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 : 告诉我,她的所在。 】
我无法道清,离开你究竟是何种感受。就如同我无法道清,你究竟是何时离开。那一切在我的记忆中早已模糊,只剩隐约的回忆,只剩零零散散的片段,无从拼接,无从探寻。
我时常以为,你需要我。我时常以为,你我会一直如此,我对你所做的一切也会真正地帮助到你,会对你造成影响,哪怕只是些许,我也情愿。
然而,我最终竟无从知晓答案。
作者不愿文章总是以千篇一律的“从此,他们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直到永远”做结尾,但我希望,我这样希望。因为,我爱着你,我不希望离开你,这个观点向来明确,只是你从不曾得知,当然,我也从不曾表露。
爱是深沉的事物,至少我这样以为。它的重量甚至能压过世上的一切。一个拥有一切的人肯为爱放弃一切,这个现象在无数真实的故事中已得以证明,足可见爱的力量如此巨大磅礴,超越一切。
也正因如此,我不愿将那一切附加于你。我不愿你承受如此巨大的压力,喜欢一个人是种庆幸,甚至连人的灵魂都能从中得以升华,但是被人喜欢却未必如此。
我不愿你承受这一切,勇音,从来都不愿。不愿表露喜欢,亦不期望得到回应,因为我清楚你是如此单纯,如此善良,你不愿伤害任何人,也常常为此委屈自己,但我并不希望成为其中的一员。你的人生该由你控制。
我一直想告诉你,别人的期待是别人的期待,别人有权期待,你亦有权拒绝。
可惜你从不懂这些,而我直至最终亦没有机会向你讲述。
我犹记得,当初任务结束后你带领队员回到队舍时的景象。那次任务总体来说非常成功,执行过程中仅仅出现一位伤员。
然而,那位伤员,是你。
我清楚地知道以你的能力足以解除一切,我清楚地知道,那其余十几人的豪发无伤其实都是由你换来。
但,我又能如何呢?勇音。我没有亲临现场,我没有跟你前去……理论来说,我是该一同前往的,却因为一些小事放你一人。
我以为不会有危险,却不想现场发生了那种事情。
回来时你肩处一道狭长狰狞的伤痕,血迹将死霸装的袖口都浸红,而我能做的,仅仅是扶住几乎没有力气的你,走到医疗间进行最高等级的回道治疗。千百年间,我一直是如此为人医治。然而直至那时,我才真正痛恨当初为何没有更深进修,我本该更快…更加完善地,去除你的痛苦,减轻你身体的压力。
我的手上沾满你身体中流出的血液,一抹抹鲜红如刺入心中般。
我只记得,那时尽管你脸色惨白冷汗直落,却还是在对着我微笑。
有何可安慰她人呢?明明自己已经痛苦至此。
但你就是如此,你总是如此。你用温柔,暖润,动听的声音向我道出,道出时至今日我回想起来依旧是无比清晰的话语。
“对不起,卯之花队长…给您添麻烦了。真的很抱歉……”
那时,你这样向我说。
“卯之花队长的技术果真很好…好厉害。感觉已经不疼了。”
明明还是疼着的,明明是非常痛苦的,但你的确是这样说,的确是试图用这种温柔的话语安慰我。
我亦想说你是对的,我的回道的确拯救了你,的确减轻了你的痛苦,但事实并非如此,我清楚知道你的感受。从你清澈的眼眸中,从鬓角滑落的冷汗所反射的窗外那偌大的世界中。我感受到你的感受,我了解你,正如同你了解我,勇音。
时日已经过去许久了,距离你去世,也已经太久了。
我来不及到你的墓前,也未曾和你说过,但…在此刻,我想我可以提一下。我遇到了一个新的人,她和你很像,勇音。至少外貌上,和你很像。
银发,高挺的鼻梁,立体的五官,还有那片唇…勇音,那一切的一切都与你如此相似,以至于我初遇见她,竟以为那是你。我以为是上天听了我的祷告,我以为是我长久以来的期盼起了作用。
可惜不是。她是她,而你也依旧是你。除了相貌外,任何方面都截然不同的你们。
我大概对她说过“爱”,但希望你相信,人在表达情绪时总是很困难,而一旦那种情绪找到了虚伪的依托,便能很好地将其发泄。我很想说我与众不同,但事实是,我亦如此,勇音。对着她,对着那个熟悉的几乎同你一模一样的面庞,我总能轻易地道出喜欢,我总能轻易地道出爱来,因为我清楚地知道那不是你,勇音。
我大概也是在意她的,我不希望她露出痛苦的表情,亦不希望看到她受到伤害,因为她与你是……如此如此相似。以至于在某些时刻我竟无法分清梦境与现实,无法分清那个人的身份。是谁,或许并不重要,人活在世上一直在寻找的,也不过是一个依托吧。
卯之花比平时更早地回到家中——准确的说,是回到她与朝仓虚音的家中——走到走廊前,隐约听到里面有声响,然而她并未在意,因为此时朝仓虚音应该是在家里的。
那个人是自由职业者,工作的地点一个是家里,另一个便是咖啡厅。
她曾提起过,她喜欢对方对方在家里工作。因为她期待每次回去之后,都能看到那面庞。
对,不是那个人…她所期望看到的,只是那面庞。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她甚至不希望那个人开口向她说话,因为那个温温润润的嗓音终究是无法复制的。而尽管相似,尽管她不愿承认,但那眼眸…那清澈得毫无杂质的眼眸,亦是无法复制的。尽管相似,但朝仓虚音眼中从未有过那抹清澈,从她们相识之日起便是如此。
经历了太久的时光,她也清楚地知道这个人的品性,知道她所面对的是什么样的人。她只是刻意忽略了那些,只是刻意地没有去在意。世上没有完全一样的两个人,自然,纵是她费尽力气那个定律也是不可改变,她不能苛求世上有第二个虎彻勇音,那不现实,同时也是对那个人的一种侮辱。
世上没人再配得上那种温暖,没人再配得上那抹清澈了。
她这样想,所以她原谅了太多太多,也向她自己隐藏了太多太多。她知道有关那个人的负面消息,只是未曾在意,未曾考虑。
然而,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远远地超出了她的预料。
当她推开门,走进房内看到赤身裸体只用被子掩盖了重点部位的两人,当她看到那个景象……那个不堪入目的景象之后,她一时竟顿在那里。
她看着那英气的面庞上流露出她熟悉的那个人从不会露出的表情,柔美的眼眸微微睁大。
这一切都是如此荒谬,并且令人愤怒。在她的房子里,发生了这种事情…这几乎是对她的侮辱。
她看到朝仓虚音从床上爬起来之后走出房间向她解释。
“烈,你听我解释!我…!” 朝仓虚音说着,她似乎真的想要说什么。但当话语马上出口时,她又顿在那里。因为,实在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她知道,卯之花也知道。在此刻,一切看似通顺的话语都是欺瞒。事实总是直接而赤裸,使人心寒。
这时另一个人也从房间里走出,那个人遇到这种情况显然也很惊慌。
卯之花看着两人,许久许久。
“出去。”她道。
夜间,她看着朝仓虚音收拾行李,看着那个人收拾衣物准备搬离此处。
看着那个面庞上挂着惊恐,挂着做错了事情但却不愿承担后果的自私,卯之花没有任何反应。因为她知道,虎彻勇音的脸上从不会出现这种表情。
那个人的性格在某些时候虽然非常温暖柔软,甚至…优柔寡断。但若是做错了事情,便会毫不犹豫地承认并且承担后果,哪怕那些后果是出格的,过分的……
那个人还是会承受,一切……虎彻勇音会如此,她知道。
然而,最终的最终,她看到泪水从那个英气的面庞上滑下,她看着她熟悉的面庞上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对不起…”那个人哭着说,“真的……对不起……”
道歉的话语落入耳中,卯之花怔在那里。
对不起……
这句话,和那个面庞是如此不搭配。而她听到这种话语,亦是多久之前……
她记得听见这几个字时的天气,记得那时的阳光,云朵,以及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道。她记得一切,尽管那是很远之前。
她顿在哪里,睁大了眼睛看着朝仓虚音,看着那个人的面庞。如今想来,那一切道真真是恍若隔世了。
沉默与死寂大概保持了一个世纪那么长,最终她看着那个人推开门,看着那个人的身影马上要消失在门后,她看着那背影,那银发。
最终,准备走出房间的朝仓虚音的行李终究是被人拉住。她回头见到卯之花时,脸上的惊讶与欣喜不言而喻。而那种表情在瞬间便也戳中了卯之花的心。
她看着那暖色灯光下的面庞,看着那个说是熟悉但却又远隔万里的人,许久。许久。
“回来吧。”最终,卯之花这样说。
以为能翻过一切,以为只要能看到你的面容便好,而这一切是何等可笑,勇音。倘若你在,又会如何评价我这种行为呢?
我不怕你评价这种幼稚、无能、并且有些可笑的行为,勇音。因为这一切都是在你已经再也无缘评价的基础上产生。
我以为那种虚伪的平静能够持续,直至某天我终于真真正正地意识到那副躯壳并不能代表任何,纵然有着相似的外表,内在的东西却还是相差万里。
世上再没有你,世上亦没有任何人能够取代你,勇音。我早该知道,我早该知道这些。
某个清晨,朝仓虚音终于彻底地离开了那个地方。离开了卯之花所在的住处。
四月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将城市街道的地面也淋得通透。
指尖滑过茶杯的杯口,卯之花身在现世的别墅,她抬了眼,看窗外乌云卷积堆砌,凝成直至天边都无法化开的厚重的黑暗。
何时才能雨晴?
起身,独自一人,步履款款。她悠然走至窗前,看外面的景。疲惫闭上眼,细长睫毛微翘落在白皙的皮肤。
如此,如此,阴暗的日子已经过了太久,久到让人忘记时间,久到让人不知该以何为目标,以和为期盼。
那个人若是在,便好了。
以温润嗓音作为润色的自己的名字的音节又浮现在脑海里,她是如此喜欢那个人道出的她的名字。
她是那样希望……那种景象能够重现。
唤我的名,勇音……
唤我的名。
朝仓虚音走出别墅的区域,雨点打在身上,她忍不住低声咒骂一声。为她雨天的行走,为这一切。
然而,下一秒她便被人一脚踢倒在地上。
等她哀嚎一声之后起身,却又震惊地睁大眼睛。
她看着,那个和她长相十分相似的同样有着银发的人。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