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poetry of ocean
(十)
从奸细手中捞回一条命,疲惫的我还没见到牢房的影子就睡着了。然而当我醒来时,却受到了极其严重的惊吓。明亮的大窗户,深棕色的墙纸和羊毛地毯。柔软的小床铺着雪白的床单,床头柜上还放着一杯水。穿着绿色裙子的老妇人对着我微笑,轻轻关上雕着花的木门。
我应该没死啊?或者这是传说中“最后的晚餐”?吃饱喝足睡舒服了好上路?唔,怪不得只有手铐还在。
习惯性的挠头碰到伤口,嗷的一声怪叫正被开门的御医听见。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女子姣好的脸上满是嘲笑。拍掉我的手,Phoebe仔细查看在上次战斗中我被敌人敲破的侧额。用力戳戳,疼得我咿咿呀呀的叫。擦上药水后轻轻吹着,我刻意板着脸不让她看出我的胆战心惊。
【上路之前我能写封家书吗?】
【睡糊涂了吧?你哪都不能去。】
剜了我一眼,Phoebe用布巾擦掉手上的紫色汁液。听她嘟囔着粘性不够回去要多放点虫子,我继续选择无视掉那些毛骨悚然的配方内容。对不起,作为实验对象的我已经破破烂烂了,求你手下留情好吗。
【那个老头的事情,解决了?】
【嗯,你发出暗号后我就找到Kai借了女王亲卫队。兵分两路,一路偷偷跟着你们一路围了他的屋子。等到你引诱他露出尾巴,不用我下达命令大家就知道该怎么做了。在你恬不知耻赖床睡大觉的时候,他的势力已经全部被肃清。】
【哦,那不是很好嘛。】
接过水杯故作深沉的眯起眼,但在医生的瞪视下我干笑一声停止了这不符合我人设的行为。
【对了,有人要见你。很尊贵的人哦。】
【哎?】
嘴角水渍还没来得及擦,门被女仆打开。一对中年男女走进来,衣着明显要比其他人华丽的多。我赶忙揉揉脸端正表情,省的给刚见面的人留下目光呆滞口角流涎的印象。
【陛下,这家伙脑子还不太好使,恐怕对话时理解起来比较吃力。为了便于交流,我留下来做翻译吧。】
你说谁呢喂。
【不用叫我陛下,我已经退位了。】
还有点转不过弯来,我看着已经走到床边椅子上坐下的两位陌生人发愣。
【孩子你就是Amber对吗?】
【啊……那个请问您二位是谁?】
Phoebe立刻扶额露出“你果然是个蠢货”的表情,捏住我的肩膀逐渐施力让我向前欠身。
【前任国王和王后,也就是女王的父母。】
【啊,在下是Amber•Orloman,先前礼数不周还望海涵。】
立刻在床上做出跪姿,我正要把额头贴在床单上,但触到的是柔软手掌。和Snow Queen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王后捧着我的脑袋,小心的抚摸层层缠裹的纱布。她眼里的疼惜让我莫名想起了坐在火炉边摇椅里织围巾的母亲和她身边计算酒馆账目的薛姨。
【不用这么拘谨,我们还要向你道谢。】
眨巴眨巴眼睛,我乖乖被王后按回到枕头上。
【秘密抓捕了背叛国家的伯爵,顺藤摸瓜排查了他安插在城堡里的所有人。结果揪出来一大群,其中不乏身兼重要职位的人。】
【那他还真是煞费苦心,应该经营了很多年吧。】
好像是不满我大刺刺接国王的话,Phoebe趁着整理被单挡住所有人的视线在我胳膊上转圈拧了一把。无力还手,我只能含泪打落牙齿和血吞。
【是的,就连Elsa身边的侍女居然也被替换了。被抓时还从口袋里搜出来毒药,真是太惊险了。说来不怕你笑话,这不是他第一次下杀手,而我们居然一直蒙在鼓里。】
国王不好意思的摸着他的胡子笑了起来,但在我看来那根本不能称作笑容。明明如此悲伤如此愤怒,却还要强颜欢笑。这恐怕是颓圮国君最后的骄傲。或许Elsa口中几年前的那场海难,人祸要大于天灾。只要在船只的龙骨上做一点小小的手脚,那么完全可以等行驶到足够远的深海后才散架。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位伯爵的确处心积虑的很多年。
【我们来就是想要表达谢意,没别的意思了,孩子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是有个不情之请,求您一定要听我说。】
【Amber•Orloman,醒醒。】
送走了国王夫妇我的头又开始疼的厉害。喝下了Phoebe递来的超可疑的红色药水,不适减轻我才得以稍事休息。但睡着了也并不好过,一个接一个的梦魇让我深陷幻境之中无法自拔。四周站满了比尔基德号上的船员,船长被吊在我的正前方。尽管知道这不是真的也足够让我心如刀绞,我咬紧牙关在无边无际的虚无中飞奔。可无论怎么做都不能醒来,无计可施的我只恨为什么常用的那把火枪居然没有一起出现在梦里。突然围困住我的白雾被寒风吹散,温度骤然下降了许多。不停地哆嗦,我打了一个重重的喷嚏满头大汗的醒来。视线聚焦床前,只一眼就知道了是谁把我唤醒。
距离我返回Arendelle已经十天,我终于见到了唯一有可能救下船长的人。
【呵,女王陛下,您真是日理万机。需要我行礼吗?那您可得有点耐心多等一会儿。您瞧,我现在行动不是很方便。】
并不打算把黑裙女人身边的两个白色人影放在眼里,我用手肘支撑自己坐了起来。晃晃手铐发出哐啷的响声,我根本没想过要向她示好。反正奸细也已经抓到,Anna交给我的任务完成了。
【陛下!她现在这个状况只会浪费您时间,还是……】
【是否会浪费时间由我来判断,这里不需要你。退下吧。】
御医在毫无章法的敲门,Snow Queen只是紧盯着我沉声下令。但很显然外面的人不这么认为,还在锲而不舍的恳求女王收回成命。眉间微蹙,金发女子左手好像要在空中画图一样转圈。随着她指尖的舞动一道银白轨迹跃然而出,晶亮的冰风带着几片细小雪花仿佛有了生命一般旋转出华尔兹的舞步轻巧从门缝下钻出。紧接着只听到Phoebe一声短促的尖叫,隐约还有雪堆扑簌下落的声音。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有些得意的翘起嘴角,眼中闪着欢快笑意。尽管还是那双酒红眸子没有变过,但我恍惚间以为当初那个说几句话就会脸红扯船长袖子往她背后躲的小兔子回来了。
【我说了,退下。】
发现了我在愣愣的看着她,Snow Queen立刻收起笑容。那转瞬即逝的温暖更加让我清醒的认识到,Elsa已经不在这里。一时间胸口脑袋钝钝的疼,我使劲闭上眼驱散心中的酸楚。深呼吸,我提高嗓门想要安抚Phoebe.
【Eriksson医生你给我的那个药好像很有效,能再拿一点吗?】
门外那人迟疑着应了,脚步声渐渐远去。金发女人冷笑着走近,却并不看我只是对着光检查修剪圆润的指甲。
【对姑娘有一套,真像你那船长。】
【她是跟我学的。陛下您来找我这个犯人,应该不是为了甩冷刀子这么简单吧?】
又开始咳嗽,我拉起被单遮住嘴巴。还是好累,就跟没有休息过一样。错觉吗?
【我可没那么闲。真亏得你能把我父母都感化成说客,之前小看你了。我的目的,是这个。】
两指夹着一封信,上面有我十分熟悉的印章。Southern Isles的皇族标志,怕是那鬓角小子寄来的。Snow Queen看我视线黏在信封上不动弹的样子眼中得意更甚,手腕一抖将那薄薄的纸张甩在我面前。
【给我看没关系?】
【全是些没用的,尽管拿去。】
迫不及待抽出信纸,我的手不停地抖。求你了,别是死讯。我已完成你交予的任务,请别这样对我。
深呼吸,我一个字一个字的看过去。开头是酸溜溜的祝贺复国以及请求结盟,没一句是真心的。跳过洋洋洒洒的一页,在第二张纸的下端才寻到了我那船长的名字。
【“抓获大海盗Anna•Frozen,拟将带其回国问斩,恳请Queen Elsa of Arendelle莅临观赏行刑”……Hans那家伙!】
把信件通篇又看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遗漏,我咬牙切齿一拳捶在床上。按末尾标注的时间来算,应该是还没回国就从船上寄出。金发女人自始至终抱肩冷眼相看,没有半点开口的意思。我不断安慰自己至少Anna她还活着,转过头面向Snow Queen声调不由提高不少。
【请你救她!】
【这是求人的态度?】
慵懒挑眉,女王优雅踱步到房间正中坐下。又是须臾成形的王座,只不过这次的比上次看到的那把要更加华丽的多。繁复的花纹和镂空的雕刻,椅背顶端一朵番红花傲然绽放。意识到刚才自己又忘记了眼前人的身份,我艰难的翻身下床跪伏在地,语气是未曾有过的恳切。
【求您,救救Anna•Frozen.只要是草民能做到的,在所不辞。】
【我拒绝。】
犹如晴天霹雳,我僵硬当场一时间脑海里一片空白。她不愿意?她说的是不愿意吗?
【能……能告诉我理由吗?】
【没有理由。】
全身发抖,我其实早就清楚会有这样的结果。只是不听她亲口说出来就不能相信。现在既然已经得到了答复,那我也没有再呆在这里的理由。抓着床柱站起,对饶有兴味看着我的女人伸出手。
【那还请您除去我的手铐。您不去,至少让我去。】
【就你的状态,只会死在路上。】
【那又怎样,反正死在这是死,死在路上也是死。对您来说没有任何区别的吧?】
挑衅性的把手腕往前伸了伸,我已没有心思再去考虑此举是否稳妥。她定定的看着我,周身寒气四溢。有什么东西在咯吱咯吱的响,我低下头,手铐的铁链慢慢被冰霜覆盖。
【有意思,竟是能做到如此。我倒奇怪你为什么死揪着她不放,怕是有些难以启齿的理由吧?】
【请您别这么说,很恶心的。】
似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Snow Queen睁大了眼睛。这是实话,我光想象一下我和熊娜手拉手的场景都觉得无比反胃,更别提其他行为。有些人注定只能做基友,谈恋爱会笑场的。
【至于我救她的理由,也很简单。】
向后退几步到床边,我靠着柱子有些气喘。逞能过头了,双腿快要站不住。但决不能倒下,要倒也不是现在。
【因为Anna•Frozen,是我的船长。】
掩饰不住,我的呼吸越来越急促。面色威严审视良久,冰雪女王只是无声站起挥手散去王座。走近几步压迫感更甚,那锐利的视线仿佛直直戳穿我心底的软弱。红色瞳仁犹如鲜血在缓缓流动,樱色唇瓣吐出的话语亦是刀刃般让我刺痛。
【我会写信给Southern Isles让他们延缓处刑,因为这里还有比尔基德号的余孽。如此尽忠的狗,自然是要和主人死在一处。我就成全你,算是感谢你来报信。虽然没帮上什么忙。】
转身利落的打开门,御医已恭候多时。快速行礼,女王点头而过。立刻脱力,我坐在地上后背全是冷汗。Elsa,你是真的不会回来了吗?魔女说的“唯有相信”,我该相信什么?
Phoebe进来冷着脸把我推回到被窝里,偶尔嘲讽几句不知死活居然擅自下床。但心如乱麻已听不进去的我只是不做反抗,任由她摆来弄去。疲倦到达顶峰,还不等白袍女子离开我便闭上了眼睛。
【Eriksson大人,陛下为何要下这样的命令呢?】
【照做就是,我们不需要知道。】
好像一会儿浸泡在岩浆中,一会儿掩埋在冰山下,忽冷忽热让我气力尽失。无法睁开眼睛,连根手指都移动不了,我只能听到耳边模糊的说话声。谁扶起我为我穿上外套,有些许老茧的手捧着我的脸,声线苍老。
【Eriksson大人,这家伙怕是撑不过接下来的航行了。】
【有我在,死不了。她的性命陛下要了,我一定会让她活到那时候。】
就像对待一麻袋土豆一样,我被人扛上肩膀。肚子咯到肩胛骨,我垂着头轻如蚊蝇的呻吟。能感觉到在向上走,我努力睁开眼只能看到斑驳的色块。以蓝色为背景的画布在不断地变化,时不时有刺眼的光芒闪过。我能嗅到久违的海风和咸鱼干的味道,能听到各式吆喝以及皮靴踏过木板的吱呀声。
很快视野暗了下来,我躺在了摇晃的地板上。铁索哗啦啦响动,手腕抬起又放下。熟悉的白色身影出现在眼前,可我记不起那是谁。额头贴上柔软的手掌,我皱皱眉神志终于有些清明。
【烧的很厉害,把这个喝了。】
棕色头发的女人托起我的头,盛着咕嘟冒泡的绿色液体的木碗凑到嘴边。本能告诉我这东西绝对不能碰,但虚弱无力根本敌不过精准捏住我鼻子的那只手。哪怕还在半昏迷状态那药水的味道都够我回味半辈子,我猛烈的咳嗽总算是看清了手段如此粗暴的人。
【Eriksson……】
【看来脑子还没坏。这可是我最新研制的,便宜你了。】
喂,我都要掉脑袋了你还不放过我吗?扯开嘴角,我想我现在的表情一定算不上是在笑。干脆枕着手铐上的黑色铁链,冰冰凉凉的很是舒服。如果还能再醒来,应该就可以见到船长了。
但我果然还是,有点不甘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