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生死无话
太阳慢慢沉入地平线，发着晕黄的光。军队嘈杂，人心已乱，一双双带着恨意的眼神紧盯着千歌音的大帐，若夜幕降临，又将如何。
相马正在大帐中冲着千歌音大吼，“你当时是怎么回事！？怎么能这样就妥协了！？我们的军队，我们这么多人背负着国仇家恨这么多年就等着血洗蛇都了，你怎么就说撤军就撤军了！？就算我们准备还不够充分也不能这么输了气势啊！”言语之间，相马也藏不住自己的焦急，但是说出的话，却是只有三分是给千歌音听的，还有七分，是给帐外那些不满的将士们听的。千歌音微微一笑，给自己又添了一杯茶，不以为意。只是想起今日所见姬子的模样，眉间又微微皱起。相马见她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根本没有听自己说什么，不禁叹了口气。“我说千歌音啊....”
“....嗯？”
“现在军心已经乱了，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啊？这一时的撤军也换不回姬子啊，你还不如就打下蛇都，这样就算姬子死了也是为她报仇了....”相马压低了声音说道。
千歌音微微眯起眼睛盯着相马，让他不自主打了个寒噤。
“要是姬子真的死了，蛇都没有一个人能活。”千歌音语气平静。
“.......”
此时相马才感觉到，即使和千歌音相处了这么久，可是这个人心中最深处的愿望，最固执的坚持，他却丝毫没有触及到。她有着将门之子所有的优点，却也有文臣那样长远的目光，她有着对天下人的仁慈，却也能舍弃不会因小失大。他以为，她是有雄心的鹰，想揽下整个天下，姬子只是她一时的执念，虽情系于此但失去了也会随时间慢慢平复。但现实却与他想的相去甚远，他甚至开始有些愤恨，若是他有她这样的才能，又怎会为一个女子甘愿功亏一篑。他攥紧了拳头。
“时候不早了，”千歌音突然出声，将相马从自己的想法中扯了出来，“夜幕一降临，这个大帐就不安全了，你还是早些回吧。”
“今晚我会留下来，不会让那些人那么容易得手的。”相马往帐外望了一眼，自己带来的兵，如今躁动不安。
“不必，今晚我要出去。”
“....什么！？你...你要出去！？你要去找姬子！？”相马努力压低了自己的声线，语气是满满的不可思议。
“嗯，所以请回吧。”千歌音下了逐客令，相马呆愣的走了出去。
夜深了，千歌音轻手轻脚的走出营地，一个人向着蛇都的方向奔去。蛇都内灯火通明，成群的巡逻队在大街小巷穿来穿去，看来是早有准备。好在千歌音从小习武，又是女性，身手轻盈，才不至于被发现。应该说是十分明显的，有一处小房子旁围了比旁边一条街还多的士兵，火把的光芒映在墙壁上显出灰白的颜色，千歌音轻手轻脚的接近，发现翼居然也混在其中。这就像一个明摆着的圈套，似乎是知道她要来似的，给她一个明显的路标，姬子就在这个里三层外三层的牢笼里，即使能进去，能出来的几率也少之又少，更别说再带上一个羸弱的女子了。
千歌音笑了，她既然已经来了，纵使前面是龙潭虎穴那也要闯上一闯，姬宫家的人又怎能让人就这样看扁了。望了望四周，在那个小房子的旁边有个尖塔，虽然塔很高，但是貌似是唯一没有人把守的道路了。千歌音从塔外向上攀，大概攀到四五层时，遍绕到小房子一侧，目测好距离，纵身一跃。这一刻，她仿佛真的像飞翔的鹰一般在天空中划过，她自己也自嘲的想，以前牺牲了那么多童年的时间来学习这一身武艺，如今却还不是用这一身武艺来做这跳房子的游戏。落点不偏不倚在房后小小的一处花园中，临近落地时，千歌音一拔身形，在空中硬生生顿了一下，而后就着石板路一滚，卸了下落的力道，而又未曾触碰花花草草发出半点声响，只是衣摆沾了些泥土，却也顾不得管它了。沿着小路慢慢前行，入眼的是房中有些昏暗的灯光，还有挑着灯的消瘦身影，一晃一晃的映在了纸窗上。
推开门，从背后拥住那个消瘦的人，感受着她受惊的颤抖，手背上滴上了冰凉的液体，两个人，两条手链，日月相合。姬子轻轻挣开千歌音的怀抱，不由分说的就要她回去，千歌音收紧了手臂抱得更紧，小心翼翼的印上已不再有光泽的唇，姬子推她的力道慢慢卸了。
“姬子，你受苦了...”
“千歌音，你不该来。”
“我要带你回去了。”
“你带不走我，且不说这故意设下的牢笼，就算你回去了，带着我，只会让你被将士所不齿，军心不再，你又要如何打仗。”
“有了你，我还要打什么仗。”
“你不想打，可这些战士想打，你是无法阻止的，不顺应他们的意思，只以你一人之力，只会被他们推翻掉。”
“我就不能和你好好在一起吗！？当初你就那样抛下我，如今我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你就不能跟我回去吗！？”
姬子轻轻抚摸千歌音的发，叹息。
“我又何尝不想跟你一起，只是之前我是来栖川而你是姬宫，而现在你是王也必定不能因我一人抛弃整个国家的意愿，死之前能见你一面，此生足矣。”
“我若不当王了，是不是你就会跟我回去了？”千歌音似是想通了什么一般，笑了。
姬子愣住了，望着眼前人真挚的笑颜，缓慢的点了头。
“快来人！有人闯进来了！”窗外的吼声打破了屋内缓缓流动的气氛，姬子跳了起来，拉起千歌音就往侧门奔去。她们还是大意了些，屋内烛光摇曳把人的身影印在窗上，多了一人的身影在外面的黑暗里看来真是再清楚不过了。奔到门旁有棵高过院墙一两米的枯树，树干粗糙看起来还是比较好攀爬，千歌音伸手给姬子要带她出去，可姬子只是轻轻推了她一把，“我去吸引一下士兵的注意力，你回去吧，若是你真有主意带我回去，那也不急在今晚了。”看着千歌音单手挂在树上的俊俏样子，姬子竟不合时宜的想起她幼年时为她攀树摘花的灵巧身影来，不禁笑开了。
千歌音看着姬子的笑，有些醉了。即使她现在看起来赢弱不堪，面色苍白，可笑起来却还是满满的阳光的味道。这么多天来的急躁担心，仿佛都被轻轻的安抚了下去，心里也渐渐明净起来。“那你一定要好好的等我，我明天就能接你回来，我保证。”千歌音也回之一笑，翻墙而去，只是在跃出的一瞬，看见了一双鲜红的眼刚好出现在转角处，眯成了一条缝。
黎明前的黑暗，姬子依然坐在小屋里，挑着灯芯，身上多了几条伤痕。是那些士兵找不到入侵的人，便拿她出气了，这才打出来的。但是她也不太在意，毕竟这些日子里这样的事时有发生，她还是很能忍痛的。本来是想安抚千歌音才说了不急在这一天那样的话，却得到了一个明天就来接她的保证，让姬子有些不知所措。她就这样安静的等待着天明，心里有着小小的雀跃。能回到故土，固然是高兴的，但是让她更高兴的，却是她跟千歌音的羁绊，原来还没有走到尽头。
当天空一点一点的亮起来，营地上的一片狼藉也慢慢显现。士兵哄闹着，一个劝降来的将领正站在高台上痛斥着千歌音临阵脱逃的罪行，底下也有些应声附和的声音。而相马和边防的军队则坐在边缘，等着某人能来收场。突然人堆里一声惨叫，那个大放厥词的将领胸口一片鲜红，一只箭穿胸而过定在地上。顺着箭来的方向望去，只见千歌音背负着晨光，右手提弓，左手从地上抓起一颗还在滴血的头颅，缓缓走来，宛如战神一般。
千万军士，瞬间，就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