釣魚
我在釣魚,因為晚飯沒有著落,而手邊有的,就只有一把釣竿。
其實,在早晨的陽光從山間初吐時,我便準備好了。
踏著被落葉覆蓋的山路與獸徑,為了到達能夠釣到魚的湖,雙腳被露水沾濕,而風裡面瀰漫的是還未消退的夏天暑氣,但隨著山的高度,秋意便開始逐漸濃烈起來。
一路上還經過一條小溪。
在楓樹林背後,流動的溪水聲穿過樹葉傳進我耳中,我曾想過是否要乾脆就在這附近釣魚就好了,可是離目標還有點距離,不過在看見外來的神社時,我想大概也不遠了,不訪就多走些路吧。
所以現在,站在大湖的岸邊。
腳底踩的是堅硬的巨大石塊,仿佛從很久以前就存在一般,石頭上佈滿青苔,而我踏過的痕跡也殘留在那上頭。
凡走過必留痕跡,如果能不留痕跡的飛躍而過,那麼爬到這裡的意義就沒有了,而且也無法感受到任何東西吧?如果時間只有一下下,或許也只會更加的不想珍惜能走路的雙腿了。
因此藉此說服自己做些費力的事情,其實也算是一種娛樂。
那麼,把餌掛好,舉起右手將魚線隨著釣竿揮動的曲線拋出。
噗通。
水花濺起,我看見魚餌沉入水中。
就那麼一剎那的景象,我想到或許我曾生存在這麼一剎那之中,沒必要用雙腿走路,甚至任何東西對我來說都可以無所謂。
開始懷念起來,一旦靜下心來就不免會開始這麼想像著曾經存在的過去,所以我在這兒靜靜等待,用過去的回憶來打發時間。
湖上乘著正午的陽光,湖底的綠色隨光浮上,而底下的深邃,也就更遙遠了…慢慢的、漸漸的,魚餌隨著重量往下沉。
就像跟著魚餌下沉,在漫長的等待時間中,我一直在想著的,這應該稱之為煩惱吧。
如果說,如同沉入水中的感覺一般,那麼在我降生於世時,就像沉入水中的魚餌一樣,不會是那麼無所謂的態度。
而是反過來說,是種極為任性的對於”生”的執著。
或許我能因此懂的等待的價值吧。看著這一切事物倒下又爬起,只要不停的體會這種轉換之間所帶來的新鮮感,或許過了千萬年也不一定會厭倦。
那麼執著中的某一部分的情感也將會隨著時間而淡化。
啊,突然的魚就上勾了,真快呢。
顏色,是深黑色的,既溫柔又帶著妖異的色彩…隨著我拉起的釣線,躍動在水面上的身體,閃閃發光。
不過,這只是條普通的湖魚,力量當然也不過如此,只要輕輕一提,便會被我拉上岸來。
大概就是類似這樣的感覺,仿佛被數千萬支雙手所拉扯著,這等痛苦所交互纏繞的存在,這就是憎恨的感覺吧,當時我活在這世界上就是這樣的顏色。
因為能夠接受新鮮感的內心情感被憎恨攪混了,變成了不成型狀的破碎肉塊,又紅又腥。
這是憎恨的情感吞噬自己的理智時的模樣,所謂的殘忍以及愉悅的瘋狂也隨之誕生,而每當獨自回想起當時的心情時,就會忽然的令現在的我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為什麼呢…」
我喃喃自語著,將魚丟進漁籠裡,但是牠還不夠成為晚餐,所以我再次掛起餌,將魚餌拋進湖裡。
噗通。
然後,我的思緒又隨之沉浸在深綠色、映著楓紅的湖裡。
朝著湖的盡頭看去,可以發現其實這種顏色並非一望無際,紅色與黃色還有綠色互相交錯,分不清楚到底是黑還是藍色或綠色的湖水將那一切景象反映。
就像是一種融化了的憎恨,轉變成了腐壞的混濁血液、發了霉的陰鬱情緒。而就在這麼想像後,不知何時瀰漫在空氣中的魚腥味也隨之傳進鼻腔裡。
陽光,更刺眼了。
「好熱…」
其實,若是累了,休息一下又何仿?只是想喘口氣的話,就不該這樣激烈的栽進永恆的陷阱裡。
因為總是被這種一剎那的情緒所影響,所以我結束了自己的人生。
我原本也會隨著我的族人而消逝在時間之中吧,就像沉進湖水裡一樣,捲入這墨綠色的漩渦,連個影子都不存在。
轉啊、轉的,為了生而前進,然後再被黑暗與腐朽所吞噬,反反覆覆的過完一生,過份的任性卻也很踏實。
咚、咚。
有拉動魚餌的感覺。
這是在責備我嗎?輕浮的觸動啊…想咬的話,就要有被抓上岸的覺悟呦?
其實我早就獲得了無他物能比擬的禮物,不在為了死亡而煩惱的我,居然還在嫌棄這種自己所造成的永恆。
真是矛盾。
可是失去了對於死亡的恐懼之後,一切的事物就變的美好起來,不管做什麼事情都可以自由自在的去做,雖然會感到痛苦但是也都在容許範圍內。
魚影在餌邊晃蕩,原本憂鬱陰暗的內心,在一次的感到光的存在。
「天氣真好。」
所以父親啊,您在天上有看到我嗎?我是那個您放著好久好久都沒去在意的女兒喔,而我現在卻與那個公主一樣,在永遠的時光中活著。
是否有點諷刺呢?
總感覺有一天這種憎恨與仰幕都會變質的,漫長的執著若不是憎恨在支撐,那麼還會有哪一種情感可以驅使我保持理性呢?
魚影沒入了深淵。
「可惜。」
浪費了一次機會,要是時間短促的話就沒有下次了呢。
像是賭博一般,生在何處都由不得己,就像有人一揮動雙手就會有人將他拉上岸,有人喊叫了老半天,但是卻沒有人能聽的見一樣。
啊啊,在黑暗中看見我吧,我是如此渴望著你的目光。
或許就是在底層夾縫中徘徊的時候,讓我得到了與之相同的東西而因此改變了我的歷史與一切,這才是真正令我高興的事情不是嗎?
所以如果要稱這種期待永恆的慾望為罪過,那麼我們的誕生也就等於可有可無了。
失去了被死亡與虛無追逐的恐懼,失去了原本屬於自己的短暫人生與過去,那麼就不會有憎恨與嫉妒的情感冗照著自己,這就是至高無上的純潔與完美。
所以擁有的話就會是件幸福的事情,不管那一個都是。
循著魚影的方向望去,腥紅色的楓葉交織在黃與綠的色彩與天空景色的境界,稀薄了很多。
「其實可以直接用法術將魚捕捉上來的…」
「所以說了嘛,釣魚很無聊。」
聞聲回頭一看,是那個老是擺出任性的嘴臉、悠閒自在的說著浮雲上的風景的人。
「晚餐時間還沒到啊,輝夜。」
「夜晚也不一定要吃晚餐的啊,妹紅。」
雞同鴨講,牛頭不對馬嘴。
那個才對?
「去死。」
「死不了啦。」
所以這是對於生的欲望所驅使的,與那個相同獲得永恆的傢伙一起活下去的激烈情感,將我內心裡面那個、被父親與家人所造成的空蕩蕩的缺口填滿了。
因此我的永遠就不會是孤單一個人的渾沌,而是鮮明的存在感佔據了原本屬於憎恨的位置。
「所以到底是想做什麼啊?」
「來邀你一起玩樂啊。」
「喂…你在說什麼?你這隻傢伙想被烤熟嗎?」
「別開玩笑了,只有和尚才用羽才計算兔子的。」
說到兔子,我的顏色也跟兔子很像…比如說白色的頭髮,紅色的眼睛什麼的…話說回來,這是從何處就開始產生的大跳躍呢?
「因幡。」
「是妹紅才對。」
「兔子就是兔子啦!少了一畫就不會是鰻魚。」
「不好笑的笑話講給誰聽都笑不出來…」
噗通!
忽然的被推落湖水之中,現在我正眼前只有渾濁的湖水。
雖然有點生氣,可是在這一瞬間腦袋裡冒出了一個想法,大概就是現在的我,是從那個時候經過了好久好久以後的、現在的我的想法吧。
『活著真是件美好的事情…』
然後,浮上水面,仰起頭。
看到了在水面上的楓葉被陽光曬著的東西。
「嗚啊,你這個笨蛋!」
「你才是笨蛋呢。」
那是絢目的紅。
而如墨水一般暈開在紅色中的輝夜,現在填滿了我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