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吴琰之事敲定后，赵彦终于去和赵从珂见了面。两个人不客套不寒暄，一开口就是正事。

“你既然不提捏此把柄何用，我便自行处置了。”

赵从珂略一笑：“我本来也是这么个意思。不过，原是期望九哥能想到别的法子。”

“能有什么法子，我羽翼未丰，不可能与他正面交锋。”

赵从珂又一笑：“也好，不急。”

“不急？”赵彦声音高了些。

他很急，赵从珂总一副慢悠悠的样子，似乎在谋划什么图长远的大事。然而至今为止，赵恒仍稳坐太子位，吴唐势力越发稳固。原本夺位之事，只是他寂静无人时独自想想的梦，从不敢奢望成真。可是赵从珂却告诉他，那不是梦，可以成真。

他看不到“真”在哪里，心急如焚。

“你冷静些。时候还不到，不宜躁进。”

“不要故弄玄虚了，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赵从珂喝了口溫茶，慢慢放下茶杯，唇间吐出一个字：“乱。”

赵彦一惊。

“九哥不愿学武曌，那就学王莽罢。韬光养晦以得人心，待东风至。”

赵彦干巴巴回了一句：“但愿如此。”

午后赵缨络来，向赵从珂抱怨及笄礼的事。

下个月她就年满十五，照惯例要举行及笄礼。近段时间忙前忙后，搞得她分身不暇，十分不耐。

“那个杨少乾老在我眼前晃，摆着一副端正严肃的样子教我礼仪。哼，以为我不知道他和李探花的事。”

“哦？”赵从珂十分有兴致，“他和探花郎有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两个人总在龙庭前的花园里拉拉扯扯，目送秋波。”

赵从珂顿时大笑：“你瞧见他们目送秋波了？”

“那倒是没有。”赵缨络道，气鼓鼓的倒腾袖子，“父皇还有意让李传君做我驸马，让我在他和吴琰之间挑。吴琰是个老色胚，李传君又是断袖。父皇的眼光还真是有意思。”

“哈哈哈哈哈！”

赵缨络又羞又气，最后只鼓着腮帮子不住的说“反正我不嫁”“反正我不嫁”。

“我倒认识一个人，绝对配得上我们家璎珞。”

“皇姐，你什么时候跟母妃他们一样好管闲事了。我说了我不嫁，谁来我都不嫁。”

“那就可惜了。”笑眯眯的朝远处锦春看了一眼。

赵缨络没有察觉，低头继续嘟囔：“谁要嫁给那些绣花枕头，我要嫁只嫁英雄。谁哪天打败了完颜宗赞，我就嫁给他。”

赵从珂一愣，然后大笑起来。

此后某年，赵从珂大败完颜宗赞，归来时与赵缨络促狭：我可是败了完颜宗赞，你准备何日进我门？

赵缨络鼓着腮扬起下巴：嫁就嫁。你快送我聘礼，明天就拜堂。

旁边立着锦春、杨少乾、李传君、红玉与康王妃，闻言脸上都憋着笑。杨少乾摇摇扇，康王妃掩嘴别开脸。

那是多年后的事了。宣和三年的秋，齐国仍一片祥和。

东疆高丽仍和东征大军僵持。

聊城守将王安眼见城外北戎士兵每日饮酒作乐，越发起疑。一日他遣了百余人的骑兵出去叫阵，东征军全然不理。百余人的小部不敢孤军深入，叫了半个时辰未果，只得悻悻回城。

东征军似乎不愁吃喝，聊城里多的一万多张嘴却很是问题。战也不是不战也不是，援军主将与手下诸位军师商议后，决定再观望半月。若东征军还是如此，他们就撤出聊城。

顿了顿，又道：“不过我们都认为，应该出城决一死战。”

“不可。”王安摆手，“上兵伐谋，其下攻城。我军固守于此，东征军便是处于下风。贸然出城，恐中了北戎诡计。以不变应万变，方为上上策。”

虽是如此，他也觉得过于保守。为探敌军虚实，遂遣部夜袭北戎军营。是夜高丽军大胜而归，报虽未来得及斩杀多少北戎士兵，然已将他们粮草烧尽。

“好！”王安大喜过望。看来城外那些东征军近日表现并非作假，是实实在在不想打。“传我令，今夜好生歇息，天明时出城与北戎决一死战！”

月明星稀，秋风凉凉，王安心中大石落地，酣然入梦。

直至丑时。

隐约的炮火声将他惊醒，尚未起身，几名副将携传令官惊慌失措的闯进他卧房，报西门已破，四万东征军打狼旗入城。

“狼旗？”王安慌忙起身，“怎么是狼旗！西门又怎么破了？”

“不知！”传令官惊魂未定，“那伙北戎军十分凶悍，我军匆忙迎战，死伤惨重！”

“将军，我们快撤吧！如今回去，尚来得及组织大军拦截他们，保我京师！”

“好！传令下去，撤！”

离开聊城时，王安回头看了一眼。城墙上已经升起了西军狼旗，他却仍不知聊城为何落得如此境地。

此后一月，东征军势如破竹，直落高丽京师。高丽皇帝亲自到完颜宗赞帐前乞和，称愿归附北戎、向北戎称臣。

和议之时，王安也在。皇帝受辱，做臣子的心里亦如刀割。本以为也就如此了，却听得完颜宗赞用高丽语说：“我们皇上一直很仰慕您，总说希望和您说说话，不知道您可不可以随我回中都一趟。”

“这、这……”高丽皇帝惊慌失措，看向身旁众位将军。

“那位是佳王吧，”完颜宗赞转向王安身旁的佳王，高丽皇帝的亲弟弟，“你哥哥不在的时候，你就暂代皇位吧。”

佳王颤颤巍巍的跪下：“不、不好。”

“就这么说定了。”完颜宗赞说完，表情仍是十分平淡，“三日后就启程。”

高丽诸将又惊又怒，有一人赤手空拳就冲向完颜宗赞。完颜宗赞端坐主位不动，眼睛都没眨一下，平静的看着他冲过来。二人距离尚有一丈，斜里砍来一刀，将他身子砍做了两截。

完颜宗赞声音沉了些，喝道：“右将。”

永济不以为意，随手拿袖子擦了擦刀上的血，还刀入鞘。

可惜进帐之时兵器已经被收走，不然即便稳妥如王安，此刻也恨不得能冲上去和他们拼命。

“仍有一些事想和贵国商议，”完颜宗赞收回视线，看向佳王，“王爷快起来吧。”

佳王慌忙看向兄长，皇帝跪在那里不动，他迟疑了一阵，勉强的站了起来。

“完颜宗赞！你欺人太甚，欺人太甚！”王安忍不住大喊，“我等即便化作厉鬼，也要缠得你生生世世不得安宁！”

永济又要抽刀，肃敏压住他的手。完颜宗赞面色不变，看着佳王坐下。

接下来就是一条条和议款项，永济听得无趣，到帐外偷喝酒。刚喝了一口，肃敏出来，将他抓了个正着。

“你又喝酒。”

永济讪讪的收起羊皮酒囊。

即便打了胜仗，未解禁酒令之前也不准擅自喝酒，这是完颜宗赞定下的规矩。永济以前偷喝过一次，被完颜宗赞发现之后挨了五十鞭。

“你不会告诉王爷吧？”

肃敏不语。

“你这人。”永济一怒，掏出酒囊又喝了一口，“无非受个五十鞭。”

“我可没说要去告你状。”肃敏抢过他的酒囊，仰头也喝了口。

永济转怒为笑：“你这人有时候还蛮讨我喜欢。”

肃敏不言语，闷头喝了好几口。

“那边，”永济拿肩推了推他的肩，压低了声音，“有信了么？”

“没有。”肃敏递回酒囊，“我们孤军深入，暗卫哪有机会过来报信。不过算算时间，应该是到了东京了。”

“那就好。”永济点点头，“聊城那儿真他娘的吓人，老子再也经不起这么折腾了。你说老子当初怎么就没学会高丽话呢？不然我就可以跟着王爷了。”

肃敏没心思拿他连齐语都说不顺溜的事取笑他，点了点头。

实在是经不起那样子折腾了。

当日聊城之下，撤走的的确有西军，然而最后留下来的四万也是西军。按照完颜宗赞的命令，他们打着别军的杂旗，每日假装饮酒作乐，实际都是喝的水。在此之前，完颜宗赞已经领着军中会高丽语的士兵到了海上，乘小船绕到了东门。等了几日，陆陆续续有猎户出城打猎，他们便借机混了进去。

完颜宗赞临行前吩咐驻守城外的永济和肃敏：如果高丽军出城叫阵，不要理会。如果他们袭营，那就引诱他们去烧粮草。大火就是信号，何日袭营，何日你们就严阵以待，准备入城。

王安一把火点得满城皆知，完颜宗赞也知道了。约莫子时率兵摸到东门，杀了护城士兵，打开了城门。

此计十分巧妙，肃敏本无意见。问题出在完颜宗赞非要亲自去，只说是确保万无一失。有她助阵，的确会添不少把握。可那只是为西军攻下聊城增添胜算，不是为她自己。肃敏与永济在那半月几乎是食不下咽、睡不安枕，每天就往城门这边看，生怕哪天城墙上会多了几具吊尸。

险呐。听说完颜宗赞那时的确被围，险些中箭，后来是莫顿的哲宗帮她挡下。攻下聊城后，完颜宗赞毫发未损，哲宗却重伤死在营中。

他记得这个哲宗是永硕公主的驸马，完颜宗赞那时坐在哲宗榻前，面色沉沉，许久不语。

兴许她也后悔了吧。

肃敏叹了口气，永济一壶酒见底，将酒囊别回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