素玉領隊說，因為消防法規改變，Dreams宿舍要騰出空間裝置新的防火設施，走廊燈具的位置要變換。我們找了當初為我們設計內裝的卓小姐回來看過，她說由於變換照明用具位置會牽涉到燈光角度的改變，有些燈具可能要更換。素玉領隊希望貴社會再來看看，就燈具位置的變換，配合我們固有的風格，為我們訂購一些新的燈具。』

有兆穎，唔，應該是素玉，不是，應該是有生意的地方，她一定會去的。為了主理家族生意，其實她考取了三級水電修理員執照，雖然無法接駁樓宇大喉，但這種檢查、更換照明系統的建議，她是可以給到的。很少人知道她有水電執照，連Jason也沒見過她家裏那套深藍色連身褲裝。

這次是她自願來看場地。她自己便有相關技術，連技術支援的同事也不用帶。

葛敬姮在辦公室浴室裏換上一身牛津紡襯衫和炭灰色斜紋布長褲，套上耐污的丹寧料炭灰色外套，把套裝收回防塵袋中收在平時通勤用的Volkswagen車上，開車到達菖區，Dreams宿舍和訓練場館所在的十字路口，駛入Dreams宿舍的前院停車場。

車子停在有棚架天頂的泊車位；還有充電器可用。迎接葛敬姮的是林素玉和周兆穎。

「真不好意思，快到下班時間，還麻煩你。」林素玉與葛敬姮握手、擁抱。

「沒關係，這樣我還可以直接回家。」葛敬姮笑道，又和周兆穎握手。「不過Christine叫得我來，應該不只是一般的換燈具那麼簡單吧？」

「是呀。」林素玉理所當然地道。「2025年的時候，我們也是找你們配傢俱的，敬姮也知道我們這宿舍的設計，每層樓的主題都不同，沒有一套制式可以跟隨。而且現在要加裝消防水喉和加滅火筒，不同層數也要移動不同的東西。位置已經找來專業人士量度好了，也已經全部標示了暗記，圖幘上也有標明。這件事我交給兆穎全權處理，敬姮即管放手跟兆穎商量細節。」

「哦，好。」葛敬姮點頭。

林素玉見龍敏思在門口探出頭來，便對葛周二人道：「那我要回去訓練場了。兆穎，請帶敬姮慢慢參觀吧？待會有機會再聊。」

「請自便。」知道Dreams應該在進行訓練途中，葛敬姮也就不多話，與周兆穎一同目送林素玉與龍敏思會合，從宿舍地下大門離去。

一時，玄關只剩下葛敬姮和周兆穎二人。

「這次又要請Freya多多指教。」周兆穎微笑，對葛敬姮道。

「我們定當盡力而為。」葛敬姮道。「想不到我們又有合作的機會。」

周兆穎笑道：「出來做生意都是這樣吧？Dreams也要感謝Baroque對我們一直以來的贊助照顧。」

在雜貨銷售部門分好家後，贊助Dreams的宣傳項目便交了給Baroque，廣告和贊助橫額也全變成了Baroque的。

周兆穎拿了以小鳥吊飾繫著的鑰匙，帶了葛敬姮走上地下通往一樓的樓梯。「啊，剛才門口那位就是我以前跟你提過的，中國國家隊龍教練的獨生女。她由草創時期便已從美國回來並加入Dreams，是元老級的隊友。」

「我有看過報導。」葛敬姮道。當年龍洛平在美國被前夫家暴，逃到母親家中，得到當地華人社會福利團體保護並辦理分居後才發現懷孕。她決定把孩子生下來並養大成人，才有今天的中國國家隊第二主攻手龍敏思。「母愛真的十分偉大。換成是我，我想我會怯懦得把孩子打掉吧？龍教練這樣的事根本做不來。」

「是呀。」周兆穎仰頭，看著二樓的樓梯頂。「沒有媽媽當年的決心，也不會有我。我自己大概沒有機會體驗，但我很佩服敏思的母親，把敏思生下來、撫養成對國家、對身邊的人都有貢獻的好孩子。」

葛敬姮側頭：「Eva日後不打算生兒育女嗎？」

周兆穎回頭一笑：「我不喜歡男人。唔，應該這麼說，我不相信男女之間的婚姻，之類的事情。如果爸爸和大媽的婚姻生活真的幸福，為何要找上媽媽和阿姨們？如果男人不能只滿足於擁有一個女人，為甚麼這個世界還是要規定一夫一妻？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在一起，那是男人的心願、還是女人的心願？除了一男一女之外，便沒有其他選擇了嗎？」

葛敬姮跟著周兆穎上樓，聞言也沉思起來。「我倒沒想過這個問題。」

「生物學也有得唸，開枝散葉、多多益善，本來就是雄性動物在基因適應性上的傾向。」周兆穎道。「唔，Freya不要笑我，我只是認為既然現實如此，那也無謂強行壓抑男士的這些取向吧？前提是女方也自願，而且尊重其他人選擇一夫一妻或其他生活方式的權利。」

葛敬姮『噗』的一聲笑了出來，跟著周兆穎從二樓進入電梯：「想不到Eva贊成一夫多妻制。」

「也不算是，只是我接受男人本性花心的現實而已。」周兆穎道。「我自己不想變成像媽媽那樣的第三者，也不想變成大媽那樣，光只守著一個正妻之名，事事演戲，演到人格扭曲，丈夫死後便發作出來。我不願意和男人這種動物和稀泥，也無意做甚麼去嘗試改變他們；唯一的方法，只是遠離男人而已。所以，我不會結婚，也不想跟男人有甚麼日常工作、社交以外的其他接觸。真要認識朋友，也還是同性好些，這樣才落得乾淨。」

「不過女人也有發展出親密關係的吧？若遇到像Christine那樣取向的怎麼辦？」葛敬姮小聲道。

「對不起？Freya你剛才說甚麼？」周兆穎回頭。

「哦，沒甚麼。」葛敬姮連忙道，「只是這次又是Eva啟發了我，謝謝你。」

「甚麼？我說了甚麼？」周兆穎不解。

葛敬姮拿出小型相機，準備拍下10樓的照片。「其實是這樣的。剛才有同事，唔，當中還有我的妹妹，看見Jason和我公司的其中一位女同事不時一起獨處。Jason還接送那位女孩子上下班，次數還不小。」

周兆穎皺了皺眉：「竟然有這種事？Freya問過當事人了嗎？哦，那邊深紅色暗記的地方，就是要拆除燈具、換成防火裝置的位置。」

葛敬姮搖頭，蹲下去檢查一個移動式地燈。「這不是我們葛氏代理過的商品，這個燈座還有燈泡的類型……這個應該不是原廠附給的燈泡吧？」

「啊，是的，這是臨時買的，因為現在要換掉的那個牆燈壞掉了，要更換又太花功夫，不太划算。反正都要大換燈具了，乾脆到時才一次過換吧？所以暫時買了一個地燈代用。」周兆穎道。「有問題嗎？」

「這個燈座不是配這類型的燈泡的。」葛敬姮直接把電源插拔掉，順便把燈座和燈泡分解開來。旋轉燈泡的時候，發出『吱吱』的聲音。「你看，旋轉螺紋的地方是不貼合的。這燈泡是Z-91型LED，也就是你們說的『轉式』；但燈座卻不是中國有的燈座類型，這是在哪兒買的？」

「我也不知道。那是小唯在去冬訓前買回來的，大概是購物網站那邊購買的吧？」周兆穎道。

葛敬姮咬了咬下唇：「這個東西不是中國內銷貨，用的不是中國國內已經批准的LED燈座型號。我不知道這種接頭在哪個國家可以用；但在中國應該找不到相配的燈泡。這個接頭和『轉式』的燈泡又有點像，勉強也轉得進去，所以外行人很容易誤認這是Z-91適用的接頭。但其實接合不佳，有漏電和電阻增加的危險。」

「那不是很危險！？」周兆穎訝道。

葛敬姮把地上相同的三個小燈一一拔起來。「所以說，買電器用品必須光顧信得過的店舖。這些一定不能用了，收起來吧？不過把照明放在地上向上照的點子不錯，我回去找些我們代理的商品名錄來，Email給你和Christine參考看看。」

「好。」周兆穎點頭。

「我記得10樓應該是最困難的，因為主色是深紫和黑色。」葛敬姮道。「可以到九樓去看看嗎？」

「好。」周兆穎點頭，打開走火樓梯的門，二人走進樓梯間。

走在無人的樓梯，葛敬姮輕輕嘆了口氣。「Jason的事，我想我是在害怕吧。我不知道若我問了出來，Jason會回應甚麼。他也許會拼命解釋吧，但到時我會相信他麼？又或是他乾脆講實話，告訴我其實他已經愛上另一個女孩……這樣我不才成為了可悲的第三者嗎？那樣我應該怎樣自處？」

周兆穎在心中嘆氣；這樣說，其實Freya根本不相信她的男朋友吧。不過她也不相信男人，所以沒有所謂。

回想起來，父親和媽媽與其他阿姨交往並生下孩子，當初可能也對大媽說過謊吧？也經歷過坦然或被迫承認、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吧？這樣想來，她也能明白大媽和Freya的感受。

像父親那樣承認私生子女的存在、給付撫養費把孩子養大，已經算是很有承擔的了。現在更多男人是做了也不敢承認，還把自己出軌的責任推到女方身上，說成是因為女方不夠好，他才『被迫』出軌。所以她也明白Freya的擔心何在。「詳情是怎樣，我也不清楚，所以我也無法判定那位Jason是否清白。但我可以知道，這件事Freya最不能接受的是哪一方面的答案呢？」

葛敬姮在水藍色基調的九樓走廊停步，陷入沉思。

是Jason拼命辯白，可是證據越來越多、處處證明他在騙她嗎？

是Jason坦然承認，並承諾痛改前非，苦求她的原諒嗎？

是Jason承認了，但對她的質問嚏之以鼻，認為成功男人養情婦是理所當然，反罵她自己不夠明白事理嗎？

還是Jason趁這機會打蛇隨棍上，反而要求跟她分手？

甚至是結婚？

想及『結婚』二字，葛敬姮不知怎的竟然感到惶恐起來。

結婚的話，便要住在一起吧？到時他們朝夕見面，能合得來嗎？

而如果他們分手了呢？

這樣自己便不會有家人以外的人，單純為了想見她而找她；下班後也不再理所當然地有人跟她一起吃飯、共處。沒錯她不喜歡太肉麻的情話，床上的欲望也沒多少，反而常常是她被Jason的需索弄得不勝其煩；但沒了做愛之前和之後的那種相依相偎的幸福感，她卻有些不情願。

她也想被需要、想要親密無間的溫馨關係。一宜也沒有的時候倒還罷了；現在擁有了卻要失去，那種失落感太強烈，她受不了。

葛敬姮苦笑了一下。來到這個年紀，身邊的人都明白了自己想要甚麼、想走甚麼路。結婚的結婚了、遊戲人間的遊戲人間、走上另一取向的人也已堅定地走著那與眾不同的路。連Eva也是，立志永不沾惹男人，那也是一種取向。

相比起來，自己真是沒用。先是識人不清，上任男人想要騙她也不知道，弄到成為生意伙伴的素玉也有了微辭，還查到他根本一直在美國也有女朋友，只是為了騙她才接近她。現在交了另一個男友，卻又一直發展不到談婚論嫁的階段，遇上這種事自己又猶豫不決，弄得進退維谷。

或許她是時候轉變一下思維。

今次Jason容或真的是無辜，又或許真的是與那女孩子有路而被他隱瞞過去；但那並不重要。誘惑一定是無止境的，類似的情況，也許她時時刻刻也要面對。問題是自己的想法是怎樣。

誠如Eva所說，開枝散葉是男性的本能。這是一種委婉的說法，實際上就是男性都多多益善、少少無拘。即使已有貌美如花、賢良淑德，對自己又死心塌地的嬌妻，但若有其他女人上門，只要那女人稍有質素，又不會惹來後續麻煩，相信任何男人也會有點心動。

不過即使心動，男人也未必有行動；理由也有各種各樣。問題繞了一圈，還是回到身為女朋友的自己身上。

作為Jason的女朋友，不，作為女性，她能不能接男朋友與另一個女孩子過從甚密？如果Jason和她不是已經交往了一段時間，而是新認識的，會怎樣？如果他們結婚了嗎？要到甚麼地步才不能容忍？要是小三不是那個女孩子，反而是自己呢？若那不是女性，而是男性呢？

葛敬姮一邊拍下九樓要修改燈具的位置和情況，一邊無聲嘆了口氣。

素玉說過她『覺悟不夠』，那時她還不明白。談戀愛又不是做生意，還需要甚麼覺悟？現在她明白了，即使不是出來主持家族企業，即使她的愛情和婚姻已經不再需要跟家族榮衰扯上關係，她只需要代表她個人，她仍然需要相關、甚至相似的覺悟。

其實這跟做生意是一樣的。談生意的雙方都有最理想的狀況預想，知道哪一些條件會對自己有利，最後能接受的底線又是甚麼。只有這些狀況都清楚，生意才可以談得成。

為甚麼，換轉成是自己的私人事務，這些事情，她反而完全做不到呢？

看來她也得好好想想，自己喜歡Jason的甚麼地方、自己認為跟Jason最好的相處辦法是如何、自己能接受的底線是在哪兒。

周兆穎站在旁邊，看著葛敬姮一一把位置和現況拍下來，並不知道葛敬姮的思潮起伏。「Freya，八樓和九樓還可以嗎？」

葛敬姮站了起來，黑的雙眸直望進矮她少許的周兆穎眼中，看得周兆穎心中也不禁打了個突。「每一層的主題和顏色各不相同，不過這不是問題。我們會如上次配燈具時那樣，就每一層作出微調的。」

「謝謝你。」周兆穎醒覺過來，笑道。「這次也要拜託你們。」

「這次我們也會全力以赴的。」葛敬姮道。「七樓以下也要更換是吧？」

「是的，基本上除了一、二樓外，所有住了人的樓層也要重整。」周兆穎道。

「好。」葛敬姮看了看錶。「已經五點多了呀……Eva今晚打算吃甚麼？」

「我今晚自炊。」周兆穎道，「有興趣一起嗎？」

葛敬姮本來打算趁今天約周兆穎去小熊餐廳，不料反而被周兆穎先開口邀請。「呃，這個我倒沒所謂；但我真的不懂得煮啊！」

「沒關係，我來煮就行，你吃就可以。」周兆穎道。「Freya有甚麼是不吃的嗎？」

「我沒有食物敏感的。」葛敬姮搔了搔頭，「這樣真的不好意思，我只坐享其成。」

「真的沒關係，只是舉手之勞。」周兆穎笑道，拉了葛敬姮下樓。「我已經燉好了蓮藕豬肉，還準備了蔬菜。要是還不夠，我還有自己醃漬的蘿蔔和小黃瓜，最多再煎個蛋，應該夠吃了。」

「呀，唔，那我就不客氣了。」葛敬姮只得道，任由周兆穎握著她的手下樓。

是Eva的手拉著自己。那隻手不太大，也不算厚實，與男性的手大不相同。但細細看去，手指節都有傷痕，指甲修得很短，完全沒有刻意打理保養的痕跡。

這是一雙運動員勤奮刻苦的手，也是一雙過著樸素日子的勞動的手。

這樣子的手，似乎比那些刻意保養得柔嫩白滑、塗上蔻丹的完美的手，更有真實生活的感覺。

「Freya覺得五樓的燈還是全換比較好嗎？」周兆穎沉吟，「不知道預算夠不夠呢……」

「五樓要換三分之一的燈具，是個不上不下的數字呢。如果Eva不介意東西兩方亮度不一致的話，我認為不換也可以；但這樣502和503那邊會太暗。也許這樣吧，酒店常用的手法是用小型地燈，這樣也比較省電。」

日落時份，各層樓的燈也陸續點亮。葛敬姮繼續在宿舍中一一視察，記下更換燈具的各種細節，心中盤算選好大約的燈具後，要安排專門的安裝業者來看場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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