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結果葛敬姮還遲豫著沒有任何行動，葛敬婷卻已經搶先下了手，以股東兼公司總秘書(其實只是個空銜，瑣碎事情還是由『轄下』兩位秘書去做)的身份，把季蘭叫進辦公室去『聊天』。

連葛敬姮也不禁佩服妹妹問話的功夫。先是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問了幾個有關會計部日常營運的問題，再問會計部每一個人的出身、來歷、近來公司在傳的八卦等等，中間夾雜了問季蘭本人的底線，一點違和感也沒有。然後就問起了各人的著裝、配件、近來有興趣購買的東西等，講了一堆最近少女和OL的流行，最後還拿了一個『買東西時店家給的贈品、但我用不著』的Prada錢包給季蘭，才讓她回去做事。

季蘭簡直被舞得圑圑轉。一開始還以為自己犯了大錯，才被葛二小姐那樣的人上之人叫去訓話。不料竟是這樣的一個情況。氣氛輕鬆，葛大小姐也在一旁，沒說多少話，但感覺並不凶惡；葛二小姐更是和善可親，和顏悅色地與自己開心對話。到最後還拿了禮物回去，實在喜出望外。

季蘭走後，葛敬婷輕笑一下，轉向葛敬姮。「如何？就是這樣容易。我說是想知道一下近來20出頭的少女的流行走勢，她便忙不迭甚麼也供了出來。現在你知道得很清楚了吧？這個季蘭的來歷，和她與Jason的關係。」

葛敬姮看了看筆記本，點點頭。

這季蘭出身的地方，正是Jason Chen家不遠的另一個村鎮。那個這陣子來接她的『迪生表哥』並不是她的男朋友，而是她姑媽夫家那邊兄弟的兒子，是自小便認得的親戚。葛敬姮弄不懂，為甚麼這樣的親戚關係會是『表兄妹』；但季蘭整個過程雖然有些緊張，但相當坦然，說起話來沒有多少猶豫，應該是可信的。

聽季蘭的語氣，她容或對Jason Chen有些仰慕之心，但應該沒有任何非份之想，二人更未發展出任何軌道以外的關係。

「姊姊覺得這季蘭信得過嗎？」葛敬婷道。

「季蘭連Jason有女朋友的事也說了出來，證明她應該沒有隱瞞。」葛敬姮道。「Jason應該是告訴過季蘭他已心有所屬。這女孩很單純，又明白自己配不起Jason，存心搶人男友的事應該做不出來。」

「大概吧？」葛敬婷雙手抱胸，「問題是Jason明知季蘭是我們葛氏的同事，為甚麼沒有告訴她，他的女朋友是你？」

「也許他覺得他和季蘭還不熟，沒有必要把所有東西都跟人家講吧？」葛敬姮還沒想到其中違和之處，順口道。

葛敬婷搖頭：「這樣說不通。女朋友是『表妹』的大老闆啊，以Jason好面子的性格，他會不向表妹這種最優秀的炫耀對象大事宣告？」

葛敬姮沉思，過了好一會，才道：「你也說得對。」

就這樣？葛敬婷反倒一呆。她早已做好姊姊拼命為Jason辯護，結果兩姊妹又大吵一場的心理準備，現在姊姊似乎一點激動的反應也沒有，反倒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

「這問題的確值得深思。」葛敬姮站起身來，整整身上套頭毛衣的下襬。「我會找Jason談談看這件事的。」

葛敬婷這時已經目瞪口呆，只能呆坐自己的椅上，目送姊姊把筆記本夾回腋下，打開辦公室的門。

「季蘭嗎？真是個好名字。麻煩你了，敬婷。有空回家吃個晚飯吧？蘅儀這些天也在叼念著你。」葛敬姮笑道，走出辦公室，順手把總秘書辦公室大門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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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1年2月，深冬之中的香港。雖說是立春節氣的寒冬時份，但香港的天氣也冷不到哪兒去。已經適應了神川市寒冷氣候的周兆穎，只帶了一件薄羽絨外套和一套換洗衣物，便來到香港。

周兆穎帶著楚菱乘飛機來到香港，在香港國際機場與楚菱的哥哥、以及望月控股機要部的任佳露接頭。楚菱的預約就是當天下午，因此決定連家也不回，先到醫院所在的沙田區再說。四人便上了任佳露開來的七人休旅車，直接前往沙田。

開車的又另有其人，也是機要部的同事；但周兆穎和楚菱並不認識。

周兆穎在車上以Whatsapp向林素玉等人報平安，想了想又給葛敬姮發去訊息。

她在香港己經再無落腳點。本來她想訂酒店，卻被林素玉阻止，改為由機要部安排了住處給她，就在紅磡區的一棟民宅之中。

她不明白為甚麼這次她回香港，大家都好像煞有其事似的，機要部竟然派出兩個人來『護送』她們。是因為Claire對Dreams來說太過重要嗎？但看這陣勢，連佳露今晚也會陪她住在那民宅，這些保護的人手不像是為了Claire，倒像是衝周兆穎自己而來。

奇怪，她只是個負責護送和報告情況的配角，為甚麼反客為主了？

該不會是大媽那邊又有動作吧？

她警覺起來，伸手摸了摸羽絨外套口袋中的小鳥吊飾。

在午飯的空檔，周兆穎向任佳露悄聲問道：「是不是發生了甚麼事？」

任佳露微笑搖頭：「只是為防萬一的設置而已，兆穎小姐不必擔心。」

周兆穎直覺覺得應該不是那麼簡單；但也知道機要部的人絕對不會講不該講的事，便收了口，安靜看著家庭式餐廳的菜單。

若是機要部的人覺得不需要跟她坦白，便代表她沒有需要知道。這樣的話，她只要乖乖的聽從佳露小姐指示，便應該可以。

楚菱和兄長其實只有兩個月左右不見，但接下來楚菱要在本家住一陣子，是以兩兄妹言談甚歡。周兆穎也在專心吃飯，完全沒有留意到任佳露和擔任司機的梓羽流歌使了個眼色，

吃過午飯後，一行四人乘回休旅車，到醫院去，先與香港隊的代表、副教練羅瑜會合，再讓楚菱給運動醫學的權威檢查。科技進步，現在的檢驗結果可以即場在電腦屏幕中觀看、讓幾位醫生作判斷，不需要等候底片沖曬等無謂時間。周兆穎陪著楚菱在會客室等了一小時，醫生的會診會議便結束了，初步得出了結論。

醫生一致認為楚菱不需要留醫，但必需安靜休息，患部不得進行任何劇烈運動，等候兩星期後的『關節手術』，也就是結合中西醫的推拿、正骨、按摩等的最新手法。這種『手術』不用切開任何身體部位，以特殊器材和手藝直接在患部外部進行，由相關儀器作非侵入性探知狀況，是這十年來全新的方法。這方法在試用階段時，已經治癒過俄羅斯國家隊主力副攻手Elizabeta Sergiyenko的腰傷，使其避過開刀之厄。不過痛楚難免，全身麻醉仍是必要。

術後除了不用治療開刀傷口外，其餘術後休養、物理治療與開刀治療也大致一樣。周兆穎獲派全權代表Dreams，伙同羅瑜一起與醫生商討具體治療時間表。結論是術後休養在醫院和家中進行，一個月左右後把楚菱移動回神川市，在Dreams隊中進行復原性的物理治療。

周兆穎全程跟著楚菱一同行動，直到送了楚菱回到位於香港島北角區的家，並吃了晚飯，方才和任佳露、梓羽流歌一起回到紅磡區。梓羽流歌開車離去，屋中只留下任佳露和周兆穎二人。

到了十點左右，周兆穎方才真正安頓下來，把治療計劃和相關文件Email回神川市，並好好回想今天一天發生的事。

今天結果沒有任何意料之外的事，Claire和自己都安全回到下處。

Claire在香港隊集訓、球隊夏休和冬休的時候都住在香港的本家，日常用品到局部訓練器材甚麼的全部都有，應該沒有問題。

『放心啊，沒事的。香港是我的老家啊！現在又不用開刀，只是非侵入式手術吧。我很快便可以復原，到時兆穎再來接我吧？』

結果反而是Claire安慰起自己來……她真的很堅強，那是超越了排球手專業的人格上的堅強。換成是自己，真不知道能不能像她那樣，意志力那麼強韌，正面面對傷勢。

她看了看手機，暫時還沒有任何人回覆。

說起來今天也是Freya約了Jason吃飯，順便詢問與那個甚麼會計部小妹關係的日子。不知怎的，周兆穎總覺得有些擔心。

Freya到昨晚還是很亂；她們在電腦視訊通話中談了一下子。堂堂葛氏家品CEO兼大股東，在公司遇上災難時都能站出來帶領公司走出危局，平時運籌幃幄的Freya，遇到感情事竟然能失去冷靜到如此程度，周兆穎也覺得難以想像。

不過再恐懼，還是得要面對。還沒真正面對之前，一切都只是想像。世事往往就是如此，最害怕的事真正發生之後，反而才不再害怕，自己也比想像中更為鎮定地處理問題。

公事做完，周兆穎打開電腦，看看今天一天也無暇顧及的即時新聞。

說到底，她並不相信男人。那個甚麼Jason Chen，就算他真的沒有招惹Freya公司中的小姑娘，但他行事不謹，做出令女朋友感到不安的事，這是不恰當的行為。

她理解並完全接受男人的本能衝動，也對面對誘惑仍然堅守原則的男士致上無上敬意。她討厭的只是這種本能本身。女性會有這種集郵式的衝動的不多，但如果真有這種女人，她也敬而遠之就是。

周兆穎抬頭，望向窗外的大廈街景，嘆了口氣。

很多女人就是看不透這一點，令自己痛苦，男人也為難。何必呢？受得了的話，就一直和稀泥下去；受不了，就不要碰。遇到一個例外，是自己走運，但若遇不上，也沒有辦法。又要馬兒好、又要馬兒不吃草，世上哪有這樣的好事？

如果遇不到真正喜歡的人，那她便沒有興趣談戀愛和進入婚姻了。自討苦吃的事，為何要做？反正她有事業、有珍愛的朋友、有可以以誠相交的素玉領隊、Ekaterina教練和隊友們，有極談得來的新朋友Freya，這便足夠。

周兆穎看完即時新聞，再看了一會今天在路過書店買的新書。書中的廣東菜都是她熟悉的，但一直也沒有機會把母親的手藝全部學會。幸好廣東菜書籍很多，即使沒有機會得到母親真傳，也可以在書本中讀得製法，學會了基本做法，再微調出母親的味道來。

任佳露也洗好澡，回到自己的房間去，不知道在做甚麼。周兆穎放下書，又回覆了林素玉傳來的Whatsapp訊息，看到葛敬姮也回覆了，不禁會心一笑。

『已經吃完飯了，安全渡過。今晚會自行開車回家。』

自行回家？她還以為Freya今晚會和Jason在一起。畢竟Freya不是說今天『安全』嗎？該不會那安全是指分手了吧？

『沒有啊！Jason的說詞與那位甚麼蘭一樣，看來可以再給他一次機會。不過你說得對，男人是要密切觀察的，我會繼續監察整個情形。』

『對了，你說的廣東湯是甚麼？有機會的話，我也想試試看。』

「就知道她會有興趣。」周兆穎輕笑。「好吧！回到神川市就看我表演。」

晚上10點半，香港的夜色仍舊燦爛，不愧不夜城之名。周兆穎抬頭，看著那被萬家燈火映照成紫色的天空，沒有留意到樓下停了一輛灰色的房車，一直在原地停著，一整晚也沒有任何駛離的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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蔓區半山的葛家大宅。那是一棟三層平房，佔地頗廣，不過多年來也沒有多少變化。現在，這棟宅子除了女主人葛敬姮外，便只有服務了葛氏姊妹多年的女管家蘅儀在住。

蘅儀從下人使用的後門閃出來，在車房門口迎接葛敬姮。「大小姐，已經按您的吩咐，把解滯的山渣茶熬好，放在餐桌上。」

「謝謝。」葛敬姮道，順手把大衣交給蘅儀。「明天的衣服我自己準備就行了。今天你去見警察，情形如何？」

「警方搜了那鐘點女傭的家，起出了我們家中，咳，大小姐和二小姐遺失了的所有貼身衣物。」蘅儀道。「那位女子懷疑伙同男朋友經營這種奇怪的生意，專偷千金小姐或女明星家的內衣物，在網上以高價兜售。」

葛敬姮瞠目。那不就是變態嗎？自己已經非常小心，親手鎖好所有貴重細軟，書房房門也常關常鎖，一般鐘點女傭都無法進入書房和寢室一步。連蘅儀親自打掃，也必須在葛氏姊妹在場時才可以動手。但衣物便防不勝防了，誰想到女賊垂涏的不是金銀細軟、更不是名牌手袋、衣物，反而是內衣褲？「真是日防夜防，家賊難防。」

「這是蘅儀的疏忽，蘅儀願意受到處罰。」蘅儀道。

葛敬姮擺了擺手；東西找回來，她便無意深究。「你幫我把內衣褲徹底消毒好就行。對了，我一直想問你一件事很久了。」

「大小姐請說。」蘅儀道。

「我有時帶Jason回來過夜，你會不會覺得困擾？」葛敬姮道。

蘅儀低下眼瞼：「大小姐的事務，蘅儀不宜評論。」

「我只是想知道，在蘅儀你的職責範圍內，Jason的存在，會不會產生不便和果擾吧。」葛敬姮道，「又也許這麼說，若我真的跟Jason結婚，你能不能接受Jason做你的男主人。」

蘅儀仍舊沒有抬頭：「小姐和誰結婚的事，完全是您的個人選擇，蘅儀不宜、亦不應置喙的。」

葛敬姮眨了眨眼，攤手：「那就當我沒問過吧？明天準備甚麼早餐？」

「按大小姐的吩咐，打算準備麵包、果醬和水果。」蘅儀道。

Jason Chen比較偏好西式早餐；葛敬姮本來預計帶男朋友回來留宿，所以特意吩咐蘅儀準備。家中平時沒有儲備麵包，需要時便要購買。「已經買好材料了嗎？」

「還沒有。水果和麵包也會是明早新鮮購入。」蘅儀道。

「那不用特意早起去買了。明天就弄點家裏有的醬菜，給我做個粥甚麼的吧。」葛敬姮伸了伸懶腰。「這幾天都外食，我得吃些養胃的東西、吃些我自己喜歡吃的東西。」

「是。」蘅儀答應道。

葛敬姮提了包包和平板電腦，直接上樓去。「呼！不用應酬任何人真好。蘅儀你休息吧？我梳洗和喝過山楂茶就睡。」

蘅儀帶了大衣去收拾；葛敬姮則直接帶著東西回到寢室放下，在開了暖氣的房間裏開始寬衣解帶。

只穿著禦寒內衣，隨便套上家用長褲；葛敬姮走到浴室，拿出椿花油和橄欖油，開始卸妝。

浴室鏡中映照出葛敬姮自己的樣子。早上吹頭打理過的及耳齊髮已經不如剛弄好時一般完美，妝也開始脫落。不過她一向奉行淡妝主義，化了眼妝便不塗粉了，免得活像個人工美女，所以即使妝有些脫落，也沒有多大問題。

她倒了些椿花油，開始抹去眼妝和唇蜜。

今天和Jason吃飯，又忍不住精心打扮，下班後在洗手間弄了適合燈光的微閃眼影。連素玉也說過，都交往一年了，全裸和素顏的樣子也見過了，到現在還特意為了出門見面而化妝打扮，未免有些假。但她還是忍不住，沒辦法不那麼做。

她真的不是那種不化妝就自感全裸出門的人。其實誰又喜歡化妝？一大早起床塗塗抹抹，浪費時間，晚上又要再多花時間來卸妝，想多睡一點也不行。若不是素玉教她用椿花油和橄欖油可以輕鬆除掉彩妝，她不知道還要花多少錢在那些化學用品上。有時用錯品牌，或者天氣轉變時，那些彩妝品和清潔用品更會引發過敏，令人苦不堪言。

卸好了妝，葛敬姮把家中衣物都解掉，開始洗浴。時間已經這麼晚，她也沒心情弄浴缸，隨便淋個浴就好。

回想起來，現在的她能素顏見的人，除了家人和上瑜伽班、練練長跑之外，便只有Eva了。

或許因為Eva從事體育系的工作吧？她總是清清爽爽的，從不化妝，與葛敬姮其他朋友都很不相同。Eva的風格十分廣泛，穿著T恤牛仔褲、又或休閒穿搭、甚至自然或森林女孩風格，也可以完美配合，不會有突兀的感覺。

那一晚，Eva隨意用一條髮帶紮著長髮，從開放式廚房端過來的蓮藕燉豬肉真好吃呀。還有蒜蓉小白菜和淺醃蘿蔔，完全不必煎蛋，已經夠吃。

Jason對下廚也無甚興趣。如果日後家中不聘請傭人的話，那他們便只能天天外食。

不過她會留著這間屋子，讓蘅儀看守打理。她會需要一個『娘家』的；敬婷和嫂嫂、媺忻也會需要一個家可以回。退一萬步說，她偶然也需要吃住家飯；天天跟Jason吃外食，她的腸胃也受不了。

以前爸爸也說過，如果真的學不會煮食，至少要懂得怎樣訓練傭人為自己服務。這方面葛敬姮倒是學得會的，紙上談兵的事她做得來。不過Jason的意思應該是希望未來妻子可以親自洗手作羮湯，這方面她便真的沒有辦法。

不過若同住的人是Eva的話，造飯的問題便可以輕易解決吧？

她也不會白要Eva天天煮飯的。她會負責買菜、洗碗，Eva只要負責料理食材的事就可以。

咳，想到哪兒去了？這種事有可能嗎？

她又不是在找室友；這個屋子也沒有分租出去的必要。她大可以一直一個人住在這兒，讓蘅儀打理一切；偶然敬婷和嫂嫂會回來吃個圑圓飯，這樣就行。

沐浴花灑的熱水仍在噴出，葛敬姮卻呆住了，任由流水灑在自己半邊髮上。

不就是這樣而已嗎？

假若沒有Jason Chen此人，她也沒有結婚，不就是這樣一直過下去嗎？

現在這樣，不也是很舒適的生活嗎？在習慣的地方，以習慣的規律過著習慣的生活。生活品質完全沒有需要挑剔的地方，又舒服又自在，每晚這樣放鬆休息，第二天便會有足夠的精神投入繁忙工作之中。

葛敬姮剛洗好澡，內線電話便響起。葛敬姮撥著剛吹乾的秀髮，按下接聽鍵。「是蘅儀嗎？甚麼事？」

蘅儀平靜的聲音響起：『大小姐，您的山渣茶還在餐桌上。需要再幫您翻熱嗎？還是收入冰箱，讓您晚些再喝？』

「啊，我還真的忘了，不好意思。」葛敬姮道，「請幫我翻熱，直接端到我的房間好嗎？」

五分鐘後，蘅儀出現在二樓葛敬姮的寢室，端著重新翻熱過的山渣茶，放在保暖壺中。

葛敬姮把山渣茶倒進保暖壺附的杯子中，喝了兩口。見蘅儀還在伺候，心念一動，問道：「蘅儀，你在我家工作多久了？」

「大小姐，蘅儀16歲來到葛家工作，今年已經是第27年了。」蘅儀道。

「原來已經這麼久了呀？」葛敬姮想了想。「蘅儀沒有想過結婚引退嗎？」

蘅儀輕笑：「蘅儀已經這把年紀了，早已不考慮結婚的事了。」

「其實也不一定，這個年紀才結婚的人，現在多的是。」葛敬姮道。「不過年輕時呢？我記得我爸爸媽媽也沒有禁制女傭結婚，以前的秀澄也是結了婚後繼續工作，四年前才退休。為甚麼沒考慮過結婚呢？是找不到好對象嗎？還是有別的原因？」

「蘅儀不會結婚。」蘅儀道。「我們受到老爺、太太和小姐的恩惠，方才有今天安穩的生活。但我們沒有受過高深的教育，工作也困身，基本上，能找得到的對象，都是與我們的學歷和經歷匹配而已，並無太多選擇。像追求大小姐和二小姐的青年才俊，我們是絕對不敢想像的。」

葛敬姮苦笑。她和Jason這陣子感情不太和睦，但不得不承認，對一般女性來說，Jason可是黃金單身漢，身價極高。

「蘅儀很多同伴姊妹，也是如此，找不到能心靈相通的良人，但還是為嫁而嫁。」蘅儀道。「結果她們都是把辛辛苦苦工作賺回來的錢用來補貼丈夫，生活比未結婚之前還差。有的是丈夫不甘妻子賺錢比他多，天天吵架甚至打老婆；有的是丈夫恃著妻子收入豐厚而好吃懶做，要妻子一個人既賺錢養家又操持家務；還有不堪妻子一星期才回家團聚一天，因而有了小三的，用來包養小三的還是妻子賺回家的錢。有兩個姊妹再忍不住離了婚，自己帶著孩子在本來或新人家任職，生活反而好了很多。大小姐，蘅儀無父無母，亦無兄弟姊妹，是葛老先生從孤兒院聘請我來葛家工作的。蘅儀在葛家供職，賺取薪金，退休後也有退休金和政府養老費，生活無憂。這樣不比硬要嫁人、結果反而揹上沉重負擔來得好嗎？」

葛敬姮捧著杯子，又完全忘了喝第二杯。「想不到你們也是這樣的。」

「男人就是這個樣子的；有得佔人便宜，他們一定跑第一，不論男女也是。大部份的人都有真感情，但往往經不起現實生活的考驗。說是本能也好、厭惡艱苦也好，面對誘惑和考驗，輕易便投降。這便是現實，作為女性，蘅儀只能接受。」蘅儀道。「反而女性往往面對這樣的男人、仍然為了子女之類的重要之人犧牲自己。這樣的姊妹真的很有情操，叫人敬佩；但我本來就不可能有小孩，每次有可能對象出現，也料得到結果必然是像其他姊妹般悽慘。在這樣的情況下，為何要委屈自己呢？蘅儀不願意聽從這世界『女人必需結婚』的說法，那本來就是一代代人自欺欺人的神話。蘅儀不求飛黃騰達，我在葛家任職，照料兩位小姐的生活，看著兩位小姐成長，找到自己喜愛的生活方式並樂在其中，這便是蘅儀這輩子希望做到的事。」

葛敬姮失笑：「我還以為你會希望我和敬婷找到如意郎君。」

「蘅儀認為『如意郎君』這種事是不存在的，只是個幻想而已。蘅儀認為，與其把一切希望放在另一個人身上，不如努力活好自己。」蘅儀道。「以大小姐和二小姐的家世和工作能力，蘅儀認為根本不需要為了生計而與男人結婚。既然如此，為何不好好地挑選，若真的無緣遇到一個夠好的，又何必委屈自己？」

直到蘅儀把自己喝完了的保暖壺拿出去，離開了良久，葛敬姮仍然呆坐在床沿，思索著跟隨自己多年的女傭的一番話。

要是結了婚，反而令自己生活水平下降、又活得不快樂，又為何要委屈自己？

今天問起季蘭的事，Jason立刻否認，說他跟季蘭只是親戚關係。季蘭和Jason的言詞一模一樣，但不代表他們的言詞都是可信；畢竟他們也有串供的可能性。

不過這並不重要，已經不重要了。

男人逢場作戲固然是常事；自己能不能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自己自問並不太沉迷於床上之道。大多數時候都是Jason主動，她被動接受。但這可不代表她喜歡與人『共用』男友。

葛敬姮從床上起身，走到梳妝桌前站著，對著鏡子，摸了摸自己的臉頰。

和那些年輕無敵的女模、甚至是拍攝Scandinavia其他照片的人妻女模，她們也比每天打拼的自己有女人味得多了吧？

她也不年輕了，也沒有一件性感點的睡袍，全都是上衣長褲(夏天是短褲)的室內服而已。

前陣子在床上，正在纏綿快要入港時，還有客戶的緊急訊息傳進來；她居然可以讓Jason一邊辦事、一邊自己回覆那訊息……

唉！若Jason想找別的刺激，那也難怪。假設她是局外人，也覺得女方會有點責任。

不過從另一角度想，其實Jason在自己面前矢口否認，即使他真的與那季蘭有染，這樣對自己說謊，也不張揚，也算是給了自己面子。但這不代表她便能接受男朋友出軌。

說起來，她要買那些性感睡衣睡袍、內衣吊襪帶之類討好Jason，難道會困難嗎？雜貨精品店也偶而會展賣這樣有些微挑逗性的東西。即使把全屋改裝成Jason喜歡的前衛裝潢，她也完全做得到。

但為甚麼要這樣？她一點也不喜歡那些性感內衣、也不愛那些稜角分明的風格。若Jason不是喜歡真正的自己，這樣做一台戲，說不定還要做一輩子，這樣又有何意義？

葛敬姮不自覺地打開了平板電腦，想了一想，又關掉。

工作是做不完的。明天早上上班時才回覆Email，客戶也能體諒吧？在歐美也很少人工作到沒日沒夜的。

要是換成Eva，她應該不會那麼晚還在忙公事吧？她一定會在那間雖然制式化、但仍佈置得溫馨優雅的屋子裏，蓋上厚棉被，舒服地睡美容覺。

Eva那間在Dreams宿舍裏的屋子很小，只住得下一到兩人，但卻舒適得令人流連忘返。

自己的寢室則大得多了，不過仍然是依照自己的生活習慣，花了多年一點點地佈置而成。要是結婚後要永遠離開這個房間，她會很捨不得的。

爸爸媽媽相繼走的時候，她和敬婷也尚未嫁人。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擔心？

而如果她決定一輩子不找男人、不結婚了，原因卻是因為自己找到了最適合的生活方式，這樣快快樂樂的過下去，爸爸媽媽在天之靈，相信也是樂見其成的吧？

葛敬姮想了想，還是把平板電腦丟回梳妝桌上，自己回到床上，蓋上厚厚的絲棉被。

看來還是應該把房子整修一下了，把三樓爸媽的生活空間那樣丟著也不是事。把二樓整修整修，便可以給嫂嫂、媺忻各留一個房間了，也可以弄出客房來，空間可以有效使用。

明天就畫個示意圖看看，再讓公司的人幫她設計細部。這算是『兼職』，她會另外給好處相關的同事的。

晚上11點半。二樓的寢室還亮著燈，葛敬姮在床上合上眼睛，又想起周兆穎那精致溫暖的屋子，模模糊糊地想著也許依照周兆穎家的樣子佈置新房間，漸漸沉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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