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了吗？”

S和A的耳语厮磨间——因为有双方都聚精会神留意的前提——是不会出现任何有关R的话题，甚至一丝一缕的牵扯双方都害怕提及，所以对S来说，反而要轻松一些。

麻烦的是，和R的谈话中，想要回避A的话题就不那么简单了。

R总是时不时会提到A。就像用餐时偶尔会问A喜欢的食物，散步时会问A中意的花，即使是在那些主仆过于亲密的接触时也会用恶魔诱惑的声线诱使她吐露出A的敏感处。

正是因为察觉了R与A的关系，S才更不能理解这位高贵的血族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态从嘴里说出A的名字，所以也不知道要如何才算是适当的回应，只能含糊地“嗯”了一声。

“真是冷淡啊。”

也不知道是在说谁的，R又露出她那属于恶役特有的笑容，任由S替她穿上最后一个外衣。

“那么，今夜要去哪里玩呢？”

洋馆的主人活动范围和作息时间都相当有限，但间或也会因为忽如其来的兴致而出现在奇怪的场所，除了人类聚集的村落以外，会有妖怪出没的地点都有过她的足迹。春日便是赏夜樱，夏日要去竹林试胆，秋日偶会登山，冬日也会在结冰的湖上漫步，高贵的血统和家世带来的是风雅的情趣教养，这一点，在R的身上显露地淋漓尽致。主人在雇佣女仆的同时，女仆也在严谨地挑选主人，比起贫穷的巫女和野生的魔法使，果然还是这样的大小姐才足以使得S屈膝效忠吧。因为彼此是认可的对象，由此而建立起来的信任才分外坚固，即使在陷入如今这般等边三角形式的情感纠葛中，也是不输那些叫做“爱恋”的牵绊。

以为仁慈的R轻易地放过自己，结束这个敏感的话题，S微微地呼了一口气，“今天的温度很低，对大小姐您来说，并不太适宜外出。”

“但那孩子即使这样的寒冷也来到这里找你了，真是意外地如胶似漆啊。”

“是呢……”

因为我更加温暖吧，S想，即使是不擅长温暖的A，也有偶尔要需索温度的时候，而比起冰冷的人形…和R，自己也许是更好的选择。

如此，自己也就有了陪伴在A身边的价值，这一点使得S分外感激。

“哼。”

看着忽然有些晃神的女仆长，大小姐眯起眼，翘起的嘴角也渐渐落下。

“今天就到图书馆吧，P现在在做的研究，我还是挺有兴趣的。”

“来的正好，我也有想问S的问题。”注意到走进自己的领地的主仆，P从书堆里抬起头。

“还是那个课题吗？持续了相当久的时间了呢。”R笑了起来。

“因为都是些不是能靠知识就能理解的东西，我本身又不具备感知相关心理的条件。仅只有阅读、观察和聆听的方式，进度缓慢不足为奇。”

“也是有其他的研究素材吧、随意闯入馆里的那些家伙们，你想要的话，也可以让S从‘食材’里挑几个。”

“呵，或许吧。但是，他们都没有具备S的典型性、代表性和全面性。”

七情六欲，世上有七种感情，却只有六种欲望。

在P看来，没有谁能现在的S这样，能把这十三种情欲混杂糅合、自相矛盾地全部表现出来——她简直就像是为了这个研究所生的最高的素材，被友人操纵了不可知的命运地安排在自己身边。

P心里如此狂热地欣喜着，却在脸上显露着平淡的表情，向主仆两人指出了自己在东方宗教古籍上看到的东西。

喜，怒，哀，惧，爱，恶，欲，是为七情。生、死、耳、目、口、鼻，谓之六欲。

R坐在友人身边，似懂非懂地扫过这些定义，偏过头又说：“这样的话题，不是更适合和庙里的僧侣和道士交谈吗？”

“那些放弃作为人类的宗教家是不会理解我想要得知的感受。”

人有情有欲，而非人种族只有欲。所以对于渴求之物，人类更有获得的动力，虽然和R有着同等自尊，但P为了得到知识，倒也不吝于向低等的种族请教，这反而是R所缺乏的优点。

“……所以，S，能和我谈谈你的想法吗？”

P转向始终沉默的目标人物，以相谈对象的姿态询问着。

但她的身份在那里，自然是得到如她所愿的一个欠身鞠躬。

“当然，您可以自由地提问。”

“不会在这里哟。R在场的话，会很麻烦，也会很吵，”忽略一边友人的强烈抗议，图书馆长左手支着下颌，闭上左眼，“去一个就我们两个的空间，怎么样？”

”对于一边的主人只是“P好过分”之类的喧哗，S明白这并不是反对，便点点头同意。

“诶。”

（让我们开始吧。首先，我要问的第一个问题是：肉体和心，你选择哪一个？）

拥有恋人和主人的S偶尔也是有不和那两个人任何一个一起、独自一个人入睡的机会。只有在那样的时间里，她才能暂时身心完全放松下来，也能好好做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梦。

但是梦也有好坏之分，而S的梦越来越向着本人也有所察觉的趋势不断发展。

“呃，A、A，唔——哈……啊……不！！”

仰躺姿势下猛然醒觉，S如同前一秒被人掐住了脖子即将窒息一般，既无法顾及汗湿的睡衣，强烈的心跳一时也无法平息，手臂横在骤然清醒的双眼前，她大力喘息着、徒劳地抵挡着这股迎面而来的无力感。是因为又梦见了A……还有R吗？

明明梦里的A眼里的人影是自己，R也带着真心的微笑祝福她们的，她却还是骤然惊醒。

Night terror（夜惊）吗？这明明就是她想看到的美梦吧——

但是S却也意识到，若只是在缠绵和美梦中才能感受爱意，这样的恋情是怎样的虚幻？

人类之所以被认为是脆弱的原因，并不仅仅是因为他们过于短暂的生命。压力、伤痛、病苦，随便一样都能使他们身心无法继续运转正常。

被喜欢着却不被任何人爱着，被在乎着却背叛了对方。S正处在这样的压力中无法自拔，但是她也只能忍受这样虚幻的爱情，因为她意识到自己已经做出了一个重要的选择——身体与心，要选择哪一个？

心的方向根本不可能随别人的意愿改变，但身体的欲望却开放向众人。所以她选择了身体。

因为物理上禁锢了身体，便还有一线机会得到心，最差的结果也是得到了一半。若是选择心，则随时可能丢失它，自己并没有这样的自信和时间去承受这份痛苦——在P要求理由的时候，S这么回答道。

不意间瞥到房间一隅的坐着的洋娃娃，它有着华丽的衣着打扮、细致的皮肤纹理以及…很难在制作者脸上见到的撒娇笑容——这是恋人赠予的圣诞礼物。

但是无论如何仿真，在没有操纵者的情况下都是无生机的死物。这就是她现在所拥有的全部。

可是啊——S轻轻走下床，拿起洋娃娃，极其小心地抚摸着那酷似人形使的脸庞，然后将它抱在怀里，重新回到床上——将A的体温与自己的温度同化，同时，自己的色彩也染上如A般的冰蓝，这对S来说都是弥足享受的过程。

呼吸已经平复，休息的时间还有一些，为了明天的工作，她闭上眼，像搂着心上人一样搂住怀里的洋娃娃，又一次进入睡眠。

即使深陷梦魇也好，她衷心希望，现在的一切都不要改变。

（呒，果然是很有趣的看法，不过还可以理解。那么，第二个问题：你现在如何看待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愈发严重的睡眠问题开始困扰S了。不仅是夜惊，失眠、睡眠前幻觉、睡眠瘫痪之类的病症都时有发生，这些都直接导致了S的生理心理的健康状态每况愈下。

也许某一天，就会在睡眠中猝死——如此身心疲惫之下，即使坚强如S，也不由产生了“自己快要死去”的错觉。

另一方面，尽管极力地不使身体的异态反映在工作中，但是越来越高频率的出错使得她的努力显得有些徒劳。

“S你啊，最近有点奇怪呢。”来自R的评语是来源于今天S忘记了和要去赏夜樱的交代，并没有准备任何点心。而这在过去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S自诩完美潇洒，固定下来的形象设定也得到了所有人的肯定，会开始出现这样的差错，差不多可以用某乡结界崩坏这样的程度来比拟。

所以就连R都开始担心了，虽然直率表达关心的话咬断舌头也不会说，行动上姑且也开始表现出来关照。

稍微多使用别的女仆啊、减少自身突发奇想的冒险啊、强制命令S去休息之类的，同时似乎对S会这样虚弱的原因开始有所怀疑。

“只不过是年龄增长的原因，毕竟我是人类。”

S那么说着，以此消除了R的疑问。她其实还想说，请您再等待一段时间，很快就能结束了。

A也看到日渐憔悴的S的状况，与R相反的，什么都没有做。这当然容易理解，毕竟她理论上是最希望人类一生时间尽快终止的那一个，S苦笑着得出这个结论。

自身的死亡便能使最爱的两人获得幸福，对于这样的事实，S已经抱有觉悟，而且她也发现那是使三方同时解除痛苦的唯一方法。说到底，自身看似是被介入的苦情主角，实质上却是介入他人之间的恶人——S对自己的定位就是如此。

尽管不甘心自我了结，以这样自然的方法结束一生也可以瞑目了。

而在那终结来到之前，也请那两人原谅她希望占有心上人的私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