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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时间回溯半月,彼时东征军仍与高丽鏖战。唐恪在上朝时奏了一本,称齐国近年风调雨顺,平西军大捷,又与北戎重修旧好,此皆陛下施仁德政之功劳。臣以为,此等功勋,应著书立说,以传后世。
又道:东城良艮荒废已久,趁此时机,也可修缮一番。
良艮是真宗时期修建的皇家园林,此后数位皇帝勤俭治国,始终未曾扩建。
唐恪以歌颂赵穆为由请修良艮,众臣再不开眼,也知道反对他就是变相反对赵穆有功勋,众口一词称好。即便如此,也真有几个不开眼的以大兴土木劳民伤财为由,坚决反对。
此事在朝廷上争议了数日,第五日时赵穆和颜悦色的和几位反对的老臣讲:朕无意大兴土木,只是朕素来喜好些奇花奇石,只需要各地送上些石头花草来即可。
“运费如何算?工匠如何算?采集奇花奇石之风一起,各地竞相攀比,又如何算?”
赵穆脸色一垮,几位老臣连忙将那人拽到一旁。
又过了一日,翻修良艮之事终于定下来。赵穆本属意赵彦负责,赵彦推说年纪尚轻阅历不足,推举了吴敏。吴敏略微推辞,最终将此事揽了下来。完颜宗赞与高丽和议之时,吴敏已经率队离京,前往各地搜罗奇花奇石。
他出城后不久,赵穆解了赵从珂的禁足令。准她外出走动,但不准离京。
完颜宗赞得胜时,西夏主动向北戎交还了占去的两座城池,修书请与北戎重修旧好。完颜晟趁机开出了不少条件,西夏皆一一满足。合议书拿到之日,完颜晟在宫中设家宴,叫上了完颜亮和返京的完颜瑾。宴上完颜亮坐他右侧,太子完颜敏坐他左侧。完颜敏神色倨傲,完颜亮没什么表情,安安静静的吃东西看戏。完颜晟瞧了他一阵,忍不住哈哈大笑:“快看阿鲁补,他这样子像不像伊勒得?”
完颜瑾笑起来:“像。板着脸的样子尤其像。”
完颜亮手中还抓着一只羊腿,听到完颜晟和完颜瑾调侃,不为所动,低头咬了一大口。
完颜晟一边叫他慢点吃不要噎了,一边叫太监再给他切只羊腿来。吩咐完了,才又慈爱的看着完颜亮。
“最近常想起伊勒得。”完颜晟十分感慨,“我仍记得她六七岁时的样子,一转眼竟然她已年近而立,号令千军万马,救朕于危难之中。”
完颜瑾笑了笑:“皇兄这是在说自己老了。”
“陛下,”完颜亮突然抬头,有些疑惑的问完颜晟,“我是质子吗?”
完颜瑾大惊。正准备开口,主座上完颜晟低头问完颜亮,脸侧对着她,一时间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声音道是很平和:“谁和你说的?”
完颜亮低下头继续啃羊腿,闷闷道:“不能说。”
完颜瑾问他:“是不是许先生?”
完颜亮抬起头,表情有些惊讶:“皇姐怎么知道的?”
“我就知道。”完颜瑾告诉完颜晟,“那个许传之,伊勒得一直待他不薄,他却一直以怨报德,几番挑起事端。此人城府极深,我看是留不得了。”
“我也听说过这个人,齐军降将对吧,似乎常以苏武自比。”完颜晟淡淡饮了口酒,“我一直不大喜欢齐人,他们最狡诈。此人既然不是真心归顺,那就别留了。宗赞回来你和她说吧。”
完颜瑾点头。
完颜亮从头听到尾,虽然云山雾罩,但那句“那就别留了”他却听得清。低头啃羊腿,默不作声。
“好好的家宴,不要因为一个外人败了兴致。”完颜晟重又举杯,“来,干了。”
完颜瑾举杯遥相祝。
酒半酣,完颜晟重又提及完颜宗赞幼时之事。他长完颜宗赞十岁,完颜宗赞幼时的许多事他都记得清楚。譬如二十多年前完颜宗赞带回完颜盈歌那日。
“这是妹妹。”浑身是泥的完颜宗赞告诉太宗,“我打算叫她盈歌。”
女眷们都挤在前面看,他和一众皇子皇孙们只得在后边待着。隔了中间的几位皇叔,他看到太宗蹲下身,将完颜宗赞抱了起来,放到了马上。
“坐稳了。”太宗牵住马缰,叫她,“不要摔下来。”
完颜宗赞挺直了背,一手死死抠着马鞍,另一只手将怀里的盈歌抱紧。
后来他才知道,得太宗亲自抱上马的人,除了他的父亲德仁太子,只有一个完颜宗赞。此后许多年,几位皇叔和皇兄弟谈及此事,都说看太宗宠爱她的架势,北戎恐怕要出个女皇帝了。
如今想来虽觉可笑,完颜宗赞备受圣宠之事却是毫无争议。
“伊勒得这次回来,我都不知该赏她什么了。”完颜晟问妹妹,“我想请人将盈歌的坟修葺得再好些,再追封些谥号,你觉得如何?”
完颜瑾一愣,道:“好是好——等她回来我先问问。她这个七寸,不好摸。”
完颜晟颔首:“也好。”顿了顿,“勒沃的信中没有提哲宗,亏我觉得他做事谨慎,明知我妹夫在都不写几句。”
完颜瑾只笑:“反正也快回来了。”
重阳节第一日,完颜宗赞归。完颜瑾出城迎她,远远看到她右臂系了一根白布,不由得一笑。
胜与不胜,西军班师回朝时皆会系白布,引导亡灵回归故土的意思。
左右看了看,没有看到哲宗。隐约觉得不大好,正准备开口问,远远看到完颜宗赞下了马,手中捧着一个白布包裹的瓦罐。
完颜瑾脑子发沉,明明天阴欲雨,她却觉得日头晃得人眼花。
临行时,她百般嘱咐过他:不可鲁莽,要听左贤王指挥,护她周全。要平安归来。
“我对不起你。”
完颜瑾仍有些恍惚:“哲宗他……是怎么死的?”
“随我到聊城做内应。”完颜宗赞垂首,“驸马是为救我而死。”
聊城内应之事,她听兄长说过。完颜宗赞一意涉险,赢得精彩又险象环生。
原来“平安归来”他未听进去,却听到了“护她周全”。
完颜瑾挤出一丝笑,眼睛发红,却始终没落一滴泪:“你不要自责了,我不怪你,哲宗也不会怪你。”
完颜宗赞沉默。半晌:“我对不起你。”
“我不怪你。”完颜瑾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不会怪你。”
完颜宗赞叫她:“瑾。”
“好了,入城吧。”接过她手中骨灰坛,转过身,“皇兄该等着急了。”
晚上庆功宴时,完颜晟已经知道了哲宗之事。完颜瑾没有去赴宴,完颜晟让完颜宗赞不要管她,战场上刀剑无眼,生死天定。完颜宗赞未多解释,只闷头喝酒。子时完颜晟才放她回府,进了院子看到屋内灯亮着。拐进屋,完颜亮趴在书桌上,似乎在等她。
完颜宗赞在他身后看了一会儿,完颜亮迷糊转醒,抬头看到完颜宗赞,顿时眼睛通红。
“父王——”
完颜宗赞摸摸他的头:“今天想不想和父王一起睡?”
完颜亮点头。然后忽然想起了什么,神色黯淡,问她:“父王,阿鲁补是不是质子?”
“谁和你说的?”
“许先生。”完颜亮说,“永硕公主知道了,跟陛下说了几句话。然后陛下就说等你回来了让你杀了许先生。我就打算偷偷放先生走,可是——”神情沮丧,“许先生问我为什么让他走,我就跟他说了。我说完了,他就不肯走了。”
许传之听他说完,满眼含泪,颤颤巍巍的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世子,你可知我包藏祸心已久,一心一意想置你和王爷于死地?”
完颜亮听不明白:“什么?”
“世子和王爷,都不是歹人啊。”许传之仰天长叹,“可惜各为其主,天意如此。”
言罢双膝跪地,朝着南面三叩首,而后拔刀自刎在了完颜亮面前。
“我不知道,是不是阿鲁补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完颜亮低头看着脚下,“我只是听先生讲起靳柯刺秦的故事,讲起燕太子做过质子。我就问先生质子是什么,先生告诉我,我就是质子。先生不肯告诉我什么是质子,我就去问了陛下。”
“的确是你的错。”完颜宗赞说。
完颜亮惊讶的抬起头看她。
“你不该跟陛下讲这件事,不该稍有不解就随意询问他人。”
完颜亮又垂下头。
“你做错了事,就要受罚。你准备领什么罚?”
完颜亮咬咬牙,伸出左手:“我把左手砍了。”
“先生都死了,你就只砍左手?”
完颜亮犹豫了一阵,十分为难:“可我还不能死,我还没有给娘亲报仇。”
完颜宗赞不说话了,过了一阵:“你有没有听过曹操割发代首的故事?”
完颜亮摇头。
完颜宗赞蹲下身:“我讲给你听。”
第二天,完颜英过来找完颜亮踏马。奔到完颜亮住处,没进院子,远远看到走过来一个小光头。定睛一看后,哈哈大笑起来。
重阳日,祭祖,登高,赏菊。紫艳半开篱菊静,红衣落尽渚莲愁。
前两日赵缨络乖乖跟着赵穆去祭祖,第三日时终于寻个由头跑掉了。捧了一株王贵妃养得最好的玉壶春过去,进院时锦春正伸手摘掉蒸糕上插的小彩旗。赵缨络放下花盆洗了手,随手拈起蒸糕上嵌着的石榴籽丢进嘴里。
“今天仁王寺有宏延法师的狮子会,皇姐去不去?”
“你什么时候喜欢上佛法了?”
“总比你一天到晚闷在王府里好。”赵缨络坐下,抢过锦春手里蒸做白兔样的蒸糕,吃掉了嵌做兔子眼睛的另一颗石榴籽。
锦春也不恼,闷头又去摘另一个蒸糕上的彩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