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应该说是分享了秘密,或是拥有了同样的感受?之后两个人的感情好一些了。夏生发现八潮就是那种所谓看上去有点不好接近,其实心地很好的那种人。和她相处是不必担心很多问题的,比如被泄漏秘密,或是嫉妒等等。最大的问题是有时八潮会把话理解到其他地方去,有种微妙的错开感。那不是智商问题,不如说是情商问题。八潮出身于北海道,家族虽然不是从事农业的农家而是开商店的小业主,但在那个民风剽悍的地方长大的人多少性格会有些粗鲁,更不用说察言观色了。八潮也知道这点,所以对夏生的头脑是有些羡慕甚至憧憬的。
夏生本来想向她解释自己也不算什么聪明人,冷静的人也有起火点什么的。不过还是作罢了。毕竟这算不得什么问题或是分歧。曾经有人问夏生,怎么会和八潮这种性格相反,很多认知也都不统一的人做好朋友的?
夏生甚至觉得这种问题都没有回答的价值。如果核心中有东西共鸣的话,外部略有不同又能如何呢?难道连这种事都有某种标准,逼着人去执行。
“我想要个男朋友了。”
夏生看一眼八潮,想。一般人可能会认为像八潮这种女子力不算很高的人的男友——说女子力不足都是太委婉了,简直是——算了,反正她的男友应该是金刚狼绿巨人美国队长那种硬汉。不过夏生不这么看。虽然她觉得男人应该硬朗强壮肌肉发达……略发达就行了。肌肉混蛋应该送到福岛去工作,用他们的肌肉抵挡核辐射。
“怎么突然说这个?”
“我也到年纪了呀。前几天给妈妈打电话时她还说是时候带回个女婿来了呢……”
夏生突然想起守高中快毕业时,似乎父母也说过“一周里有一二天不在家里过夜也没关系”的话。因为现在选择不结婚的独身主义者太多了所以期待着抱孙子的父母也没办法那么保守了吗?
“不,你就是想单纯地增加家里的同盟者对吧?”
“嗯。”
“不,你仔细思考一下……”夏生觉得有点头痛:“你的丈夫当然是支持你的。而你嫂子当然是支持你哥哥的,你们的后代也一样。你获得了一个同伴,但却会造成分裂,你们彻底分道扬镳。别这样,为你父母想想,他们夹在中间很难做。”
“我知道。他们不可能明显地偏袒哪一方,不过要说是和解就是做梦了。不可能。”
“所以还是讨论讨论你准备找什么类型的吧。”
夏生知道自己料的不会错。八潮不可能选择一个和她一样,容易意气用事的人。她自己也知道,所以非常希望在这方面有人能弥补自己的不足。这当然是正确的决定,正如猛将与名军师搭档。不过——有些话夏生没法说。她曾经见过想法与八潮类似但失败的一塌糊涂的例子。夫妇不是同事,很多时候达不到互补,有夫妻关系在,很多事情变的更复杂。结果是,可能性格相近,爱好相近的夫妻更幸福,因为本质相近。两个人都话少就不会觉得对方闷,两个人都爱吃就不会觉得对方馋,但如果是性格爱好相差太多的就难免争执。夏生的父母就是如此,强气的母亲经常抱怨比较内向的父亲冷漠死板,而父亲也常发母亲太吵扰的他头痛的牢骚。夏生是受够了。
“果然还是想有一个能拉住自己,能让我冷静下来的比较好……不过反方向想一想,说不定一个什么都不管不问,只是跟着我来的人会更好?”
都试试如何?夏生如此提议。反正也没到一定要结婚的年龄。自助餐厅里的菜都尝一口也未尝不可,总要试试才知道什么是自己真正所需。八潮摇头,她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太随便。夏生突然想到一个人大概她能有办法解决一下这个问题,于是她拿出手机。
“既然如此我们就先试试你说的第一种吧……我介绍个好男人给你。”
八潮不置可否,夏生当她默认。电话接通,夏生简单说了几句话就合上了手机的上盖。“走,我请你吃甜点。”
“要与那个人见面么?我应该先去化个妆。”
“不,只是去吃个前菜。”
八潮还在思索吃前菜是什么意思,就被夏生拉走了。
“你有病。”
“怎么?我不该给你弟弟介绍一个这样的人?”
送走了八潮之后,夏生与她的朋友隔着吸烟区的玻璃交谈。吸烟区不小,不会像车站的吸烟区那样狭小封闭,让人联想到集中营里的毒气室。她从小学到现在的朋友北条香织站在外侧,手里有个酒壶。她嗜酒而不吸烟,夏生好烟而不饮酒。奇妙的对立,而本质相同。
“当然不是。你又何必反问呢?”香织用酒壶敲敲玻璃。“我是问你为什么要把你喜欢的人推出去。死同性恋。”
“那也比你这个男女通吃的变态好。”
“变态说谁?”
“我们都是。”
两个人都笑了。无法统计香织是与男性还是女性过夜的次数多一点。除了她的床伴与夏生,没人知道她的秘密。反过来说夏生也一样。
北条香织就是所谓的富二代,家境不是夏生能比的。她不学而有术,把玩乐看得和前途同样重要。她有多喜欢钱和声誉,就有多喜欢寻求快乐。她说夏生是她真正的朋友,夏生觉得这句话应该她对许多人都说过。香织有个弟弟,长相与其姐酷似,不过性格要比香织好而且正经多了,在未来一定是个好男人。
“真是。如果他在这方面再像我,绝对会有人说他是我和我家老爷子的**产物。”
“拜托你自重点。”
夏生所谓的吃前菜就是指让香织看看八潮,如果香织觉得满意了再由她把她弟弟叫出来;同时也是让八潮对香织的家庭和她弟弟的长相都有所了解。在双方同意的前提下,约定明天下午见面。八潮离去之后,夏生转回去与香织碰面。
“你做的太明显了。她还不够了解你。你只需给她看看我的照片(你手机里应该没存我弟弟的照片),对我弟弟的长相大致有个了解,然后把我弟弟叫出来让他们出去转一会就完事了。你费这么多事,不仅不是你的风格而且过于做作。她真是不了解你,否则一眼就能看出你做的有多假。”
香织用指甲刮着酒壶。
“所以说说吧,你为什么喜欢她。”
“她像我的初恋。”
“所以呢?假戏成真了怎么办?你看着你的初恋女友再次投入一个男人的怀抱?还是说你连这个都想到了,所以有恃无恐?”
“我也不知道。”
“我话先说在前头。”香织看起来有些严肃:“无论你做什么,需要帮忙的话可以找我。你的计划别把我弟弟当跳板。”
“我是那种人么?”
“我知道,我只是说说。因为我是。”
夏生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她觉得自己应该抽一根烟冷静一下。毫无疑问,自己这么做是等于给敌人送盐。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八潮和自己不一样,她喜欢的是男人,而不是像自己一样追在女人屁股后面跑。而事实上夏生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去和八潮表白的,只会被八潮当恶心的变态来看——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有所图谋。如果一个男人或一个女人,为了把一个异性搞到手或是搞上床,那么处心积虑做的一切都是人之常情。可放在同性恋身上就是阴谋,是陷阱。夏生没法和这个世界的主流观点抗衡。
而她的初恋女友。经过了很多的事,最后分手。更准确一点来说应该是背叛和逃离。可是当时是真的爱着了,正如之后被迫的忘记。夏生曾经有过几个女友,其中多数都是床伴。她和香织都知道那些所谓的在某个街区的同性酒吧是有多不靠谱。大多数人都是为了玩玩,或是寻求刺激。真正想要寻求伴侣的人都极少涉足那里。受不了那种氛围,某种天下大乱的感觉,群魔乱舞的幻象。极端排斥另一性别的人类与异性恋者,因为不会搞出孩子来所以拼命的滥交。对夏生来说,那里确实只是玩玩的地方。她所希望找到的伴侣不是在那种地方能够找到的。至于网络上的同性交友网站,要比那好一些,但一方面是地域,另一方面大家都只是想找个地方倾诉。隔着一个屏幕,很多东西都不那么容易把握,也并不现实。实际上最后也只会沦落为一夜情基地罢了。
夏生想找的伴侣。是生活中能够做到互相熟悉,了解对方的性格,爱好,家庭。觉得能在一起自然的相处,遇到挫折也不会轻易分手的伴侣。同性之间的关系想做到这点也难也不难。主要是没有婚姻这一法律的保护与道德的强制,让那些东西变得虚无。不过对夏生来说这也是她认为自己最好的选择。很多人不知道自己之后会怎么样,夏生知道。她的人生已经铺好了轨道,只能按部就班。她是希望在最终驶向那个终点之前,能尽可能地按照自己的心愿度过。她需要有人爱她,也需要被爱。被同为女性的温柔的拥抱着,抚摸她的曲线与脖颈,身心共通。就算不是八潮,她在毕业之前也会找到一个这样的人,尝试与她共浴爱河。那是生理与心理的双重需要,不是寂寞或是孤独之类所能涵盖。而是爱。她对爱太缺乏了,缺乏到干涸的程度。她没有香织那样的资本可以肆意妄为,行动上有太多的掣肘,所留给她自由的园地其实非常小。在这小小的空间内所能做到的更是有限,但如果不做,不尝试,不经营,那么痛苦只会更多。
她不愿意再等待。
“等等,电话。”夏生掏出手机,是八潮。在电话里她委婉地表达了对夏生的谢意,并更加委婉地表达了不想与香织的弟弟见面的意思。夏生合上手机,耸耸肩。
“你看,这下连我耍阴谋的机会都没有了。”
“……”香织看起来有点无语。然后她的手机也响了,夏生看到她迅速笑得灿烂,一边打电话一边挥手,远处出现了一个人影,朝这边走过来。
“你的新炮友?”
“新情人。”
夏生看清了来人的长相。那是一张典型的东方人的面孔,眼睛狭长而闪烁着神秘的光泽。而且胸大。而且胸大。而且胸大。夏生看看自己与香织的胸,顿时悲从中来,觉得人生忽然灰暗了一点。香织嘴角在动,显然她知道夏生在悲伤什么,她低声说:“要找就一定要找个胸大的。”
“然后来鄙视我们胸小的么。”
“胸大的也互相鄙视。”
“可是她们都很大!还怎么鄙视!”
“鄙视胸型啊。”
“……”夏生一瞬间就失去了所有的语言。那果然是更高级的斗争,自己这种初级选手压根就不会想到那点。不过说起来,八潮的胸也挺大的……
“送你回去。”与来人简短地交谈了几句之后,香织说她的车在外面,执意要把夏生送回家,夏生也懒得走路回去,稍为客气了一下就随香织和她的情人走了。香织介绍了她的情人,是中国人,姓霍,在“那种”酒吧认识的,人很不错,日语说的也很好。夏生碰到了霍的胳膊,比自己的要热,香织说霍的拥抱非常温暖。
夏生拉开后车门,吓了一跳;一个明显比自己小很多的女孩子戴着眼罩和口球,身上被绳子紧缚着,倒在车后座上。霍示意夏生坐到前面去,她一手拉起了小女孩子,进到了车里,然后迅速关上了车门。
“从外面看不到车里的情况。你再在那里站一会儿就让人发现了。”
夏生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还是有点惊呆。
“怎么回事?你们诱拐?”
香织发动了车子,在路上给了夏生解释。霍似乎是本市情色业有名的女王的样子,香织是她的常客。这个小女孩子是霍从孤儿院收养的,身兼养女与床伴的双重职责,把她以这种方式带出来似乎是某种SM玩法,夏生不想再听下去。就算在马路上的噪音中,夏生也能听到后座上传来的呻吟与喘息声,她觉得自己简直有些把持不住。什么收养,什么孤儿,夏生统统不信。不过她也知道,这跟自己没什么关系。
她曾经差一点就与香织成了恋人。不过最后还是接受不了香织的那种过于随便的个性。做个有共同取向与爱好的朋友,没问题;但她注定了不会对恋人忠诚。而这是夏生难以接受的。如果真的确定了关系而香织再出轨的话,那连朋友都没办法做了。所以还不如像现在这样更好。不过夏生有时也想,如果自己也有香织那么厚的资本可资使用,自己是不是也会变成那副放纵的样子。
“再见。”
“回见。”香织挥挥手,升上了车窗玻璃。现在才刚刚傍晚,她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霍把已经瘫软无力的小女孩子放倒在自己的腿上,让她稍为休息一会,然后用双臂从后面环住了香织的脖子,然后把她从眉角到胸前都肆意地摸了个遍。
“别这样,我开车呢。”
香织这么说,但她一低头,贪婪地把霍的手指尖咬在了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