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車;阿爾托莉亞隨手將車門帶上,放在口袋裡的另一隻手很自然的按下按鈕,將車門鎖上。
已經入夜了,失去了陽光的照射之後氣溫很快的就降了下來,感覺有點冷。
停在目的地的另一側;這個時間點路上車子並沒有很多,所以她選擇直接穿越馬路。
夜風颳了起來,細微的氣流吹進了她的衣領還有袖口,讓她忍不住打顫。
拉了拉身上的大衣,她試著將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風。
看了一下手錶上的時間,晚上八點二十四分。
已經很晚了,再拖的話會讓人擔心的。
雖然不想要讓她擔心的人,這個世界上也就只有一個而已。
望著眼前的警.察局,她暗想著是否真的要這樣做,然後因為想起了某人的表情之後就放棄了。
深吸一口氣,她走向那個明亮而毫無特色的建築物。
「您好,請問有什麼事嗎?」
在櫃台等候的是一名女警,現在連警方的公關都要由女性來擔任了嗎?
也不打算拖延,阿爾托莉亞很直接的切進話題。
「我是來接人的…莫德雷德‧潘德拉剛,我是她的監護人。」
***
十五分鐘之後,她就從警察局出來了。
身後跟著只穿了短袖制服,看了都覺得冷的莫德雷德,兩個人的表情都很難看。
完全沒有與她對眼;阿爾托莉亞只是逕自走向她的車子,打開車門要莫德雷德上車。
好像也沒有要和她交流的意思,莫德雷德只是乖乖的進了車,繫上安全帶。
坐上駕駛座,阿爾托莉亞發動了引擎,將暖氣打開。
不用多久,她們就已經在公路上奔馳。
「愛麗絲菲爾幫妳帶了外套,應該在妳的左手邊。」
沒有回話,但是阿爾托莉亞聽見了背後傳來穿上外套和拉拉鍊的聲音。
至少乖乖穿上了,這樣愛麗絲菲爾應該就不會埋怨了吧?
從警局到家中大概還要二十分鐘的車程,她打算就這樣安靜的過完這段時間。
認定車子裡的另一個人應該也是同樣的想法,她打開車裡的廣播。
轉到自己喜歡的音樂台,她繼續有些隨性的駕駛著。
聽著音響傾瀉著最近流行的新歌,她試著不要去想後座還有另外一個人。
另一個人好像也假裝她不存在,從後照鏡可以看見她現在正靠著玻璃窗打瞌睡。
對於那張與自己相似的臉還是有難以解開的心結,阿爾托莉亞沒有注視太久就將眼光放回路上。
莫德雷德似乎和別的學校的人打架了。
今天一直到六七點都沒有看到她回家吃飯,結果接到關於她的消息的時候她已經在警局了。
接到電話之後馬上出門將自家的麻煩接回家,也順利的將她從白晃晃的辦公室帶走。
和負責的人員稍微的聊了一下,保證會處理這個問題,然後就直接走人。
臨走前還收到一本親子關係的培養手冊,在離開時就丟掉了。
她們之間不需要那種東西,反正她們也不承認彼此之間的血緣,也不認為有那種稱為親情的東西。
她不會說謊,進門看到莫德雷德的時候她鬆了一口氣。
雖然氣色不太好但是毫髮未傷,應該不算太壞,至少有辦法和愛麗絲菲爾交代。
不想讓一個人擔心而去擔心一個人,有如繞口令一般的關係對她們來說就是常態。
她愛著愛麗絲菲爾,而愛麗絲菲爾在愛她的同時也關心著莫德雷德,莫德雷德卻是以接近於仇視的態度在與她相處。
已經不去期望莫德雷德給自己好臉色看,她也就順理成章擔當家庭中那個扮黑臉的角色。
當然,這是在她們是一個家庭的前提下。
她們算是一個家庭嗎?
一個沒有男性存在,三個女性共同維繫的家庭?
擁有血緣的兩人永遠都在冷戰,就連簡單的關心都要由另一個人催促才會發生的家庭?
她們這樣真的算得上是親子嗎?
只要她和莫德雷德繼續保持這樣不溝通不往來的情況,這個問題就永遠都不會有解答。
「怎麼停下來了?」
距離她們的家只剩下幾分鐘的路程,阿爾托莉亞卻把車停下來,引擎熄火。
對於她的舉動很不解,莫德雷德開口了。
趴在方向盤上,阿爾托莉亞重重的嘆口氣。
「在回家之前…我們需要談談。坐我旁邊吧,副駕駛座。」
從她們住在一起開始算起,這兩年來阿爾托莉亞未曾允許她坐上這個位置。
現在忽然的這樣說好像也讓莫德雷德感到困惑,進而對阿爾托莉亞擺起了戒備的態度。
「我跟妳沒什麼好說的,我現在只想睡覺。」
「就幾分鐘;如果我不現在講的話我這輩子就不會再講了,而且…」
錯過這一次,妳就別想再得到另一次坐這位子的機會了。
讀懂了她的意思,白了她一眼,莫德雷德只能乖乖的下車更換自己的位置。
***
果然坐前面的感覺就是不一樣,良好的視野以及不會卡到前面座椅的雙腳感覺都好到不行。
沒有繫安全帶,莫德雷德並不期待她能夠就這樣坐到回家。
她沒有忘記旁邊坐著的是誰。
阿爾托莉亞已經將收音機關掉了,現在往後仰,整個人癱在座椅子上。
周圍很安靜,今天的路上沒有什麼人。
看起來好像很累,她跟自己一模一樣的眼睛失去了一部份的光澤。
明白她的個性以及風格,能夠讓她這麼疲憊的也就只有愛麗絲菲爾而已。
她從來沒有跟她們說過,房間的牆壁太薄了…她也不想說。
阿爾托莉亞她們也沒有那麼老,這些事情會發生也是自然的,她明白的。
但是她寧願假裝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莫德雷德沒有喜歡過自己的母親或者是一直以來都不存在的父親, 就算她曾經試過也沒辦法。
母親一直都陰晴不定,偶爾會莫名其妙的疼愛自己,然後一下子又直接的翻臉。
父親就不用說了,她根本就沒有他曾經出現過的印象。
不管她多不想承認,她的人生中一直都沒有親情的部份。
家並不是溫暖讓人心安的地方,一直都不是。
現在的話,情況有稍微的好一點。
愛麗絲菲爾和阿爾托莉亞收留了她,給了她一個不一樣的家。
雖然說不一樣並不代表會比過去的好,但終究是不一樣了。
愛麗絲菲爾將她當成妹妹或者是類似的存在,給了她從來沒有得到過的愛還有溫暖。
從來沒有人像這樣照顧她,剛開始甚至還會感覺到不習慣。
無法坦然的接受這樣的溫柔,雖然並沒有太多的表情,但是在她面前莫德雷德還是會收歛點。
對阿爾托莉亞的話就沒有那個必要了。
光是那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就足以解釋整個情況了。
說來很丟臉,第一次見到阿爾托莉亞的時候,她的第一直覺是自己的父親來找她了。
和母親長得一點也不像,但是兩個人卻擁有著幾乎一模一樣的長相和身形。
所以在得到了解釋的時候,佔滿她的心的是無盡的失望。
某一部份的她還是希望自己有個父親的。
陪她玩球打電動,做一些危險但是有趣的事情,給予她安全感的人。
在因為害怕房間裡有怪物的晚上,一句話就能夠驅走恐懼的人。
相對於愛麗絲菲爾幾乎是扮演『母親』的角色,阿爾托莉亞對自己幾乎是視若無睹。
的確是自己討厭她在先,但是她僅僅是因為愛麗絲菲爾而對自己發出的關心只會讓她更惱火。
不是發自內心的感情,她才不稀罕。
「所以…妳想說什麼?」
發現她們已經在車子裡安靜了好幾分鐘,莫德雷德只能開口。
阿爾托莉亞好像一直在等她講這句話;只見她做了個深呼吸,然後與她視線交錯。
「今天,為什麼去打架了?」
「不干妳的事。」
知道總是會被問的,她早就已經做好心理準備還有應對方案了。
會期待著更有深度的話題,果然是大看她了嗎?
「下次如果又發生這種事情的話,我希望妳先想清楚代價和回報…我不會再去把妳帶回來,我也不會讓愛麗絲菲爾去的。沒有人會幫妳,也沒有人會可憐妳,這是妳自找的。」
換句話說,就是『如果妳敢再來一次,就別想要有人去救妳。』
很有阿爾托莉亞的風格,讓人感到噁心。
「我知道這種事情偶爾會發生,我自己也有和其他人打過架。但是除非妳有將妳擁有的一切葬送掉的準備,不然妳就別使用暴力。像是這一次,妳竟然將他打到昏迷不醒啊!有沒有想過一個高中生背負了人命會是什麼情況?」
這好像還是第一次聽到阿爾托莉亞如此認真的訓話,莫德雷德感覺自己肚子裡也燒起一把火。
「他侮辱我們家!他說我們家全部都是瘋子,房子會火災死掉也是活該!天譴!」
「然後妳就決定要把他殺掉嗎?妳就決定要因為他的一句白癡話而讓妳的手沾血嗎?」
「但是他就是一直講一直講,好像他自己家也多高尚似的。」
「既然知道他是個白癡那幹麻還要跟他爭啊?妳跟他在同一個程度嗎?」
「妳根本就不懂!」
「噢我懂得比妳要多太多了,妳應該慶幸妳出生的時候我爺爺已經不在了,他死前都還在唸唸有詞的說那些二戰的時候的鬼話!」
曾經生活在同一個家,但是莫德雷德還是不相信阿爾托莉亞能夠有比自己還慘的童年。
但是,她已經不想再爭了;她累了。
「所以妳不回家,就是打算在這邊跟我講大道理嗎?」
「當然不是,但是我真的不想要妳把事情鬧大,結果沒有辦法畢業。」
咬咬牙,她終於還是說了那個禁句。
「沒事管那麼多幹麻,妳又不是我爸媽。」
聽到了這句話,阿爾托莉亞的臉色頓時變得鐵青,要講的話也吞了回去。
原本以為自己會挨揍,但是並沒有。
兩個人忽然的安靜下來,好像剛剛的爭執從來沒有發生過。
忽然的想到很久以前,阿爾托莉亞對她說的話。
『等到妳高中畢業之後,不管是離家出走還是搬出去住我都不會阻止妳。』
阿爾托莉亞雖然在法律上是她的監護人,但也不是她的父母。
她沒有愛自己的理由,在她的屋簷底下寄居了兩年的自己,大概被視為累贅吧?
越早離開越好,從此不再連絡。
當真嗎?如果是真的話她真正就要哭了。
也有可能,她已經哭了。
「莫德雷德…對妳來說,我和愛麗絲菲爾到底是什麼?」
丟出下一個問題,這一次阿爾托莉亞並沒有看她的臉,而是看著黑漆漆的外面。
對莫德雷德來說,阿爾托莉亞和愛麗絲菲爾到底是什麼?
「我…我不知道。」
這是誠實的答案:她不知道。
從國中三年級開始一起生活了兩年的這兩個人,到底是什麼?
「妳要知道,愛麗絲菲爾是真的很愛妳的。」
「那妳自己呢?」
要說的話,愛麗絲菲爾或許是那個她一直都憧憬並渴望著的母親。
充滿了愛與包容,永遠都對著她笑,溫文儒雅的模樣偶爾還帶著一點淘氣。
但是那一聲『媽媽』,她叫不出來。
一直都只是叫她愛麗絲菲爾,而且也沒有要改的預定。
兩種稱呼,兩種關係,隔了一條細細的線。
阿爾托莉亞的話她就不清楚了。
在心的最深處,她還是沒有放棄阿爾托莉亞能夠當自己的『父親』的想法。
這和家中的分工還有性別無關,她需要那個被保護著的感情支撐。
體內流著和她相似的血,她是她的繼承者。
而她的一部份一直都希望阿爾托莉亞能夠做到那一點,能夠給她一直以來缺失的愛。
但是一直以來得到的,就只有失望。
這次也要是這樣收尾嗎?
「我不知道,這一切都太複雜了。」
又嘆了一口氣,阿爾托莉亞伸手握了握方向盤。
「我不懂妳,不知道妳以後想要做什麼。我不知道妳對未來的計劃還有想法,不知道妳喜歡還有不喜歡的東西;就算每天簽寫妳的連絡簿,我也不知道妳每天在學校過得怎麼樣…」
沉默的聽著她的言辭,樸實而直接的講述她的想法。
「在一起生活兩年,感覺對妳仍然一無所知,就連生日禮物也沒有送過。但我還是希望妳和我們一起住的日子是快樂的。嘛、至少比以前要快樂。我討厭我的家人,但是我卻要收留妳;那樣的話,我希望妳能夠至少比住在非親非故的寄養家庭要來得好。」
從來不知道阿爾托莉亞有這樣的想法,莫德雷德多少還是會驚訝的。
「愛麗絲菲爾比我要會表達,也比較擅長這類的事情,所以我都把這種肉麻的感情事丟給她在做,假裝我不需要負起任何的責任;但是我知道,那樣是不對的…我有參與妳的人生的義務。」
終於把眼光放在她身上,阿爾托莉亞的眼睛讓她感覺怪怪的。
那種心裡的騷動感,感情的躍動。
「現在或許已經太晚了,但是我還是要說…妳是我的孩子。就算我沒有生下妳,當初也不是自願的領養妳的,但是妳還是我的女兒。雖然我一直都是個很糟糕的家長,但是我希望之後能夠多少有些進步…至少當妳有需要的時候,妳會來找我,而不是自己承擔。」
她會試著去當一個並非滿分,但是至少合格的家長。
鼻子酸酸的,莫德雷德只能輕輕的應一聲。
如果開口說話的話,她可能會就這樣哭出來。
「那…我們回家吧?愛麗絲菲爾應該已經在擔心了。」
「嗯。」
再次走在夜晚的道路上,莫德雷德感覺自己好長一段時間以來,第一次感覺那麼輕鬆。
就像是她一直都背著大石頭在前進;現在石頭已經放下來,終於可以往前走了。
終於,在遲到了兩年之後,她真正的加入了這個家庭。
她終於能夠面不改色的將她們正在前往的地方稱作『家』,而不會感覺到任何的違合感。
她是阿爾托莉亞的孩子,這一點永遠都不會再改變。
她是阿爾托莉亞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