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废柴女王 于 2014-8-13 19:15 编辑
41.
北戎隆庆四年,春。
帐篷外是马蹄声和喊杀声,年轻的女人蜷缩在角落里,怀里抱着六七岁的孩子。
“不要怕,不要怕。父皇很快就会回来了,不要怕。”
晶亮的眼睛看着帐篷外晃动的影子:“嗯。”
“妹妹就要出生了。我希望是个妹妹。你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她目不转睛的看着帐外:“都喜欢。”
“我们绯儿真温柔。”女人摸摸她的头顶,拉着她的手按在自己肚子上,“姐姐在啊,不要怕。”
外边喊杀声逐渐停下来,只剩下听不懂的外族人在说话。有些像是辽语,有些像是齐语。
“娘亲本来没有想过要到北戎。”娘亲告诉她,“我经过西夏,想去齐国。你知道吗,齐国的都城叫做东京。过了东京,就到了秦岭。从秦岭再往南边走,就可以到江浙。那边山清水秀,人说话的声音都像唱歌那么好听。”
“我想去那里学习舞乐,我现在都还想去。”表情有些惆怅,“不过,这辈子恐怕都去不了了吧。”
“不会的,父皇很快就来了。父皇很快就会救我们出去了。等妹妹出生了,我们一起去。”
娘亲摸了摸她的脸,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亲,笑:“嗯。”
帐篷外的人影越晃越近,她伸手捂住娘亲的嘴,另一只手按在腰间匕首上,屏息凝神。
有人掀开帐篷进来,伸头四处看。似乎察觉到了角落里的异常,握着枪靠过去。
八尺、七尺、六尺、五尺。
她一跃而起,握着匕首冲进来人怀里。
“绯儿!”
往前送刀的动作一顿,只扎进去了一点。
“不要杀人。”娘亲哀求她,“你父皇造的孽已经够多了,你放过他,当是为了妹妹积福,好不好?”
她仰头看着面前惊诧的男人的脸,眉头皱成一团,最后慢慢的抽出刀:“你走吧,不许喊。”
男人跌到地上,捂着肚子往帐外爬,刚探出一个头,立刻大叫:【来人!来人!】
她转身扑到他身上捂住他的嘴,刀锋贴着他的脖子往右边一划。滚烫的鲜血噗噗的往外冒,打湿了她的手又涌进黄沙中。抬头时正对上数张惊讶的脸,她一把抽出死人手里的长枪,直冲到丈外宽阔沙地上。
【小杂种!】
【抓住她!】
【哈哈哈居然是个小女娃儿!】
帐外围满了观战的辽国士兵,不少齐国的叛将也在其中。众人看着她哈哈大笑,完全不把她当一回事。
【你看她拿枪的姿势,还像那么回事儿。】
【这小杂种,有意思。】
她抡着枪身划了一圈,左脚在沙地上划了个半圆,死死盯着面前的辽人。
【北戎真他妈快完了,居然要小女娃儿上阵了!】一个士兵指着她大笑不止,正转头和身边的人评论,前方忽然袭来一阵风,而后胸口一凉。
须臾间,满场寂静。她收枪,扎好马步,目光扫视四方。
【还有一个!】辽人从帐篷里出来,手揪着娘亲的头发,将她往外拖,【衣服穿得挺好,长得跟那小杂种挺像。】
【一定是完颜家的杂种。】辽将冷冷看了她们一眼,【不要大意了,抓住她,有赏。】
几名辽人士兵跃跃欲试,提到就砍过去。她往后退了一步,抡枪去打其中一人的腿。来人挨了一记闷棍,差点站不稳,心头一怒,一刀斩向枪棍的青冈木。刀刃砍到柔韧的枪杆上,只砍出一道白印,而后软绵绵一弹。她的虎口被那道弹力震得发麻,没来得及收枪。辽兵趁机一脚踩上枪杆,她抽了几下抽不动,眼看周围人越来越多,松了枪柄掉头就跑。没跑出几步远,有人扑过来将她按在了地上。
【跑啊,小杂种,你跑啊。】骑在她身上的人拿刀柄一下下打她的头,【以为自己真了不起了,什么个东西。】
她挣扎了几下,血顺着脸流进沙地里,眼前一片腥红。
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囚车里。刚一动就发现头晕得厉害,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
“公主醒了,公主醒了。”车里几个人都激动起来,大家围成一圈,将她和一个家奴模样的俘虏围在中间。家奴从衣裳里掏出一个接近干瘪的羊皮囊,往她嘴里喂了仅剩的两口水。
“只有这么点了,公主你将就一下。”
她张了张嘴,喉咙仍然火烧一样干,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王妃——”家奴的目光闪了闪,“王妃在后面,大家都活着。”
她扭头看了看后面。队伍很长,不少俘虏被捆着手成一线的往前走,旁边辽人士兵拿着鞭子,看到谁走得慢了就往谁身上招呼。
身旁的人都不忍心的扭开脸,只有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看了一会儿,收回视线,打量起他们所在的囚车。
普通的铜锁,用铁链锁着。她伸手摸了摸腰间,匕首已经不见了。
“公主,你在找什么?”
她不说话,稍微抬手指着锁。
家奴十分惊讶:“公主是想逃出去?”
她点头,勉强发出一点嘶声:“救……娘……”
“这……”大家面面相觑,商量了一下,才低头告诉她,“等天黑吧,等天黑了我们再想办法。”
她又点了一下头,闭上眼睛养精蓄锐。
天黑透之后,几个人开始从囚车上掰下稍微粗一点的木刺,试着去开锁。几个人小心翼翼的避开巡逻的卫兵,一直试了两个时辰,锁头终于松动。一个家奴背上她往外跑,剩下的人重新关上囚车,锁好锁。她回头看到了,抓着家奴的肩不停的摇。
为什么他们不跟自己一起走。
家奴当然知道她的意思,小声告诉她:“不行啊,一个笼子全空了,很快就会被发现的。”
她一直看着车里的人,慢慢的松开了手。
“公主,这是没办法的事。”
她不再说话,任由家奴背着往阴影里躲。一连躲过了好几个巡逻的辽兵,很快就看到了最大的一顶帐篷。家奴趴到地上,匍匐着往帐篷靠近。
【有人!】忽然传来一声大喊。
家奴连忙站起来,背着她往大帐里冲。灯光一下子亮了,她趴在家奴背上,看到了床上的两个人。
只有一眼,只看到了一眼。家奴连忙转身,重新往帐外跑。跑出了几步,四面八方的刀一起砍过来。家奴蹲身把她放到地上,站起来挡住弯刀,朝着她喊:“公主,跑啊!不要管娘娘了,跑啊!”
她勉强站起来,跌跌撞撞的往前跑。喉咙传来血的腥甜,眼前不断晃着刚才见到的一幕,身后是家奴的惨叫声,和一叠声的“跑啊”。
她不停的往前跑,翻过了一个小山包,追过来的辽兵笑嘻嘻的看着她手脚并用的在地上跑,最后大概看够了,拎着她的衣裳把她搭在了肩上。
【是你们帮她跑的吧?都拖出去。】
囚车里的其他人全都被拖了出去,辽兵就在旁边空地上,一刀一个的把他们全都杀了。她靠在木头上,低下头。
【看到没有,都是你的错。】辽兵向她挥着刀,喊。
她没有动。
辽兵挑衅了一阵没有反应,拿枪头去戳她。不管怎么戳她都不动,一群人兴致缺缺,打着哈欠回到旁边。
深夜不知几时,营中忽然嘈杂起来。她睁开眼睛去看声音传来的方向,远远看到了一群人。辽军主将手里抓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婴儿,怒气冲冲的走过来,一把丢到她身上。
“晦气!”他用北戎语骂骂咧咧,“你娘死了,这玩意儿给你。”
她连忙坐起来,双手费力的捧起哇哇大哭的小婴孩,伸手拿衣裳把她脸擦干净。
“别哭。”她低头贴上脸贴着婴儿的脸,哑着嗓子哄她,“别哭,不要怕,姐姐保护你。”
婴儿哭得更大声了,辽将面色十分不耐,转身就走了。不少辽兵围过来,朝着她们指指点点。
“别哭。”她闭着眼睛,轻轻摇着她,像是在哄婴儿,又像是在告诉自己,“别哭。”
怀里的婴儿慢慢收了声,软软的手摸到她的脸,掌心有血,黏黏的贴在她脸上。
她抱着婴儿摇了一夜,天快亮的时候,父皇带着一队铁骑冲进营中。她跟着救她的西军到了主帐那边,正看到几个士兵压着那名辽将跪到地上,父皇一刀砍下了他的脑袋。
“犯我疆土!掳我妻儿!”
她张了张嘴:“父皇。”
父皇快步走过来,屈膝把她抱进怀里:“父皇来晚了。”
她扭头左右四顾:“娘亲呢。”
几个士兵从营外方向过来,抬着的担架上一具赤裸又灰扑扑的尸体。父皇捂住她的眼睛:“不要看。”
士兵们又将尸体抬了下去,拿麻油布裹起来。父皇松开手,她的目光追着那里,直到远得看不见。越来越多的北戎人涌进营中,几位皇兄皇侄好奇的看着她。五皇子完颜宗望蹲下身,拿沾了水的湿帕子帮她把脸擦干净了一点,伸手想抱走她怀里的婴儿。
她缩了缩手,最后递向了父皇:“这是妹妹。我打算叫她盈歌。”
“好。”父皇点了点头,虚抚着婴儿的脸,眼神慈爱,“盈歌好。”
她低头看着婴儿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我要改名字。”
父皇有些吃惊:“改成什么?”
“伊勒得。”抬头看向远处,“我要叫伊勒得。”
“为什么要叫伊勒得?”
她不回答,只说:“父皇灭辽国的时候,我要做大将。”
“大将——”父皇沉思半晌,问她,“父皇把西军交给你,怎么样?”
“好。”
“不过你要吃很多苦。”
“我不怕苦。”
“好,”父皇伸手把她抱上马,“坐稳了,不要摔下来。”
她挺直了背,一手死死抠着马鞍,另一只手将怀里的婴儿抱紧。
“汉名就叫宗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