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讓人眼睛刺痛的白。
全身無法動彈,阿爾托莉亞茫然的看著那一片沒有邊際的純白。
難道說我死掉了嗎?
試著抬起自己右手的小指頭卻發現沒有那個力氣,她感覺自己已經筋疲力竭要虛脫了。
呼吸聲太大了,震耳欲聾的聲音讓她聽不清楚背後的雜音。
但是,人們在騷動。
輕微的震盪還有那些像是被布包起來的沉悶聲響;她知道旁邊有人,很多人。
尖叫聲,吶喊聲,人們奔走踏著地面的低音,全部都變得矇矓。
身體疼痛不止;尤其是腹部的地方,像是被開了洞一樣。
或許真的被開了一個洞也說不定。
左手覆在腹部上,感覺到的是濕潤黏滑的觸感,可以聞到空氣中的鐵鏽味。
靠著這些情報就能知道,她在流血。
啊、難怪周圍的人都那麼緊張了。
眼前有個人躺在地上不停的在流血,不緊張的話就不是人了。
但是,為什麼會這樣呢?
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才會造成這樣的情況呢?
如果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話,那就有趣了。
產生些微的笑意,她甚至感覺自己大概已經咧開嘴笑了。
這樣想著,她終於還是昏過去了。
***
醒來的時候,阿爾托莉亞發現自己在醫院裡。
雖然她的手腳都能夠移動了,但是只要牽動到肌肉就是一種難耐的疼痛。
「嗚…」
掙扎了一下發現還是別動比較好,不過可以的話她還是想把臉上的氧氣罩拿掉。
旁邊的護士好像因為那一聲輕微的呻吟而注意到她了,奔上前觀察她的狀況。
「我…到底是…」
努力擠出幾個字,喉嚨乾澀得讓人難受。
誰都好,能不能給我一杯水?
「醫生!病患醒過來了!」
聽見那名護士就這樣跑掉了,阿爾托莉亞忍不住想要嘆息。
可以的話,還是希望有人自己查覺她的狀況啊。
疼痛在一瞬間佔據她的腦海,無法進行任何理性的思考。
連叫都叫不出來,她能做的就只有在讓腦袋一片空白的劇痛之中持續呼吸以免窒息。
慢慢的,劇痛開始一點點減退,她也終於能夠放鬆握成拳頭的手。
放空了一陣子之後,她聽見有人在喊自己的聲音。
「…得到我在說…看得到…手在比…」
是男性的聲音,大約在三十幾歲上下,正在對自己說話。
抱歉,我剛剛沒有心思去聽,可以請你再說一遍嗎?
「阿爾托莉亞小姐,聽得到我的聲音嗎?可以看得到我手在比多少嗎?」
聽清楚詢問的內容之後,阿爾托莉亞看著眼前比出兩根手指頭的男子,眨眨眼睛。
「能夠聽得到我在說什麼嗎?」
以她能夠做到的最大限度點點頭,但應該也只是非常微弱的程度。
「很好,那請問我現在在比多少?」
像是小孩子一般的遊戲,但是阿爾托莉亞還是撐起右手跟著那名男子比了個二。
說起來,她又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呢?
試著回想先前發生的事情,卻只想起大片大片的空白。
從早上因為要上班而出門之後,記憶就開始碎成一塊塊,變成她無法判別的東西。
「嗯。我先來自我介紹吧?我叫艾文,是妳的主治醫師。妳因為腹部遭受到致命的刺傷而被送進了這家醫院救治,是我幫妳做了手術。現在是下午六點四十八分,妳睡了大約一天半的時間。剛剛我幫妳打了止痛劑,所以可能會感覺有點遲鈍。」
花了點時間消化資訊,阿爾托莉亞只是一直盯著天花板一言不發。
「現在妳要做的就只有休息,其他的之後再考慮也沒關係。」
這個醫生人還不錯,她考慮信任他。
「…那個…」
「嗯?有什麼想問嗎?
已經受不了了,不提出請求的話喉嚨大概會乾到出血。
「可以…幫我拿杯水嗎?」
***
阿爾托莉亞花了好幾個星期的時間躺在病床上動彈不得。
被利刃刺傷的傷口要很久才會恢復,而在那之前她連下床走動都很難。
不過,她也因此得到了很多時間去思考還有恢復記憶。
而她也回想起了這一切到底是怎麼發生的。
那天,她和往常一樣的搭上了早上七點十分的列車準備要去上班。
然後她聽見了從車廂中傳來的尖叫聲。
那是一種危及到自身性命而發出的恐怖聲音,想必所有人都感覺得到。
而阿爾托莉亞不需要多少時間就知道了為何會傳來這樣的聲音。
銀髮紅瞳的惡魔,就在車箱的另一側。
她的手裡拿著已經沾滿鮮血的長刀,旁邊是倒在地上,沒有任何生命跡象的男子。
惡魔沒有任何的表情,她聽著身旁女性充滿恐懼的尖叫,好像那只是噪音的其中一種。
但是這顯然讓她感到厭煩。
走向那名只叫得出來卻無法行動的女子,惡魔很乾脆的提起刀刺進了她的心口。
尖叫的聲音嘎然而止,留下的是列車走在鐵軌上的聲音。
終於明白發生什麼事的人們開始試著逃往其他的車箱,盡可能遠離無差別的殺人狂魔。
阿爾托莉亞當然也不例外;她連忙後退,臉上鐵定是血色全無。
意識到會死人之後她的思考速度因為腎上腺素而變成了平時的兩倍,時間的流動感覺也變慢了。
眼睛盯著那個面無表情的惡魔,思考著所有現在有的選擇還有該做的事情。
逃跑當然是第一個想法,這是身為一個人類會有的保命本能。
踏著蹣跚的步伐,她走向最靠近自己的人,手裡的刀子毫不猶豫的捅刺目標。
地上都是血,她身上手上也都是血,她卻仍然不為所動。
要去形容地獄的話,這裡大概是最接近那裡的地方吧?
明明應該盡全力逃跑的雙腳卻因為思考遲疑而慢了下來,她自己也不懂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
要阻止她才行,不然的話…
距離電車到站還有相當的時間,這段時間那個顯然已經瘋了的女性能夠殺掉多少人?
她還沒有時間去思考,而惡魔也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無止盡的殺戮之中,她臉上原本的無表情被一種空洞的微笑取代。
那笑容讓人無理由的背脊一涼,難以呼吸。
這世界上已經沒有讓她停下來的理由了,這樣的理解讓人感覺到無限的恐怖。
今天阿爾托莉亞的運氣很差,惡魔選擇向她這一邊前進,進入了你追我跑的情況。
他們原本是在偏向中間的車廂,動作快的人應該已經逃到列車的底端了。
這樣子下去的話,還能逃多久呢?
身邊穿著制服的男孩忽然的腳一拐倒在地上,一時之間竟然也沒辦法自己爬起來。
而惡魔像是發現了獵物而感到欣喜一般的露出毛骨悚然的笑容,走向無法站起來卻還是拼命的想要退後逃離的孩子,讓他因為對死亡的恐懼而嗚咽流淚。
這就是阿爾托莉亞的忍受極限了。
腳步終於停下,她在心裡做了一遍不認真的禱告之後就開始以她人生中最快的速度奔跑。
目標是,已經將刀子舉過頭,跪在男孩身上的惡魔。
已經沒有讓這個殺人魔停下來的理由了。
當然,這是在沒有人阻止她的大前提之下啦。
抱著會死的覺悟,阿爾托莉亞用盡她的全力往正準備要砍上去的惡魔撲過去。
因為衝擊力而被撞倒在地板上,惡魔被阿爾托莉亞壓制在地上。
亮晃晃的刀子與自己的距離近到不能再近,但是她已經沒有時間去害怕了。
如果不趕快搶走武器的話,只怕她真的要葬身於此了。
伸手想要奪過被她緊緊握在手上的長刀,以近身搏鬥來說這樣真的是太過危險了。
從事件開始之後第一次受到阻撓,惡魔在愣了一下之後就咧嘴笑了。
她這一生從來沒有那麼害怕過。
原本只是要搶奪的動作開始因為她試圖刺向自己的動作而變得加倍危險,但是阿爾托莉亞腦海裡能夠想的就只有一件事。
要阻止她才行,不能讓她再繼續殺人了。
所以,她並沒有感覺到刀子刺傷她的手臂,留下一條又一條的血痕。
一直到到腹腔被直直刺入的時候,她才感覺到了疼痛。
可以聽見周圍發出的慘叫,但她只是握著已經深深刺入自己身體裡頭的刀刃的把柄,還有握著它的人那雙沾滿鮮血的手。
有些呼吸上的困難,但是阿爾托莉亞還是順利的搶過刀子,然後將它丟到兩個人都拿不到的地方。
好像對於她的行動感到很驚訝,惡魔露出了茫然的神色。
「我不知道…妳為什麼要這樣做…有什麼非這麼做不可的原因…」
如果單純論拳頭力道,她還是有相當的自信。
「但是,妳就等著在監獄裡醒來吧。」
一拳將她打昏之後,阿爾托莉亞自己也因為失血開始感覺暈眩,然後就失去意識了。
事情差不多就是這樣,但她還是花了相當的時間才將所有的碎片重組成合乎常識的圖片。
現在想起來,但她還是相當驚訝自己當時竟然那麼不怕死。
自己竟然會有那種小孩子氣的英雄情節,這是叫什麼來著?中二病?
不管怎麼樣,現在外界已經因為這件事情而吵翻天了。
就現在來說的話,她並不想去管那些人。
晚一點,等她傷口好了之後,再去想那些事情就好。
***
「妳確定妳要這麼做嗎?」
「我想我們已經再三確定過了;沒錯,我要去見她。」
身上穿著相當正式的服裝,阿爾托莉亞站立在一般人口中稱之為『監獄』的建築物前面,與自己身旁的男子對話。
那名男子雖然和她一樣身穿西裝,但是嚴肅的神情和站姿都能看出是軍官或警察一類。
在這種情況下,警察會是正確答案。
「我們是因為您在此事件之中貢獻重大所以才讓您探訪的,請您務必記得這一點。」
「我知道。」
點點頭,阿爾托莉亞又伸手觸碰那個曾經要了她性命的傷口;現在已經癒合的差不多了,只需要由繃帶固定別去讓傷口再次裂開就沒事了。
終於不再拖沓,那名男子帶路進入了由灰色的水泥建成的物體。
自從列車殺人事件發生之後已經過了兩個月,大眾也不再對它抱持興趣。
她看了不少關於這事件的新聞,很多都是探討社會上為何會出現這樣的殺人狂還有動機上的探討。
總共的傷亡人數是十四人,其中有十個人都是當場斃命,想救也救不了。
阿爾托莉亞剛好是活下來的四個人之一,只能說是賺到了吧?
大眾除了震驚之外,更多的是對於社會中存在這樣的怪物而感到害怕和厭惡。
這種人還需要法院判刑嗎?直接一槍將她斃掉不就好了?
她從生下來的時候開始就不正常了,就知道她有一天會做出這種事。
這個社會體系根本有問題,竟然會讓種事情發生,政府不做點什麼來負責嗎?
一個人怎麼可能隨便就殺人?她一定是累積了很多壓力,身邊的人都沒有為她做什麼嗎?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意見,每個人都認為自己都是對的。
各種自持己見的人們在其他人面前大放其詞,將犯罪者當成證明自己的心智正常而健全的道具。
阻止她的阿爾托莉亞則是成為了這樣一部戲中的另一個角色而受到批判。
『救人的英雄』竟然還會被質疑為何不在事件剛開始時就出手,到傷害擴大之後才干涉。
雖然這樣講也有其正當性,但是鬼門關當頭誰會真的想出手當英雄啊?
有點在想這些說風涼話的傢伙為何當時沒有在車上,應該要他們感受一下那種恐怖的氛圍才是。
在她天馬行空的胡思亂想的同時,跟在她旁邊的警官已經替她辦好探訪犯人的手續了。
沒錯,她想要去看看那個名叫愛麗絲菲爾的殺人惡魔,單獨和她聊聊天。
外界的資訊以及言論對她來說一點可信度都沒有,她想要的只有犯人的意見而已。
對於這一切,妳到底是抱持著怎麼樣的想法呢?
為什麼要刺殺那些人,為什麼要選擇在列車上,為什麼做出這種事情。
身為被害者之一,她想要知道這些事。
「門後面就是會面室;限制的時間是二十分鐘,不能拖延任何一秒。」
「知道了。」
好像對於她一個人進去還是有相當的疑慮,他用憂心忡忡的目光看著阿爾托莉亞。
幾乎被致於死地的經驗總會一定程度上的留下創傷,而他就是在擔心她是否有這方面的問題。
對上他的視線,阿爾托莉亞因為要讓他寬心的笑了一下。
「沒事的,不用擔心啦。」
走過他的時候輕輕拍了他的肩膀,比身為當事人還要緊張的警官大人。
「感謝你們,答應我這個幼稚的請求。」
不等他回應,阿爾托莉亞就推開門進入了。
或許是她被那些電視劇和影集影響太深吧?會面室比她想像的要乾淨。
用透明的塑膠板隔成了兩個區域,一邊是犯人然後另一邊是探監的人。
平時大概是由很多人共用吧?房間又有很多的小隔間,前面也有擺著給客人坐的椅子。
而阿爾托莉亞想要見的人,則是坐在最靠近門的那一隔。
簡單明瞭,正中紅心。
望向那個盯著天花板看,甚至沒有注意到她進門的人,阿爾托莉亞花些時間去觀察她。
那個時候她只注意到她的銀髮紅瞳,卻沒有注意到她其實長得也挺漂亮的。
柔順平滑的長髮還有精巧的五官,就像是人偶一樣。
現在她盯著天花板的神色間並沒有在列車上砍殺時的瘋狂,反而給人一種不黯世事的天真感。
如果不是身在那個現場的話,要說眼前這女子是身負十條人命的殺人犯她是不會相信的。
終於注意到她的存在,愛麗絲菲爾先是驚訝,然後感覺困惑,最後是理解。
「原來他們說想要見我的客人,就是妳啊。」
在混亂之中阿爾托莉亞一直都沒有聽到她講話的聲音,現在聽她開口反而有違合感。
但她還是壓下這種感覺;拉開椅子,她在她面前坐下。
「是啊,我想跟妳聊天…可以吧?」
「當然,但是妳會想要和我聊什麼呢?英雄小姐…」
瘋狂的笑容,她每一個殺人的動作,都是那麼清楚的存在她的腦海裡。
她真的想要和這個瘋子聊天嗎?
「嘛、要聊天的果然還是要知道一點關於對方的事情吧?我們就從自我介紹開始吧…對了,因為一些限制我只能待二十分鐘,還是簡短的來吧。」
好像覺得她很有趣,愛麗絲菲爾歪著頭觀察了好一陣子之後才開口。
「我想妳多少還是有做一點功課吧?我叫愛麗絲菲爾,是前陣子鬧出與政府勾結的賄賂問題的艾茵茲貝倫家的女兒,但是在嫁給軍火商人衛宮切嗣,同時也是這一次我第一個殺害的人,之後就和家裡切斷關係了。有一個在上小學的女兒,職業是家庭主婦…這樣?」
沒有任何情緒波動的講出這些話,愛麗絲菲爾最後還在詢問這樣是否足夠詳細。
「妳的丈夫在生前就有傳出與職員有婚外情,所以最合理的判斷是因為妳丈夫向妳提出離婚的要求而產生殺意,最後選擇跟蹤他到車站然後當眾殺害。」
挑挑眉毛,愛麗絲菲爾對於阿爾托莉亞的說法似乎感到新奇。
「但是這種事情妳在家裡明明就能做到了,為什麼要特地跑到地鐵站去,順道將所有旁邊的人都砍死,引起那麼大的騷動呢?」
從接續她的話一直到提出問題,阿爾托莉亞的表情都沒有變。
她很認真,這樣問的時候語氣也一直都很平穩。
倒是愛麗絲菲爾一直都是不太在意的模樣。
「嗯…這個問題等到妳先自我介紹過之後我再回答好了。」
被反丟了條件,阿爾托莉亞稍微思考了一下該說什麼。
「那個…我叫阿爾托莉亞,今天二十六歲。在家裡是獨生子,從大學畢業之後就和朋友一同創業經營公司,最近終於算是有所進步生意也好了起來。在某天準備去上班的時候遇到列車殺人事件,因為忽然間腦袋不太對所以就上前阻止並且被刺了一刀,現在還是有點痛。」
這樣講的同時也伸手摸了一下被刺中現在留下一道痕跡的腹部,阿爾托莉亞笑了一下。
「沒有殺死妳真是抱歉啊,讓妳受了那麼多苦。」
「其實還是沒有被殺死比較好…」
半認真的這樣說,阿爾托莉亞糾正了一下剛剛一度認為對方是正常人的自己。
「明明都差點被我殺掉了,為什麼會想要來和我見面呢?」
托著下巴,愛麗絲菲爾饒富趣味的看著她。
知道她一定會問這個問題,阿爾托莉亞也已經準備好了。
「因為我想要認識妳。」
這顯然不是她預期的答案,至少不完全是。
「難道說我刺的是妳的腦袋嗎?感覺妳好像腦子也壞掉了。」
指指自己的頭,愛麗絲菲爾露出困惑的表情。
對於這一點,阿爾托莉亞無法反駁。
「或許我是有點不正常吧?但是我就是想知道啊,妳殺人的真正理由。」
自從醒來之後,阿爾托莉亞每天晚上都會夢到那天列車上的事情。
與其說是夢,不如說是那些畫面像是詛咒一般的纏繞著她,讓她無法入眠。
愛麗絲菲爾的表情,耳邊迴盪的尖叫聲,永遠跑不完的車箱。
眼前的她或許對於這些事情不抱持任何罪惡感,她也不期待從她那裡得到道歉。
她要的,只有一個理由。
多少瞭解了她的心思,愛麗絲菲爾露出了讓人,或許只有阿爾托莉亞,心跳漏拍的笑。
「我是覺得妳還挺有趣的才說的喔,如果妳之後跑去跟那些警察啊記者啊什麼的報告的話,我可是會很失望的喔?」
「告訴他們幹麻?我只是自己想要知道而已。」
會這樣講的自己,腦子絕對有問題。
但是她對被殺死的其他人,甚至這個人在自己身上留下的傷口…都沒有過於譴責。
是的,她並不覺得她應該抱有罪惡感。
或許是她天生缺乏那種同情陌生人的能力,如果被殺的是自己的父母的話她大概會有截然不同的反應吧?不過她還是不想去知道是不是真的是這樣。
但是她真心覺得,那些明明一點代價都沒有付出就說三道四的人們,比她還要噁心太多了。
「我啊、深愛著我的丈夫和女兒喔。」
讓她有些沒想到的開頭,阿爾托莉亞很確定自己一定也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我的人生裡頭就只有他們而已;將他們的地位放在我的生命之前,全心全意的愛著他們。阿爾托莉亞能夠明白這種感情嗎?」
「大概吧?雖然沒有和別人交往過,但是我懂那種比生命還重要的心情。」
對她的答案似乎相當滿意,愛麗絲菲爾笑著繼續說。
「但是在這兩個人之中,還是女兒比較重要。我知道我丈夫做的工作是多麼的危險,而他也一直都有跟我說過像他這樣做到世界知名的話會有怎麼樣的後果…之類的。」
玩著自己的手指頭;血液已經被洗乾淨了,並不是阿爾托莉亞印象中那雙鮮紅的手。
「發現他另外有情人的時候,我雖然有點驚訝卻沒有非常的生氣;我一直都知道的,他在外頭有染,卻因為不想傷我的心而不肯告訴我這件事。我只是沒想到,伊莉雅會被牽扯進來。」
同樣不明白她的女兒-伊莉雅-會是這一切的一部份,明明是被大眾忽略,被保護起來的一部份。
「發生什麼事了?」
「我丈夫他想把伊莉雅從我手中搶走…什麼離婚的話她跟著他會比較好,明明知道她對我來說有多麼的重要還提出這樣的意見,要我怎麼不生氣呢?」
為了即將被奪去的,摯愛的女兒,一個母親能夠做到這樣的程度。
阿爾托莉亞忽然覺得她還是不要結婚比較好。
「那為什麼要選在車站,還要拉其他人下水呢?這個就是理由的話是說不通的喔。」
「我說過的不是嗎?我深愛著我的丈夫,就算因為他想要做的事情而感覺怒不可遏,我還是愛著他的喔,怎麼可能讓他一個人孤零零死掉呢?」
好了,阿爾托莉亞終於感覺到有點恐怖了。
愛麗絲菲爾看著阿爾托莉亞的臉色變得蒼白,恍若未覺的繼續說。
「我考慮了很多;伊莉雅我是絕對不可能讓步的,但是就這樣讓切嗣一個人到地獄去的話,我會捨不得啊…我在兩邊思考了很久,最後才想到一件事──伊莉雅會怎麼想呢?」
第一次,也有可能是最後一次,她看見愛麗絲菲爾露出哀傷的神色。
「拋棄母親選擇了情人的父親,或者是因此而殺了父親的母親,她會怎麼看待呢?不管哪一邊都一點也不好,我都不想要讓她看到…那樣的話,兩邊都捨棄不就好了?」
忽然的看向阿爾托莉亞,神情嚴肅認真。
那個目光讓她背脊一涼,想起在列車上有如惡魔化身的她。
「阿爾托莉亞,妳知道嗎?這個國家的法律太保護人了;殺一個人是不足以被除死刑的,妳必須要一直的殺,瘋狂的殺,才有可能被毫不猶豫的判死刑喔?」
某種程度上來說完美、正當的理由,就這樣產生了。
而對她來說最恐怖的是,她能夠理解愛麗絲菲爾正在闡述的話語。
這個社會已經生病了,一種無法根治的病。
當然不是說這個世界曾經有健全過,但是生活在現代都市之中能夠感受到的弊端太多了。
就像追星一樣,新聞也出現了所謂的狂熱潮。
某個案件發生之後的幾個星期媒體會像是在挖八卦一樣的將一堆無聊的雜訊塞給你,試圖引導你跟著大眾,跟著掌權者的步調起舞。
各種批判各種思考都是一時的,過了潮流出現新的、更讓人興奮的事件之後,誰去管那些呢?
不夠刺激難解的東西就不要報上來啊,誰想看這些垃圾東西。
想引起注意達成目前的話,當然就要用最誇張的手法啦。
這個社會已經毀壞到根部的地方了。
竟然跟一個無差別殺人犯的思維電波對上,她的犯罪傾向大概也不正常了吧?
「我大概再過幾天就要死了吧?不管是用哪一種刑法都是這個結果。」
「…法院已經判下來了,會在四天後舉行。」
露出滿意的表情,愛麗絲菲爾笑得像個孩子一樣。
「我會去找切嗣,而伊莉雅會得到屬於她的人生…沒有我們這樣糟糕的大人…很棒,不是嗎?」
原本阿爾托莉亞還想說什麼,結果就聽到身後的門被打開。
「阿爾托莉亞,時間到了。」
乾脆的站起身,她就如約定的不拖延不遲疑,說走就走。
「跟妳聊天很開心,我會記得妳的。」
「其實也不用記著啦,如果會作惡夢的話還是忘掉比較好喔。」
走到門口,準備要關門的時候,阿爾托莉亞還是停頓了。
思考的時間只有幾秒鐘,但是她卻在很短的時間內堅定了這個想法。
「愛麗絲菲爾,妳可以不用擔心妳女兒…我會去照顧她的。」
聽到她說的話的那一瞬間,愛麗絲菲爾的表情是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
從驚訝到懷疑,最後慢慢的變成釋懷的輕鬆表情。
那是身為一個母親,因為自己女兒被保證了安全與幸福之後終於安心了的表情。
「那就麻煩妳了,謝謝啊。」
和她一樣的微笑著,阿爾托莉亞將沉重的門以不輕不重的力道關上。
然後,頭也不回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