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没几步路她们便走到一家西餐厅门前，美树沙耶加拉开挂着“营业中”牌子的门，示意佐仓杏子进去。囊中空空的佐仓杏子虽然想婉拒，但还是和她面对面地坐到了灯光柔和的靠窗沙发座上。听到美树沙耶加不停歇的点菜声，她感到自己的脸在一点点地发烫充血，连出声抱怨“菜太多了吃不完”都不能够做到。

“这么多就可以了，”美树沙耶加表情淡定地将菜单递给了服务员，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向佐仓杏子解释，“提前说要来吃饭的话，杏子你肯定不愿意……反正都饿了，刚才搜了一下就这家性价比最高。先说好了啊，这顿我请客。”

“沙耶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佐仓杏子有气无力地比划了一个无奈的手势，着实让美树沙耶加紧张了起来。

“诶？我做错了什么吗？”她瞪大了眼睛，手不自觉地捋了捋自己的刘海。

“不是，我没有心里不舒服，只是有些不习惯。下次，务必让我请回来。”她伸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嘶，痛。”揉了揉额头正中，美树沙耶加皱起了鼻子。

“今天你受到的伤，那才是……”佐仓杏子望向她的戒指。

鲜血横飞的那一幕是如此鲜明地烙刻在视网膜上，以至于现在连自己身处事实都要再三怀疑。温暖的室内，轻柔的萨克斯管广播乐，橙纱一样的灯光，食物的诱人香气，健康鲜活的美树沙耶加和自己，简直就像梦境一样美好。

感受到对方的视线，美树沙耶加展开手，将自己手指上戒指形态的Soul Gem和指甲上小小的蓝色图案暴露在灯光下：“你是想说这个的事情么？其实都是我的错……我不能让你因此而送命，签约变身什么的，我自己想这么做才做的。”

“你的错？”这回轮到佐仓杏子瞪眼了，她综合得到的讯息一直以来的理解都是“一起误入不该去的地方——自己被攻击——美树沙耶加为此战斗受伤”，难道……

餐厅里的人很少，已经过了饭点。除了传菜的服务员到来，两人交谈起来也不需要刻意避忌些什么。

“我脖子上这个和你手腕上一模一样的东西，叫做‘魔女的吻痕’，可以看成是被附身的表现。我从昨天就开始了，你却是进入结界后才被当成目标被迷惑的，”美树沙耶加苦笑了一下，“神志不清地一个劲往结界冲的人，把你拖下水让害你被伤成那样的人，不就是我吗？从朋友的角度来看，我必须负起这个责才是。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请你原谅我，请这一次客也是作为赔罪礼的意思。”

佐仓杏子觉得口干舌燥，她承认这样的解释合理贴切，充分显示了她们之间牢不可破的友谊，以及美树沙耶加个人足以让她为之钦佩的种种品质。但明显地，内心里某些喜悦的泡沫在这番浪潮冲刷下完全消失无存，一种自嘲的懈怠感慢慢占据了某个角落，她开始竭力与之抗争。

她没想到美树沙耶加正在窥视她的反应，有一瞬间，她的脸上也被失望和懊恼的阴云所笼罩。忙于自己内心纠结的佐仓杏子压根没注意到蓝发少女隐秘的情感交战，光是用消极的念头勉力镇压住那些粉色泡泡的碎片就让她够呛了。

“原来是这样，”终于，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得理所当然，“这些是QB跟你说的？”

“嗯，在麻美学姐回来以后，它单独跟我说的，”美树沙耶加用小勺在面前的奶油蘑菇浓汤里搅拌，“为什么会被魔女之吻附身呢，大概，不，就是因为我是一个懦弱的胆小鬼，才会因为缺乏坚强意志被盯上，划进‘猎物’范围吧。”

“那你是为什么会产生这种状态的呢？”佐仓杏子喝了一勺玉米浓汤，“人的状态不可能全是好的，别多想，你只是被趁虚而入了而已。”

“没有，如果我是魔女我也会挑这个时候，”美树沙耶加幽幽地说道，“仁美昨天跟我摊牌了，说是轮流告白让恭介选择，我很没有骨气地拒绝了呢。”

差点把屯在口里的汤喷出来，佐仓杏子快速咽了下去：“就因为你不好意思和朋友争男人？”

“大概吧，觉得被背叛了呢，还是自己的好朋友，所以就各种难过悲伤负面情绪全部都出来了。回家以后还对爸爸妈妈说了很难听的话，哭了一个晚上，今天其实上学的事情基本都没有印象了，清醒过来就看到你被拖走……为了喜欢的人连面子都要撕破……我既做不到像她一样干脆，又只会在自暴自弃后对别人撒气，果然很差劲吧？”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为什么偏偏要来抢他呢，成绩出身容貌样样比我强。嗨，反正已经无所谓了，总归我会输得一败涂地吧。”

“胡说八道，”佐仓杏子放下勺子呵斥道，“你是觉得因为自己不够好才放弃？得了吧，死要面子活受罪，就你在白当冤大头。你不去跟他说，他怎么会知道你的心意？明明是你赢面比较多好么，恋爱这码事情你怎么就这么迟钝！”

“杏子你……难道支持我去么？”美树沙耶加听完佐仓杏子的训斥，十分意外，“她给的共同告白时间截止到明天傍晚，我已经没有任何准备和退路了。你……”

“当然不支持！”佐仓杏子斩钉截铁，“但是你得去说一次，给你的暗恋画个句号。”

“你刚才明明还说我赢面比较多，怎么一下子就变成画句号了？”美树沙耶加捉到这句，不由得嗓门提高了一截。

“可能是一码事，结果是另一码事。我不想让你去告白，因为我知道告完后你会和他在一起！”说完后她自知失言，连忙用其他话圆了过去，“才不是嫉妒或者小心眼，只是觉得你适合更好的人来爱你而已。”

“你……”美树沙耶加愣住了，看看摸着鼻子望向窗外的佐仓杏子，不再出声了。

“我还是得去一下，就算你不答应，”良久，她说道，“你可不可以陪我一起去，就当一起去点个句号，不会耽误你打工的。”

佐仓杏子转过头，直视她的双眼，蓝色的眸子里出乎意料地没有任何祈求，单纯地映出一样空荡荡的红色眸子。

看不清彼此的内心的、迷惘的徘徊的少女们，在这一刻同时陷入了沉默。

美树沙耶加突然后悔了起来，她分明感受到自己的残忍，可是又不能不去这么做——姑且不说这是什么性质的试探，有些时候，只是为了确认自己的内心，人就必须去做点什么。

只见佐仓杏子点了点头，然后大口大口地吃东西。她埋头大吃的样子既让她觉得有趣又让她觉得心酸，那双赤色的眼睛并不像往常那样去寻求她的回应或存在，只是专注于桌上的菜。很多次她想和她像往常那样随意说点什么缓解一下气氛，却发现自己也只能不断地靠吃东西来压抑心中的情感。

无法约束的、无法定义的、无法明白的感情，像令人幻惑的香气，像无孔不入的颤音，像冰融雪化后的涓涓细流，无声地在两人心间蜿蜒，蔓延，扩散。

回到家后，佐仓杏子将打包回家的东西放到厨房显眼的位置，直到上床都保持沉默。佐仓夫人体谅大女儿的辛苦，佐仓桃子知道姐姐的不容易，再加上对她的晚归已经习惯，都没有缠着她问这问那。在睡前换创口贴的时候，她发现手上的伤也完全愈合，不由得又联想到美树沙耶加的魔力——和她奋勇作战的模样，一并深深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付出的代价让她心痛至极，却又在知道原因的时候无能为力。

友谊。

失落感。

心跳重合。

泣血的呼唤。

不是其它任何一种情感。

电车里躺在她肩头睡着的美树沙耶加让她百般忍耐，但又本能地想回避这种针尖刺过皮肤一样的感觉。她强迫自己绕过她的肩膀看她的手指，那个象征着力量的、又隐隐带着一些不详意味的指环，果然让对宗教格外敏感的她有些介意。

“你想和我契约，变成魔法少女吗，佐仓杏子？”

不应该出现的声音在此时恰好响起，她愣了一下，随即看到还在浅睡的母亲和妹妹，顿时想起心灵沟通的事情。

“除了心灵交流，我的形体也只有那些拥有素质的少女才会看到。所以，不用担心会吵到你的家人。”QB的一番话将她的疑虑打消得干干净净。在知道它的方便后，她为了不引起家人惊动，索性就保持躺在床上的姿势。

QB蹲踞在他们家的窗户上，月光在地上勾勒出它的影子。

“我想。但我先得知道一切，沙耶加和麻美学姐知道的我全部想知道，”佐仓杏子说道，“迄今为止遇见的这一切，你都能源源本本地说给我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