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OZEN】《Maybe Tomorrow》
7
Anna從不知道將手肘至手腕這段距離維持在同樣高度並淺淺揮動的動作可以令人產生如此疼痛,那種隱隱作痛的脹痛和僵硬感,由皮膚底層的筋熱熱辣辣的蔓延開來,含蓄的、不容忽視的表達靜默抗爭,比起銳利鮮明的外傷,更產生另一種使人煩躁逐漸倦怠的奇異知覺。
並且她的笑容也早就在馬車都還沒巡經城鎮中央廣場的那條中線時,不再自然可愛。
她們自馬車的左右分坐兩旁,對著街道擠滿的人群稱職微笑,因而使Anna無暇顧及身後人是否正和自己一般累得頭昏眼花。每當她想偷偷的、若無其事的斜眼瞄向身後,總是有更多的群眾(尤其孩童)對她尖叫著伸出雙手,嘗試從父親肩膀上那座穩固的堡壘越過重重人群碰觸到她的指尖,這讓她受寵若驚,她從不曉得自己有這麼受到孩子的愛戴。
她看見一些小男孩甚至一些小女孩對她揮舞著像是玩具一般雕工精美的短木刀───與她腰上的那把『Spare』外型如出一轍,Spare是她給這把短刀取的小名,正如這把刀當年的命運,作為為她量身打造的刀具,它只不過是原先預定獻給自己的長劍所用剩的殘料,卻在Anna前往冶鐵房時反而被她相中。
「嘿,很棒的劍!」
Anna對男孩眨眨眼,發自內心的說。
街道巡禮已經告下一段落,離開人聲鼎沸的城鎮,馬車駛上鋪滿石階的官道,在往北山方向的岔路左轉,有一方小小的綠園安然靜謐的座落在半山腰,從那裡的視角遠遠望下能夠將城堡的全貌盡收眼底,那是艾倫戴爾歷代皇室成員的最終歸處。
人前人後,繁華過眼蒼茫,始於一聲啼哭,終於一道感慨。
她們在踏進墓園的那道黃銅門扉之前摒退了車隊,徒步往裡面走去。地處山腰的墓園終年霧靄繚繞著迷濛水氣山嵐,為這莊嚴肅穆的氣氛更添一絲憂傷,她們互相扶持,走過青石長階的鞋跟像先行的報訊,提醒著墓中長眠英靈,訪客到來。
都說生存會留下些什麼,會去到哪裡,會等在哪裡靜靜的看,Anna與Elsa雙手交握著佇立在那兩座約半層樓高的巨大石碑前,卻只覺蒼涼。她們都心知肚明,那墓裡沒有誰躺著,沒有睡容安詳的遺骸、沒有枯骨、沒能等到死亡歷經腐敗,只有兩件陳舊衣衫,代替著墓主,盡忠職守的老去到最後一刻。
「我想在這裡坐一會。」
Elsa輕聲的說,收攏了身後修長裙襬便作勢就坐。Anna忙著制止了她,也不解釋原因,忽然就把身上的短外套脫了下來為她絕去青草地上的霧濕迷茫:「現在,妳可以坐下了。」她淺淺的笑著,卻讓Elsa的心感受到幾乎停止跳動般的一片空白。
「謝謝。」她低聲道謝,小心翼翼的坐在Anna為她鋪展的體貼上,將頭自然的往Anna肩膀靠著,額頭抵著Anna去掉外套後露出的柔軟頸項,被Anna再次握牢的的手緊緊交扣,她們就坐在兩座墓碑的中央,就著天光,去細細檢視石碑上的銘文和四周變化。刻痕歷經雨打風霜,原先的金漆早已被青苔附上,併裂開來的石縫裡有不知名的小花兀自搖曳綻放,墓前靜靜的躺著成排的乾燥後又濕潤的花,盡顯頹散,Elsa卻始終沒有命人將這裡修整清掃。
「那花,是Kristoff放的。」
她說,緊貼Anna的身體沒有刻意抬頭,彼此望不到對方臉上的表情,心境卻平和的像是一體成形,她不必多說,Anna也曉得她表達什麼。那是個簡短的問句,而非命令,Anna則可以自由選擇答覆與否。
「是我讓他代我放上的,畢竟我那時…不曉得要過多久,才能回來。」───也許永遠不回來。
復活節的、仲夏節的、生日的、大大小小的節日,加上他閒來無事路經的每一次,他都會為Anna擺上一朵不同的花,雛菊、玫瑰、百合、三色堇或一些只有Kristoff才叫得出名堂的花,他說,這樣才夠熱鬧,然後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為Anna分擔她沒辦法做到的那些。
Elsa沒再說話,她舉起手,Anna轉過來斜眼睨她,眼裡倒是有幾分撒嬌似的埋怨。
「說好今天不能用魔法的,早上都已經破戒一次了……」
「再一次就好。」Elsa的說,可話裡卻沒有半點哀求的意味,她轉動柔軟的手腕,指尖像羽蝶舞動穿梭,細微的冰晶從那些萎靡枯黃的花朵莖脈中由內而外的支撐開來,讓所有的花都維持著舊時原貌,一朵朵重生綻放,唯獨姿態萬千的外貌上缺乏顏色妝點,只有單一凍藍。
這不是一種永生,不過是魔法維持的片面,將時間強行暫停隻手遮天的小把戲。
她們都清楚明白,逝去的永不復在。
只能期待,歲月終了的那天,真有一方淨土一座樂園,等在浩瀚蒼窮的天邊。
等待彼時相見。
※ ※ ※ ※ ※
整日安排滿行程與活動到頭來也只剩下片段瑣碎,Anna走回房裡的時候步伐早已踉蹌虛軟,但她身旁的人卻仍優雅翩然。離開墓園之後,她們回到皇宮參加晚宴,又忙著接見四方推陳出新的國家代表、主政大臣與外使所獻上的敬意和邀約。下周出遊的、來月飯局的,還有更多當下的邀舞,讓她們各自忙碌。
大多數的公爵、王子都心懷鬼胎,不是想娶就是想嫁,稍為強勢的國家急著想迎娶艾倫戴爾這兩位耀眼明珠,弱小新生國度就忙著想將一干皇室血脈嫁給女王手下親信以博取信賴鞏固地位。很庸俗,也很實際,此時的歐陸,已不再講究結盟,國家結構鬆散比不過家族概念緊密結合,姓氏響亮可能大過國家名氣,一方諸侯可能強過一國之君。
Anna一屁股坐到房裡的矮凳上,原先是想脫下長靴的,卻又連這再簡單不過的動作都嫌懶的往後一靠不動了。她從後方看著Elsa端坐鏡前開始慢慢卸去頭上裝飾的嚴縝背影,心裡一陣陣的發著軟,她穿著自己準備的禮服、配戴著自己參與設計的首飾,是不是就可以代表,有那麼一點點部分的她是屬於自己的?
哪怕只是一點點,在她的心裡是不是,有處無可抹滅的地方留著自己的印子。
不能像隔天清晨就退去的吻痕,要是亙古的永久的存在,要是絕對的完全的佔有,只在那一方小小的天地間,是否有那樣的一個空間?她想了想,覺得答案是肯定的,於是就讓笑容又酥酥癢癢的爬回支撐了一整天的臉頰上。
「妳不是說妳不擅長跳舞的?今天總算見識到了,倒是跳得越來越出色。」Anna故意酸溜溜的說了一句想引起她的注意。
「沒有妳的好看。」
Elsa也不轉過身來,剛放下的長髮散落一肩,柔弱無力的簇擁著她纖細的頸項,像她此刻洗盡鉛華後帶著七分清麗三分倦意的面容,令人心生愛憐。Anna實在忍不住了,又像只貓一樣欲擒故縱的走到她身邊卻不去碰她,只是盯著鏡子裡的她看。
「的確是還有一些地方有待加強。」
她的話成功激起Elsa的好強,停下手邊梳理頭髮的動作挑起半邊眉目回望。
「比方說哪邊?」
「哦,您的舞步還太過僵硬了,華爾滋裡所有的身體轉度動作應該都是由主舞的男性那一方完成,您卻顯然───強硬的成為了主舞的那一方,使得您的舞伴完全不曉得該如何是好,既無法帶領您更沒辦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學會跟隨。」
Anna乘勝追擊,對Elsa裝模作樣的伸手邀約。
「May I?」
在Elsa將手輕輕放上掌心的同時,Anna則一把攫取她的纖軟腰際,和她緊緊貼合。華爾滋舞步的構成和其起源的三連拍圓舞曲密不可分,為配合舞曲而產生的擺盪與轉身動作必須連貫成形,由轉身動作所帶出的身軀擺盪才能使女士的裙襬產生行雲流水般的美麗圓弧,無論以身體為中心的擺動、或者肩膀、手部乃至臀部的韻律都相當用重要不可或缺。
Elsa作為繼承人又因其魔法能力在成年前幾乎不曾接觸過此類需與他人互動的肢體學習,是故舞蹈一直是她的弱項。十年前加冕儀式過後不久,Anna就陸陸續續的有在指導著她的舞步,其後因離開艾倫戴爾的遠行又中斷許久,這之間女王亦對於所有的晚宴和舞會敬謝不敏,只是敬陪末座的待在王座附近,偶爾,有些不得不陪同的情況下,才會為開舞而和外賓接觸。
這舞步因由簡單的旋轉構成,因此就算沒有音樂也能大致上無礙的在心中默數拍子起舞練習。
Anna右臂摟緊她的腰部,左手則保持高舉的動作,與她小幅度的開始踩步,她顯得有些疲軟的身體相當順從,與剛才和某位不知名老伯爵共舞時所產生的僵硬感完全不同,幾乎像是要化開一般親暱的乖巧的伏貼著Anna的手臂。漸大的步伐綿密而靈巧的擺盪、反身、旋轉,在Anna的帶領下隨心所欲的合而為一。
她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王。若真要聽從、跟隨,那世界上也只該有一人讓她臣服,而那人絕非是今晚舞宴上她所共舞過的任何一人。
那人只會是眼前之人,只有此人能讓她心甘情願的放棄主導,拋開惴惴不安的揣測和猜度,將自己全心全意的交出,讓她引領著前進或後退的方向,無論將要去哪,無論她想要將自己引領到哪,哪裡都隨她,哪怕是深淵煉獄,也要亦步亦趨,如影隨形。
她們之間的節奏逐漸失控,越來越快的搶拍,不曉得該如何停止下來。
Elsa腳下忽然一顫,有些尷尬的差點跌倒卻被Anna眼明手快的扶緊,安穩抱在懷裡。
「噢,天哪,Elsa,妳還好嗎?」
她攙扶Elsa坐到床上,手忙腳亂的跪下身去為Elsa脫去高跟,Elsa的腳後跟和拇指旁側都已有些紅腫,這鞋是她請專人訂製的,當然沒有Elsa自己以往用魔法隨意變出的鞋子合穿,想來Elsa已經隱忍了一整天,剛才又一時興起的陪著她跳舞,才終於痛得支撐不住。
Anna悶悶不樂的皺著眉,她是對著自己發脾氣的,埋怨自己的粗心大意,只顧著完成自己想讓Elsa驚喜的計畫,卻完全忽略了Elsa真正的感受,連她已經不舒服到如此地步也未曾察覺。她氣自己根本只是為了滿足那股成就感,而非顧慮Elsa的快樂。
「Anna,別這樣,妳過來這裡坐著,我很好,沒事的。」
看出她的沮喪和失落,Elsa伸手撫平身邊床鋪的摺痕,在那裡輕輕拍了拍意示她起身坐好。
「對不起,我真是個蠢蛋。」Anna小聲說著,便以手掌捧著Elsa的腳板輕輕的為她按摩,試圖減去那些紅腫以及久站的痠痛此刻正可能帶給她的不適。Elsa的足趾如同她的身形一樣纖長細緻,白裡透著紅粉的色澤,一掌盈握的大小能讓Anna很簡單的用單手由足底往上直撫摸到足踝。
她是全然認真的投入其中,從腳踝後方因纖瘦而微微浮出的筋脈,以姆指指腹按壓著畫圓的方式仔細舒緩,一點一滴的蝸速往上,間或抬起頭來仔細觀察Elsa的表情。她沒有像Elsa那樣的冰雪魔法,沒能在按摩的同時提供冷敷的功效,一切都平凡而緩慢,卻情意真摯。
Elsa凝視著她如此專注的表情,這不是第一次,幸福飽滿到使她疼痛起來。
她有多久沒有像這樣放鬆了?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做,誰也不是,是只一個被所愛之人,捧在手掌心呵護愛惜的女人。這人不關心她的身分、她的權勢、她的地位,不在乎她是否結婚、犯過錯、後過悔、甚至曾經殘忍尖銳,差點親手將這人的生命終結,只曉得一股腦的付出、一逕的對她好。偶爾吃醋,生悶氣,最危險的時刻卻只有她奮不顧己,挺身而出。
這人無所欲求,卻反而讓她無從回報。
她是她所有的愛,所有的夢,所有的當下期許和未來承載。
左腳療程結束了,Anna小心翼翼的抬起頭來望著她:「感覺還好嗎?不……果然還是去請醫官來好了。」
伸手壓在她肩上,Elsa泛著些微紅潮的制止她。
「不要麻煩了,我…我很好。」
Anna對她的話半信半疑,她臉上的表情的確沒有剛才那種隱忍般的不適應,反而替換上一種……Anna相當熟悉模樣,Anna吞下一口口水,嘗試說服自己是自己多心了,累了一天,她需要休息、自己也是,於是又低下頭去默不作聲的為她按摩另一隻腳。
不知怎麼的,以往其實並沒有特別注意過這裡,現在如此近距離的凝視卻讓Anna心旌搖蕩的產生出一些不同的感受,想在那從裙底曝露出來的踝骨上落下一吻,只簡單一吻就好…。
想是這樣想的,心口不一卻是她一貫的惡習。
從踝骨往上的地帶一片粉嫩嫣然,藏在長裙下若隱若現的小腿後方泛著病態的誘人的白。Anna食髓知味的往上吻去,沿途留下塗抹後的油彩,紫的、紅的花都一叢叢的開好了,等不及精雕細琢的畫,有印象派大師的風範,未經修飾卻顯而易見的色彩沾染得到處都是。
「等…等等,Anna、妳在……做什麼………」
Elsa猝不及防的推了推她,卻為時已晚。從腳底延展而上的情欲很快的攻陷了她,Anna的吻濕潤微涼,混合著唾液的輕咬帶著酥麻,舌尖滑過的舔拭又忽然的炙熱難耐,使她全身破綻百出,還未開戰,已然繳械投降。
Anna還跪在那裡,像個中世紀的騎士整裝待發,眼裡則有極盡壓抑的火焰燎燒。她仰望著倚靠床緣而坐的Elsa,忽然覺得她美得實在太過陌生不切實際。她的妝容都已經退去,大肆鋪張在床上的裙襬像柔若無骨的蝶翼,不堪凌亂,已喪失唯一的飛行能力,她無法逃離,無處可去。
用臉側輕輕摩娑她的肌膚,Anna沿著高衩的途徑長驅直入,耳邊還聽得見Elsa的呢喃細語,她說:「Please…」到底是在求著自己繼續或是停止呢?
她實在是,應該要停下來了。
「再一下就好,Elsa,Please….」嘴唇還與她小腿脛骨前細薄的肌膚緊緊貼合,Anna含糊不清的咕噥了一句,也不曉得是在說服她還是說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