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三樓,周兆穎的屋子。
屋裏只點亮了熒熒一燈。小碎花的和紙製作的燈罩令燈光變得柔和,卻無損甚明亮。周兆穎坐在几旁的座墊上,看著捧了麥克杯發怔的葛敬姮。
Freya剛才強打精神,與自己同回屋子來。梳洗、換衣,一直也沒有怎麼說話。直至她打了Whatsapp訊息,告知妹妹、管家(蘅儀)、公司同事(入江緣、衛珒和會計部的柳映日)今天她的去向、以及明天請假的事後,動力似乎終於完全消耗殆盡,只能坐在床上,一言不發。
周兆穎也覺得難受,便道:「Freya也不用太難過了,及早知道……嗯,Jason的真心想法,也應該是件好事吧?」
「是這樣沒錯……」葛敬姮苦笑了一下。「他竟然是這樣想的,如果真跟他結了婚,到時不就更加騎虎難下了嗎?」
周兆穎點了點頭。其實不只她自己,素玉領隊、Ekaterina教練和晨月小姐大概也是這樣想的。
「Eva也知道我上一個男朋友是甚麼樣子吧。現在又來一個Jason……」葛敬姮嘆氣。「我現在有點明白,為甚麼以前的人都講『門當戶對』了。大家的學歷和社會地位都相當,價值觀便不會有那麼大的鴻溝,也不會有落差太大引起的各種問題吧?」
「不在其位,的確很難了解Freya、素玉領隊之類的人,在你們這個位置上,要負上怎樣的責任。」周兆穎道。「我能理解你的感受……做有錢人也不是那麼容易。」
「我也只是個一般人而已。」葛敬姮輕輕一笑。「家裏發生了這樣的事,沒有辦法,只得硬著頭皮上。但如果可以,我想至少在談戀愛時,我可以做回Freya Ge,而不是葛氏家品的CEO……這只是奢望嗎?我本來以為Jason心氣又高、事業又成功,應該不會覺得我這個中小企業的第二代有甚麼好矜貴的。可是結果還是這樣子……」
周兆穎嘆息;這種情況真的不知道應該說甚麼才好。
「如果像你爸爸那樣,起碼也算是有情有義吧?」葛敬姮喝下麥克杯裏的梅茶。「最少他養你們啊,又留下基金給你。那個Jason Chen真是一根指頭也及不上,只會起些偷偷摸摸的隱瞞伎倆。」
聽葛敬姮提起基金,周兆穎苦笑:「基金的事,我一點也不知道……真是不好意思,結果還是麻煩到你。」
「不會啊。」葛敬姮搖頭。
「其實我前幾天接到大概是邱律師或商先生的來電。」周兆穎道。「他說自己是甚麼律師行,我還以為是廣告電話,打來兜生意的。我都已經不在香港生活了,還打來推銷甚麼?所以我都直接掛斷。我想他們是沒辦法了,所以才找上你轉告素玉領隊和我的吧?那都是我的疏忽,真是很抱歉。」
「那他們這樣貿貿然打電話來,你的反應也是正常的。畢竟大家都對電話推銷有戒心的嘛。」葛敬姮苦笑道。「換成是我,我也不會相信天上會有那麼大的餡餅掉下來吧?……所以說,Christine已經把全部詳情告訴你了囉?」
「是的。羽流歌小姐帶來機要部的報告,我已經全部看過。」周兆穎道。「邱律師和商先生十分願意跟機要部合作……據兩位先生所說,先父是準備了三個信託基金,分別給予我們三個外室所出的兄弟姊妹的。但機要部一查,發現除了我的基金外,其餘兩位兄姊的基金已經被FWT和周二公子給弄垮了。商先生他們也不是沒有經歷過被狙擊的苦戰,但也損失了好些利潤。本來他們打算把資本滾存到上億後,才徐徐找機會還給我的,但現在也顧不了這麼多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把擁有權先交回給我再說。」
葛敬姮明白周兆穎話中所指;其實就是FWT和利達地產的聯合重建案陷入膠著,再加上這次利達地產迫遷葛氏家品產生的損失,會令FWT的財政吃緊。周家急需金錢,可能會轉而打Eva的主意,用盡方法巧取豪奪她的應份。「那Eva打算怎麼辦?」
「屬於我的東西,我當然是要拿回來哩!只是茲事體大,現在資產估值已經有8000多萬,素玉領隊也不贊成我一個人就這樣回去香港交割。」周兆穎道。「素玉領隊建議機要部安排同事護送我去香港。用來迷惑FWT的藉口也找好了,就是Claire手術後養傷和移送回神川市進行物理治療。」
葛敬姮側頭想了想,楚菱的事,的確給了Eva一個絕佳藉口去香港。望月也大可以以『委託邱至中律師協助Dreams隊伍在香港行銷事宜』的名義,令Eva有正當理由和邱律師保持緊密聯繫。
見Freya的注意力稍稍分散了,周兆穎也鬆了口氣。「我還不知道甚麼時候起程;但在出發之前,我會跟你說一聲的。」
「如果到時時間配合到,我陪你去。」葛敬姮道。
「咦?」周兆穎一呆,「可是這樣可以嗎?公司怎麼辦?」
「我有分寸啊,只是陪你去香港一、兩天,公司不會因為這樣就倒的。」葛敬姮失笑道。「葛氏旗艦店也還有很多事要處理啊!還有正式的租約要簽,然後是裝修,職員的調配、訓練……這些都要我這個CEO好好監察的。更何況……更何況我已經沒有男朋友佔用我的時間了,現在下班後便基本是自己的時間,要陪你去哪兒也可以了。」
見葛敬姮又在提起傷心事,周兆穎也覺得慘然。「Freya。」
葛敬姮淒然一笑,眼淚還是掉了下來;轉眼間,几上灑滿了水珠。
Freya果然是很愛很愛那位Jason Chen的吧?周兆穎忍住心中的奇異苦澀感,輕拍安慰葛敬姮道:「我明白的,Jason這樣對你,很難受吧?我明白的。現在甚麼也過去了,沒事了,沒事了。」
葛敬姮搖頭,自己抽了面紙來擦眼淚:「我不是因為想念他,我大概是覺得不甘心吧?為甚麼我竟然會把一年多寶貴的時間都花在他身上呢?我為甚麼完全看不出他是這樣的人渣呢?我還一廂情願地以為和他結婚,便甚麼問題也可以解決……我這麼努力,到底是為了甚麼?為了跟這樣的人渣結婚,生下這種傢伙的孩子麼?為甚麼我會蠢到這個地步?Christine真的說得對,這種事我真的一點也學不乖,我現在真的連自己也討厭自己了……」
周兆穎再顧不得那麼多,坐近了一點,把葛敬姮拉入懷中,緊緊抱住。
淚水轉眼間濕了周兆穎的衣襟。周兆穎抱著飲泣不止的葛敬姮,一下一下地拍著她的肩膊。
過去了,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以後會好的。傷害了Freya的男人已經遠去。Freya還有 機會回頭,只要回頭,便是坦途平岸。
自己是不會一腳踩進男人的陷阱之中的。而如果Freya也決定不再找尋、不再嫁人,自己便會一直陪著她、守護她。
畢竟,為甚麼要靠男人呢?母親當年也算有自己的演藝事業,她們的家境算是小康。要不是母親真心愛慕父親、又有了女兒,她也不會追隨父親20多年,甘心只做一個沒有名份的情婦。
父親已不算對母親不好;對她們兩母女也算是相當有情義。現在還有那個聽說有好幾千萬的基金……但男人的愛情和女人是不同的。男人的愛戀和情意,可以同時給予很多很多女人,這是天性。向男人討要一生一世一雙人,尤其對象是像父親或Jason Chen那樣算是比較成功的男人,便難免緣木求魚。
兩個女人在一起便不會有這個問題了。就算沒有那些像影視作品、言情小說中所言的轟轟烈烈愛情,但在一起互相扶持、互相守護,這樣細水長流,不是比那些終歸平淡的所謂男女浪漫之情要好得多嗎?
葛敬姮揉了揉眼淚,輕輕笑了一下,回擁周兆穎的背。「傻瓜。我聽說有忍耐不住情欲,沒了男人不行的女子;但我不是那種人。其實我已經一早想過,我不結婚生子也無所謂。葛家還有我侄女可以繼承家業啊;而如果媺忻也不想繼續,那便把我的股份都投入家族基金,又或是把公司其他股份都賣給望月好了。」
「所以Freya把繼承的問題都想好了嘛。」周兆穎微笑道。
葛敬姮摟著周兆穎的肩,完全察覺不到她們此刻的姿勢有些曖昧。「當然,這葛氏不是我一個人。我還有嫂子、姪女和妹妹,她們都是靠著我經營葛氏家品來生活的。我自己是沒所謂的;我有能力、有事業、有責任,為甚麼要倚靠一個男人?這次是個好機會,我要選擇我自己的生活方式,就像Eva一樣。」
「但我是沒有選擇, 才到了神川市來。」周兆穎道。
「不,我是說像你選擇不接近男人一樣,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葛敬姮道。「算了,反正沒有便沒有了吧?我不稀罕。到最後真的沒有,便和你互相扶持,兩個老姑娘過完這一輩子好了。」
「好。」周兆穎心中一動,但多年習慣令她不動聲色,只是笑道。「啊,對了,反正也快到季節了,今年來幫我做釀梅酒和做梅干吧?」
「哦,可是我做得來嗎?」葛敬姮側頭。
「這個是以下處理和體力活為主,不需要太高深的廚藝手法的。」周兆穎道。
「力氣活我做得來。」葛敬姮擦了擦眼睛,笑了出來。「也快到熟梅上市的季節了呢。春回大地啊,我也得重新過回我自己的生活才行。」
「不過真的不用對Jason先生做任何事嗎?」周兆穎問道。「我也知道報復是不好,也會傷害到無辜的季蘭小姐;但如果不做點防範,我擔心Jason先生會為了追回你,做出一些過激的行活。」
葛敬姮懍然。她也不是沒有想過這一點,但還沒有認真思考過對策。她已經通知了蘅儀和敬婷有關分手的事情,也切切吩咐相關人等不能隨意放Jason Chen進屋;但細心想想,以Jason Chen激進而充滿文藝氣息的性格,他真的很有可能守在自己家門口扮文藝青年,就像當年練大小姐在Dreams宿舍門前所做的事情一般。
這麼說來,似乎還是對付一下他比較好。不過顧念到小蘭的感受,也慎防狗急跳牆,這應對方法還得好好參詳。
她想了一想,計上心來。「Eva有信封和信箋嗎?」
「有啊,不過只是最基本的東西啊。」周兆穎從書桌抽屜取出樸素的信紙套裝來。「你想幹甚麼?」
葛敬姮從自己的包包裏取出鋼筆。「既然無法結成姻親,有些事情還是得由我親自交代才行。這是禮貌。至於長輩們會怎樣看,這也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了。」
周兆穎看見葛敬姮開始寫東西,大概明白過來。再想了想,不禁吐舌。
這種事情,長輩們不就只會有一個反應嗎?到時名份已定,Jason Chen便一定無法再來騷擾Freya了。Freya是會給人作妾或是離婚再娶的對象的嗎?季蘭小姐亦會得到她應得的保障。
Dreams宿舍的三樓,周兆穎的屋子。秀麗的鋼筆字一行行的寫在信箋上,彷彿在書寫Jason Chen的即將承受的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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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FWT總部。
董事長室今天迎來稀客,是早前董事會地震中離開了公司的周家二公子周兆偉,以及一直領乾紅不理事的外嫁三女兒、現在是少奶奶的周兆慧。
這二人沒有FWT主控性股權,又不在董事會中;但他們仍有股權,兼且血濃於水,雖然周大公子聯合母親把他們隔絕於董事會之外,但公司陷入危機,尤其事涉其母親,周大公子仍然是找他們商量。
「3000萬!?你們是怎樣弄出那麼大的資金缺口的!?」周兆慧驚呼。
「……那是利達地產收取我們的租務特別費用。」周兆隆低下頭去,不敢直視弟妹的目光。
周兆偉皺了皺眉:「所以,傳聞不只是傳聞。又是媽媽搞出來的事,是吧?」
「是。」周兆隆道。
周兆偉和周兆慧不語。葛氏家品突然撤出『業創匯』,精品雜貨部搬到希慎廣場、家品部則搬到鰂魚涌Show Room的事,已被香港和中國傳媒廣泛報道,其中不乏有把利達炒作成地產霸權的。
利達地產的形象雖不致於一落千丈,但被激進媒體說成這樣,終究是不利影響。周兆偉暗忖,一切都是自己的母親搞出來的,如果沒有母親打壓周兆穎的行動,利達地產根本不會想趕走葛氏家品這一個好客人。利達付了2850萬給葛氏、加上林林總總的律師費、雜費等總有百多萬吧?他們花了多少,便問FWT取回多少,沒有打上利息,其實已經給足姻親的面子了。
周兆偉這時萬般慶幸自己當初是爭公司失敗、被擯出董事會的那一方。他才沒有耐心去經營公司,拿到FWT也只是想賣殼而已。由被扔出董事會開始,他在股票市場也沒有人找過他買賣上市公司的殼;業務倒有幾輪,不過自己只是掮客而已。假若上次勝利的是他,他不但要花上幾年心血經營公司,現在母親闖了大禍,想來也是自己要揹上責任,這可不是件好玩的事。
家產,他是一定有興趣的;但若家族產業變了燙手山芋,那便不太好玩了。
「你又是,為甚麼不阻止媽媽?」周兆慧埋怨道。「那個周兆穎在哪兒,關我們甚麼事?而且即使趕走了葛氏,難道就阻止得了那周兆穎做人家的代言人了嗎?人家不也可以再找個地方重起爐灶?難道媽媽這樣也不明白嗎?」
「我又怎會不知道要阻止媽?」周兆隆抱頭,「她肯聽我的才講吧!老實說,區區3000萬,要不是五財團重建開發案都把資金絆住,我們FWT會在乎麼?」
「你現在講這些還有甚麼用?」周兆偉皺眉。「你該不會又想耍批一手股票給人家玩之類的把戲吧?就算現在就開始炒公司的股份,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把錢賺回來的。而且你現在本從何來?還有,如果五財團重建案卡住和利達地產特別費用的事捅了出去,股價還有希望嗎?」
周兆隆咬牙;這事情他何嘗不知?今年三、四月時已經小炒過一回,但扣除成本後,他才賺了千多萬,才剛剛夠填本業經營上的洞。
炒股這種事,也是講天時地利人和的,而且也無法太頻密。一年炒上個三、四次,誰會相信你公司一年內有那麼多轟動股壇的消息?每次炒完股後,公司也要花一些時間『洗底』、『專注本業』,令股民淡忘之前血流成河的場面,再炒起時,才又能吸引一堆新的水魚。
偏偏這3000萬無法等到明年。利達地產現在是明晃晃的出了帳單,雖然名目是『FWT租用利達地產旗下商場物件的特別費用』便是了。利達地產損失3000萬也不是個小數目,他們是不會容許FWT拖了又拖的。
周兆慧已經在暗地裏盤算如何把FWT的股票脫手掉了。不過現在一賣,便會變成內幕交易,她可不敢冒這個險。此時她只能在心中腹誹母親的愚蠢舉動,卻不能不硬著頭皮幫兄長出主意,以免手上的股票變成廢紙。「問銀行借錢,可以嗎?」
周兆隆還沒回應,周兆偉已經道:「你覺得在FWT資金鎖死、又負債3000萬的情況下,還會有銀行肯貸款給我們?即使肯借,那利息該有多驚人?銀行債項又是必須公開的,多了這筆債,你猜對股價的傷害又有多大?」
周兆慧咬唇不語。無法找銀行借錢,那就唯有供股了。可是FWT在外頭的貨源已經不多,供股不就是挖他們這些『大股東』的肉嗎?
二哥應該也想到同一件事,因此提也不提。而周兆慧自己也只是個『外嫁女』、又是『甚麼也不會的家庭主婦』,便更不會懂這些東西了。
周兆隆忽然猛拍一下大腿:「對,我怎麼想不到這點?羊毛出在羊身上不是嗎?」
「你要叫媽媽出售個人資產籌錢!?」周兆偉吃了一驚。
「不是,再說媽能有多少錢?憑她那些款式過時、寶石成色又差勁,根本不知要擺多久才拍賣得出去的珠寶嗎?」周兆隆不屑地撇嘴。「我當然是指死鬼老爸留給周兆穎的基金了!」
「你不是打算花個幾年,找機會來炒爆它的嗎?」周兆偉訝道,「讓媽媽知道你背著她找周兆穎幫助,不發瘋才怪!」
「是啊,而且你該不會想找我們陪你對那周兆穎示好、演一場兄妹交好的戲碼吧?」周兆慧抱胸。「話說在前頭,我還有孩子要顧,這種事我可沒興趣!」
「誰要『找周兆穎幫忙』了?你們放心,我也沒時間與她演大龍鳳。」周兆隆道。「你們不要告訴媽,事情我自己做就行,不要插手!」
周兆偉和周兆慧樂得不沾手。反正合法也好、非法也好,沾上這些事也不會有好結果。反正公司是大哥在主理,他們只是領股息的而已,何必為了公司被當槍使?
周兆隆恨恨咬牙。如果沒事,他們兩兄妹都可以一輩子毫無瓜葛;但現在情況不一樣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反正周兆穎小時候用了父親那麼多錢、受了那麼多寵愛,現在父親的公司出事,還一些恩情來也不為過吧?
無論如何,這次那八千萬,不,可能更多的錢,他一定要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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