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六军不发
新年，在这个动荡的国度里，没有什么意义。千歌音带领着军队在大年初一这一天向敌国进发，这些将士却没有什么抱怨。亲人，早已归入黄土，自己，也是颠沛流离，家园，早就付之一炬。在这样的节日，除了跟随着这一位蓝发将领，似乎也没有别的事可以做了。在他们眼中，千歌音是要为他们赢回太平盛世的王，他们愿意为她拼上性命，因为这等同于为自己的未来拼上性命。
‘不知道他们若是得知了我的目的，会怎样想。’千歌音站在瞭望台上，冲着在自己身旁的相马苦笑。她不是他们想象中的她，她不是救世主，不是他们的恩人，甚至不配做他们的王，她只是，想利用他们的性命，要回她的姬子而已。‘也没什么关系吧，’相马笑着说，‘反正现在你的目的和他们的目的是重叠的，你有被他们尊敬的资格。’‘可是我总觉得，我们的信念背道而驰的那天总会到来，到那时，我还是需要他们为我拼命，即使他们不情愿不甘心，我真是卑鄙啊。’‘你想太多。’相马拍拍她的肩膀，并未再多说什么。他觉得，这时候的千歌音有点可怕。一起在边关共生死了那么多年，他了解千歌音，知道她深明大义，也知道她有仁爱之心，这样的人若是想做君主，他愿俯首称臣。然而现在，她所看到的却只有姬子，她明明是那么体恤将士的一位将军，现在却要用他们的命当作砝码，只为了一个嫁到敌国去的女子，这个女子已经嫁过去半年有余，只怕早已委身于人了，为了这样一个女子出动几乎是全国的武力，这样的事情，相马想都不会去想，然而千歌音却做了出来。只怕终有一天我们也要分道扬镳吧，相马暗暗的想。
为将士安排上新年的一餐肉食，重新检查一遍营队的编制，千歌音回到自己的大帐内细细查看地图。蛇都的地势易守难攻，虽然这个国度在资源上十分贫瘠，但是也正是恶劣的环境培养出了彪悍的军队。皇城的军队若是跟他们对阵，只怕是被吃的骨头也不留，能依靠的就只有自己一手带起来的边疆部队了吧，这一仗将会十分难打，千歌音叹了口气。总之现在要做的，还是把军队偷偷带过边境，不让敌人发现，这样敌在明处我在暗，才会有一丝偷袭制胜的机会。为了这个目的，她最近亲自上阵侦查路线，有几次也险些被对方的游击部队发现，所幸是她眼力极好，每次都先发现了对方躲过一劫。现在，地图已经完善的差不多，剩下的就只有把部队拆成小股，渡过敌方封锁线了，但是找什么人来带这些小分队，又成了迫在眉睫的一大难题。
有才能的将领不少，但是能让千歌音信任的将领就只有寥寥几个了。这批将领大多是劝降来的，当初跟随千歌音起义的算上相马也就三个。虽说两军对阵，有这么三个优秀的主将协助已经是绰绰有余，但是这次偷渡要把军队拆成十几股，她们这四个人也就忙不过来了。相马提议他们四个人可以带过一批队伍再自己掉头回来再带一批，但是千歌音回绝了。‘且不说这样会使团队的机动性和移动效率大大下降，单说将领一个人回营危险系数也太大，这种紧要关头我们不能失去任何一个可用之人。更何况，这样做会让队伍里人心散了，将士觉得自己被监视和不信任，那么也就很难期望他们能对你忠心了。’千歌音紧皱眉头，思虑了许久，终于做了决定，‘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们这次就冒一回风险，让他们按照原来的编制跟着原来的将军完成这次行军。’‘这样太冒险了，一子错满盘皆输，千歌音你认真的？’相马表示无法赞同，但是奈何不了千歌音决心已定，而且也确实想不出更好的解决方案，只好妥协。
事情进展的很顺利，行军的过程也没有出什么乱子，千歌音和相马都松了一口气，随着队伍缓缓的前进着。‘你当初那么坚定我以为你对他们有多信任呢，原来你心里也没底。’相马笑千歌音。‘他们看我的眼神都有戒备，我怎么可能有底，更何况人心难测，每个人心里打什么算盘我可没法知道。不过他们都是聪明人，相信他们知道怎么做才对自己有利。我现在心里只盼着能平安的完成这次转移。’千歌音的眉仍是微微皱着。‘都已经走过边境线两天了，不会有什么事的，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心思太重啊。’相马倒是一副轻松的模样策马前行。
然而天不从人愿，就在一个静寂的深夜，天空飘起了罕见的鹅毛大雪。次日部队醒来之时，每个人都傻了眼，雪在地面上铺了厚厚一层，掩盖了地标，深处敌国腹地的他们彻底迷失了前进的方向。千歌音眉头紧锁，先是安抚了将士原地待命，就紧接着召集了各个方阵的负责人。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天灾，军队倒是没有乱，多亏了出发前的充足准备，每个人身上的棉衣够厚，粮食够吃，就还可以相安无事。但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如果不按照之前的计划行军，很容易被定期巡逻的敌军发现，再加上他们并不熟悉的环境，一不小心就要全军覆没。为了能够继续前进，首先要做的事就是确定方向，还有寻找路标。千歌音集合了军队中眼力最好的一批弓箭手作为侦查分队，她自己也加入其中，用最宽的阵形随着行军路线地毯式搜索地标，只要能找到一处，就能够订正整个行军路线。另外又派相马领了几个人通过砍树观察年轮来确定南北。因为这场大雪耽误了他们的速度，队伍不得不日夜兼程，夜晚的北极星是最好的方向标，也是多亏了军队阵形严谨，在最深的夜里行军也没有乱了阵脚。
这样艰苦的走了几日，物资的消耗超过预想，已经到了不得不在当地范围征收粮食的程度。然而一旦与当地人接触，偷袭的计划也就彻底崩盘。千歌音的部队开始靠着打猎维持生活，但是效果非常的不理想，她无奈的开始计划着再过一段时间如果情况还没有好转就放弃偷袭。然而在千歌音难以取舍的时候，其他的小分队却发生了异变。那些劝降将领的部队首先对其附近村庄进行了洗劫，当斥候将这个消息带给千歌音的时候，翼也已经发现了他们的存在。相马被告知的时候气得大骂，‘早知道那些人都是孬种！饿一天肚子就把天大的事丢一边了，还把我们全都牵连上！’然而抱怨归抱怨，既然已经无可挽回就只好亡羊补牢了。趁着翼还没有把边境的军队调回蛇都，千歌音她们急速行军，直逼城墙之下。
翼自从得知了消息，每日都立于烽火台上远望。当他看到千歌音的鹰旗从地平线上升起时，他的眼睛绽出了血一般的光芒。边疆的援军赶回还需要一天的时间，但是此时千歌音却已经是兵临城下，城内的士兵根本不足以抵挡她的大军，一定要找到什么方法拖延时间，翼大步的往皇宫走去，不是还有个劳什子公主么，虽然不觉得能有什么用，能耽误一会是一会好了。虽说是送来和亲的公主，其实接来就直接送进了监狱里，本来蛇国就从没打算和解，吞并是早晚的问题，更何况这个所谓公主羸弱极了，一副要死的样，也没人想跟她和亲。跟君主打过招呼，翼把姬子从囚室里拽了出来，看她脸色苍白的没有人样，嘴唇干裂出血，便把她丢给仆人收拾一下，别还没起到砝码的作用先把对方激怒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姬子已经有半年未见过天日，如今突然被硬生生拖了出来，竟然睁不开眼。只感觉自己在人手之间被丢来丢去，脸上又被人糊上了什么也完全不知。她只是麻木的听从他们的指示，跌跌撞撞一路上了城墙。城墙上寒风烈烈，她只穿了一层薄棉衣，只觉得寒冷刺骨，要被风吹走一般，面上却什么表情都没有。她就这样被两边的军刀逼着，站了一个时辰。姬子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逼她跳下去？还是半年带她出来放次风？无论是怎样，她都已经不在意了，她只是把目光尽量放远，向着不知道什么方向。多么悲哀，她连故土的方向都已经寻找不见，更别说那个远在天边的人了，她苦笑了一下，随便移了一下视线，却看到了一面绣着银色老鹰的旗帜。‘那个老鹰的样子和姬宫家的家徽好像啊。’姬子这样暗自想着，心里浮出一丝亲切感，不禁想看一眼举旗的人是谁。她眯起眼睛，努力的聚焦起自己的视线，隐隐约约的，她竟看到一抹熟悉的深蓝，‘一定是在黑暗里待了太久，都能看到幻觉了。’姬子无奈的想，胸口却有些抽痛，她的视线无论如何都不肯离开那一处，明明是幻觉，也不希望消失。直到那只队伍越来越近，所视之物越来越清晰之时，姬子忘记了呼吸，那张在记忆中已经模糊的绝美的脸正朝着她微微扬起，湛蓝色的双眸直视着她。眼泪，默不作声的爬上了姬子的脸颊。
千歌音几乎是一眼就望见了姬子，她腮红之下那不正常的苍白，唇上残留的干涸的血迹，还有手腕上磨破皮肤的血痕，一样也没逃过千歌音的眼睛。虽说拿姬子做筹码是千歌音预料之中的事，但姬子这幅模样却是她怎样都没想到的。说是来和亲，居然待她连奴隶都不如，千歌音死死的握紧了手中的弓，眼神一刻也不离在城墙上摇摇欲坠的姬子。
翼接过士兵的军刀，架在了姬子的脖子上，冲着城下吼，‘这是你们国的公主，要想要她活着，就撤军。’城下的士兵哄然大笑，谁都知道，这个公主根本就没有地位，在当时都被随便抛出来和亲，更何况以前的王已经死了，这种威胁没有一点力度。就连城墙上蛇都的王也忐忑着，看来明显是选错了人质，但是看到翼脸上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他却也没有说什么。翼不在乎城下万千将士的哄笑，直接点了千歌音的名，‘姬宫你看起来应该是很在乎这家伙的性命呢，撤不撤军？’此话一出，城下突然一片寂静，无人敢做声了。
千歌音从翼接过军刀时眼神就没离开过他，满眼是从未见过的肃杀之气，翼也是收到这一信号，才有了把握。现在，双方的军队剑拔弩张，就等着千歌音一句话。姬子听到翼说的话，恍然大悟，刚刚被那人眼神填满的欣喜转眼就变成满心的苦涩，她停了眼泪，冲着千歌音摇了摇头。当日一别，她早该想到她们缘分已尽，如今却又期盼些什么，死前望她一眼已经是莫大的恩赐。她看着她那一向温柔的双眸染上化不开的忧愁神色，这一切都拜她所赐，拜来栖川这个姓氏所赐。这一世，她未能好好护她，却为她平添了这么多心伤，她许是就不该生下来吧。姬子看着千歌音微微启唇，她阖上眼，刀很快应该不会有太多痛苦，却听到千歌音下了撤军的命令。
军队里一片哗然，千歌音看见士兵的脸上都是不解的神色，握着武器不知道如何是好，她也感觉到几道冷冷的目光直刺脊骨，如芒在背。她不想去管，抬起头，看见那人紫色的眼眸睁得大大的，之后又蒙上雾气，她温柔的冲她笑了一下，策马掉头，就这样，真的撤军了。
几万人马，浑浑噩噩就掉了头，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