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无标题

作者:JacieNL
更新时间:2014-11-18 14: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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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JacieNL 于 2015-2-15 09:56 编辑


作者按语:特别提醒,分级调整为M,有血腥暴力场面出现。


第二十四章 无心之人

多亏糟糕的照明条件,索尔才能竭力对周遭异状视而不见。场面令人作呕,但至少昏暗的灯光给了他一点喘息余地。然而,刺鼻的恶臭却避无可避。那气味如此浓烈,他感觉它可能已经透过皮肤,渗进了他骨头里。假如他的灵魂还称得上纯洁,此刻只怕也已被它悄悄腐蚀。


“你太招摇了。”索尔警告道,巫师停下了他所谓的研究,目光空洞地盯着索尔。“艾莎知道你的事。阿列克很快也会查到你了。你不该杀了托比亚斯,那简直就是自报家门。”


巫师继续着他的工作,索尔再次移开视线,只听巫师说:“我自有销声匿迹的办法。我承认,我也希望托比亚斯死于艾莎之手,不过那样其实区别不大。你太小看艾莎了,就算没有这事,她早晚也会发现我的。”


“那晚点总比早点好。”索尔说。


“我已经安排妥当。现在我会在这里等着安娜。”巫师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杰作,歪了歪脑袋,“说到太招摇,里德跟着你过来了。”


“什么——”


“解决他。”


索尔望向巫师,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巫师真的想要他动手……?


“解决他,不然我就把你们俩都解决掉。该是你向我证明自身价值的时候了,索尔,你要超越过去。”巫师又说,面具后传来的声音欢快得有些过头,“别永远做个马前卒。把这当成下棋,当成你穿越棋盘最终升变为后的一步。只要记住一个伴随我成长的信条:释放自我。随心而行。永无极限。”


巫师说完消失了。索尔猛地回头朝楼梯口望去,心中暗自祈祷。恰在此时,里德走下了通往这处厅堂的楼梯,他脸上恐惧和厌恶并存,放慢了脚步,像是怕每一步都会带来更多恐怖。除开自身所受的震撼,索尔颇有点理解里德的反应。没有多少人能承受如此暴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里德问。当他的目光越过索尔落在巫师刚才的……作品上时,无论他心里有多少愤慨,都瞬间烟消云散。他大叫一声,畏畏缩缩地往后退,被台阶绊了一跤,背朝下砰的一声摔在楼梯上。


“里德——”索尔下意识地上前想扶他,却随即止步,声音也低了下去,因为他看见了弟弟眼里露出的厌弃和批判。索尔缩回手。里德又能明白什么?里德有什么权利妄加评论?在长期仰仗他提携之后……


里德干咽了口唾沫,挣扎着爬起来,呼吸粗重,尽管屋内寒风阵阵,他额头上却全是冷汗。“我不知道你到底在这里干什么,可这——?”


“你怎么会在这里?”索尔问。


“我想知道你都在想些什么!”里德大叫着向他逼近,似乎忘记了眼前的恐怖场景,“你就像是疯了一样。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跳过我,选汉斯出任禁卫队长?我支持了你这么多年——”


“我不欠你什么解释。”索尔说。如果这个跳梁小丑不能理解,也是他自己无能。


“这么说,你自以为可以在上台后一脚把我踢开?”里德冷笑着扫视屋内,满脸恶心地点着头,“我们走着瞧,看你亲爱的艾莎会怎么想。等她发现这些的时候,你说她会怎么做?你完了,索尔。完了。”


杀了他。


巫师的声音穿颅入脑,索尔心里有根弦终于绷断了。他深吸了一口气,虽然接下来的一瞬在他感觉里漫长得仿若永恒,但他其实转眼就下定了决心。在这件事上,他别无选择。要么杀人,要么被杀。他必须这么做才能取胜。里德曾相信他,里德曾追随他,但里德也背叛了他,如今里德只是个累赘,必须铲除。当弟弟转身离去时,索尔感觉身体自己动了起来,而他像个局外人一样,冷眼旁观着一切发生。


他感觉血液在体内沸腾,为四肢注入了超常的力量。他毫不犹豫地从背后扑向里德,一肩膀顶在里德背上,把弟弟四仰八叉地撞翻在楼梯上。里德试图转身,动作却不够快,没等他爬起来,索尔就挡开他双臂无力的反抗,单手钳住了他的脖子。索尔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他收紧手指。很快就会结束了。他只需做个了断……


可是里德挣扎着把一条腿挤到两人之间,拼命踹开索尔。里德喉头一松,喘着大气,一时还无力起身。


索尔勃然大怒。里德非得反抗。他非得让他们俩都不好过。


索尔不由一声怒吼,扑上前去,照着里德的脸就是一拳。他一拳接着一拳,对里德的尖叫充耳不闻,甚至自己的指节皮开肉绽,他也浑然不觉。这次索尔用全身重量压住了弟弟的腿,双手掐住里德的喉咙。索尔瞪着充血暴突的眼睛,俯看里德绝望地挠着他的手,还有他的脸,指甲在他下巴两侧留下浅浅的抓痕。索尔把他脑袋往楼梯角落里重重一掼,加大双手的力道,竭力扼紧里德的喉咙。慢慢地,抵抗变弱了。越来越弱,越来越弱。


直到里德的身体彻底松弛下来,索尔终于放开了手。里德软绵绵地倒了下去,脑后淌出的鲜血溪流般顺阶而下,在他身下汇成血泊。


索尔手忙脚乱地跳起身,在洁白的外套上擦拭着颤抖的双手,把红色抹得到处都是。这时候,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刚亲手谋杀了自己的弟弟。胆汁涌到了喉咙口,他弯腰呕了起来,胃里剧烈翻腾着,灼热的胃酸从食道反涌上来,像是种自我惩罚。


“感觉怎么样?”


索尔抬眼望去,巫师又现身了。这是当然的,他根本就没走。


“他人生命在你指尖终结的感觉极具冲击力。我体验不到太多情绪,但杀戮却是永恒的。那是我能控制的东西。”巫师说着弯腰查看里德的尸体,捏住下巴,粗鲁地左右晃着他的脑袋,“我想艾莎也是同样感受。”


“是你逼我的。”索尔说。


巫师直起身,向索尔递过一只手。见索尔没有回应,他缓缓收拢手指,吃吃笑起来。“想自欺欺人也随你。现在走吧。很快会有其他人过来。下面就交给我吧。”


索尔依言离去,但他的一部分已经留在了那里,留在了那冰冷、黑暗的满地血污中。


*


攻下威斯顿轻而易举。


因守军大半被锁在营房内,威斯顿毫无抵抗之力。艾莎径自踱过大门,顺利进入城堡,放开自我尽情施展着魔法。在她周遭,暴风雪如漩涡般渐渐生成,她的感官愈发敏锐起来,世界充斥着她此前不曾觉察的声响和色彩。魔法毫无保留地从体内喷薄而出,令人沉醉的力量奔腾着汇成洪流,这是种她数月未曾体验的感觉。


她离开时,大门已被她的风暴夷为平地,只剩满地碎石。


她的士兵都被风暴所阻,没法跟随她进入城堡,不过艾莎已经不需要他们了。城堡内还有几名守卫,艾莎自己就能解决这些缺乏逃跑意识的家伙。她差点就要了他们的命,却小心避开了要害部位。他们不是被钝力击晕,就是被冰锥钉在了墙上,但总算是逃过一死。


然后,她走向王座室。余下工作非常简单。


艾莎坐在新得的王座上,低头注视着威斯顿公爵。真是个软弱的人,虽然他极力故作镇定。他的小聪明下面藏的是愚昧无知,虚张声势背后是懦弱无能,但他仍比国王要好得多。那位国王试图逃跑,已经被艾莎丢进了他自己的地牢。


“我要威斯顿献上的不过是绝对的忠诚。我的决定不容置疑,但你们可以继续维持王国的日常事务。你是否接受我的条件?”艾莎问。


“当、当然,陛下。威斯顿恭迎您的统治。”公爵说。


“会谈到此结束。从今往后,你就是威斯顿的摄政王。”艾莎道。


“您可有指示,陛下?”


确实有。艾莎起身说:“带我到城堡的制高点去。”


公爵就算觉得她要求古怪,也没表露半分。相反,他亲自带艾莎去了塔楼,领她上到露台后方才告退,他临走又是一通陈腔滥调,艾莎懒得应声,挥挥手就把他打发了。待他离去后,艾莎从塔楼边向下眺望,小小的城市就在她脚下一览无余,城中的居民更显得无比渺小。


艾莎合上双眼。


她能感应到魔镜。它的碎片散落在下方尘世间,闪耀如同星辰,那魔法与她本身如此相似,它在呼唤她,它在渴望着破镜重圆。


艾莎向天空高举双手,任魔法喷涌而出,渐渐增强,直达顶点。虽然双眼紧闭,但她能听见风暴伴着隆隆雷声席卷而来,能想象出乌云遮天蔽日,能感觉到雪花落在她皮肤上,轻如羽毛。冰霜在她双掌间盘旋成一个小小的圆环,缓缓流动,然后越转越快,在一记尖锐的嗡鸣中涨大凝结。随着魔法增强,电流开始涌动,磁力冰环周围哔哔啵啵地闪起蓝白的电光。


来吧,艾莎默默下令。


大大小小的碎片被相似的魔法吸引,从四面八方凌空飞来,附到冰环之上。其中大的接近一英寸,小的细如针尖,它们自行调整着角度,如拼图般一片片拼合起来。整个过程只需短短几分钟,但维持召唤状态要求艾莎集中全部精力。每多一块碎片,魔镜中那股狂暴的力量就强上一分,让她感觉自己像在奋力镇海平波。


直到最后一块碎片归位,一切也随之平缓。


最终,艾莎散去魔法,降下整块魔镜。她让魔镜悬在空中,细细审视。镜面边缘有些缺口,这倒是在她意料之中。不过其余部分完美无瑕。碎片已经弥合,没留下一丝痕迹,根本看不出曾经支离破碎的样子。尽管二者魔法似乎有所共鸣,但艾莎知道自己和魔镜是不同的。每次找到一块新的碎片,她就会在心中进行同样的比较。魔镜还能有重圆的一天。她却永远残缺不全。


除了怪她自己,又能怪谁呢?要把错都推在她父母身上并不难,或许她多少这么做了,但归根结底,她双手已经沾满了他们的鲜血,这让她不忍把他们想得太坏。她真的不忍心。每到这种时候,每当她不可避免地想起他们时,她不会去想他们后来变成了怎样可怕的怪物,只会记得他们曾是多么慈爱的父母。他们曾爱她有如珍宝。后来……他们却不再如此。艾莎从不知道那是为什么。真的仅仅是因为她的魔法吗?要接受他们的女儿有非比寻常之处就那么难吗?


她只想知道原因。


艾莎伸手去抓魔镜。就在她触到它的瞬间——


“艾莎!你、你这是在……?哦,艾莎。”


她认得那声音。那是艾米拉。她的母亲。


艾莎眨了眨眼,但周遭如此怪诞。本该绚烂的色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异样的灰暗色调,一切都暗淡无光。世界朦胧混沌,仿佛她正透过雾蒙蒙的窗户向外张望。仅有几缕微光播洒下来。艾莎只能勉强认出两个较高的身影蹲在第三个较矮的身影旁。


“没关系,艾莎。你可以学会控制它,我相信你。”


这是沃恩,她的父亲,当然不是马库斯,而是她的亲生父亲。控制……她的魔法?他肯定是在说抑制它。沃恩从不在乎什么控制。沃恩只希望她的魔法消失,希望她的诅咒永不再现,就算那意味着他的女儿必须永远不再现身,他也情愿把她锁起来。他决不会说什么“学会控制”的话。


“我们会在你身边陪着你,艾莎。我们会永远陪着你。”


……什么?


不等细想这一切有多超乎现实,艾莎就被拽出来,离开了那幻象或者错觉或者不管什么插曲。视野恢复了令人眩目的清晰,她又回到了威斯顿,低头注视着手中的魔镜碎片。它正闪闪发光。那光在她眼前黯了下去,但她已见过它的灼热。是魔镜向她展示了这一切吗?可为什么要停下——


艾莎抓住胸口,令人窒息的恐惧感突然笼罩了她。


一片黑暗。有什么事正在发生。安娜是不是有危险?艾莎努力向两人间的联系探去,但它像往常一样对她封闭着。只有安娜能解读圣骨匣。艾莎甚至无法听清自己的心声,隔绝情感这么多年,她已经失去了感受的能力。过去她曾为此哀悼,但如今她深恨自己的无能。如果能看到安娜所见的景象,也许就能知道安娜是否安全。而此时此刻,她却无从知晓。


艾莎暂时将那奇怪的幻象抛到脑后。没有什么比安娜更重要。


等我回来。


*


他们终于到了这里。过一会儿,他们就会见到巫师。


走下长长的楼梯,尽头是一扇普通铁门,门那边有条走廊,向前延伸进目不能及的黑暗中。地下的空气沉重得仿佛能压碎人的骨头。灰色的水泥墙被墙上的烛火照亮,摇曳的火光勉强对抗着黑暗,却带不来多少慰籍。细碎的脚步声在长长的走道里回响,污水在粗粝的地面上汇成水洼。更糟的是,消毒剂和肉腐烂的气味混杂在一起,让整个地方都散发着可怕的恶臭。


“我们刚听到的是谁?”汉斯问。


“你注意殿后就好。”阿列克拔出剑,示意汉斯也这么做,“我在前面探路,安娜走中间。”


“你为什么要带上安娜?”汉斯环顾四周,看着破败的环境,绷紧了下巴,“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可安娜不该来这里——”


“好了,我就在这呢,拜托别当我不存在似的议论我。”安娜打断他。


“反正安娜最后总会跟过来的。带上她,我们至少知道她在哪。”阿列克说,“还有,我不会向你透露更多情况了。我不信你,现在让你走我背后也是迫不得已。”


说罢,他们沿着走廊向前走去。阿列克持剑在手缓步而行,安娜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一方面是因为恐惧和期待,另一方面也是不想吸入那令人作呕的气味。她睁大了眼睛,但周围太暗,除了前方的阿列克,她几乎什么都看不见。越往前走,气味也越来越刺鼻。


他们继续向前走去,走廊长得仿佛没有尽头。一片死寂中,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在石壁间回荡,与此同时,安娜不可抑制地想起所有那些被巫师绑架的人。先不管巫师为什么掳走他们,他们已经在地下的寒冷黑暗中待了多久?他们中有多少人还活着?


“安娜,闭上眼睛。”阿列克突然道。


“什么?为什么——?”


“闭上就是了。抓住我的手,闭上眼睛,继续往前走。”阿列克把另一只手往后一伸,安娜犹豫一下,还是依言握住。“在我说可以前,不要睁眼。”


安娜一方面想乖乖听阿列克的嘱咐,以免目睹前方必然存在的恐怖景象,一方面又对自己说,既然她都已经到了这里,那胆怯毫无意义。没等她下定决心,本能就替她作出了选择。一听到脚下的水声,她就下意识睁开了眼睛。


四周挂满了尸体。


安娜吓得松开阿列克的手往后一跳,和身后的汉斯撞了个满怀,却听一片水溅声,她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一直踩在血泊里。她回头望去。这是个错误。她真希望自己能扭过脸去,可恐惧令她难以动弹。周遭景象之残忍令人震惊——碎皮断骨,血肉模糊,剖开的胸膛里,肋骨向外戳着,内脏也暴露在空气中。她居然没有当场吐出来,简直堪称奇迹。


“闭上眼睛,”阿列克说,“我会带你出去。汉斯说得对,我办了件蠢事,一开始就不该带你下来——”


“不!”安娜镇定心神,挣开阿列克的搀扶,自己站稳。她不能总是拖累别人。她克制住闭眼的欲望,直视着阿列克。“现在回头已经太迟了。我们必须继续前进。”


“……好吧,”阿列克说,“你和汉斯继续往前走。我、我过会儿就赶上——”


“阿列克,”汉斯低语,“这里没有活人了。没人需要你帮他们解脱。”


安娜本想转身驳斥汉斯的话,但他语调中的颤音告诉她,他和她一样在发抖。也许他还能保持理智就已经不错了。无论如何,他说的是事实。有些尸体损毁非常严重,几乎辨不出人形,安娜难以想象如果他们还活着该有多可怕。就算他们找到幸存者,又有多少人还想活下去呢?


她本以为他们是来营救的,根本没想过——没想过——帮人解脱。


安娜坚持睁着眼通过了余下的走廊,但除开那血腥的一幕,他们没再发现其他值得注意的东西。最后,他们来到另一处有楼梯下行的入口,不知为什么,他们都知道这就是他们的目的地。不管那人是谁,他一定就在下面静候他们的到来。他们默默站在那道拱门外,没人挪动半步。


或许是因为紧张,安娜再也受不了待在这个可怕的地方裹足不前,于是她第一个跨过了拱门。


黑影立刻涌上来堵住了入口。她转过身,但阿列克和汉斯都被困在门外……或者说,是她被困在门内。安娜不敢碰那黑影,但透过那道半透明的屏障,她能看见王子们站在另一侧,两人都是满脸惊骇。


“安娜!”阿列克叫道,“别动。我这就来救你。”


“没、没事的。”安娜说。


没事的。没事的。只要她继续前进,就不会有事。


继续。前进。


向前。


走。


“你疯了吗?”汉斯质问道,但他的嗓音隔着门含糊不清,像是从水底传来,“这才不是没事呢。我们会救你出来的——”


“不!你们只会把自己弄伤。”安娜说着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子,丢向黑影。石子一碰上那道黑暗的屏障就灰飞烟灭,连一点余烬都没留下。“看到了吗?附近大概还有其他通道。我只、只需要……继续向前走。”


就是这样。


她继续前行。


*


已经十分钟过去了。


不管安娜发生了什么,汉斯和阿列克都看不到。据他们所知……


“我们必须想办法过去。”阿列克边说边蹲下仔细查看那道屏障。


“那你也许该告诉我,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汉斯吼道。如此暴躁不像他的风格,但此刻他很难克制住情绪,让怒火不蔓延到嗓音之中。


无论如何,他都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个局面。他只是有些好奇阿勒万的死到底有何可疑之处,因为他知道他们不会调查他本人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何况即使查到他身上,几句煽动阿勒万谋反的话也治不了他的罪。他更关心的是,是否真有他不知道的情况?然而,当他得知那些失踪案件时……他因安娜而加入了这次小小的探险活动。究竟是一时兴起,还是为了别的什么,汉斯自己也说不清。


不管是为了什么,一想到安娜可能受伤,就令他难以接受。


“麻烦尽量把嘴闭上,帮忙做点有用的事。”阿列克答道。


“你什么都不告诉我,还指望我能帮忙?”见阿列克继续无视他的提问,汉斯攥紧了拳头,“你到底有什么毛病?”


没等汉斯反应过来,阿列克霍然起身,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口。汉斯这位兄长比他高了四英寸,他以为自己随时可能被提得双脚离地,但阿列克只是冲他吼道:“想知道我为什么不肯告诉你任何情况?想想阿勒万!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没什么。”汉斯说,“天杀的,阿列克!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安娜被困在那边——”


“你为什么要在乎?你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没什么。”汉斯不假思索地迅速答道,他甚至没来得及多想,答案就脱口而出。而且发自肺腑。等他意识到自己真的没想过从安娜身上得到任何好处,也没有任何不可告人的动机时,他吓坏了。


阿列克把汉斯拽到跟前,哪怕在昏黄的烛光下,汉斯仍能看见他通红的脸,还有他散大的瞳孔。阿列克有些不对劲。尽管他向来鲁莽,也不会这样——


“见鬼去吧。也许你会在地狱里和你那个娼妓母亲重逢。”阿列克啐道。


杀了他。


不需要一个陌生嗓音在脑海中低语,汉斯也知道该做什么。他怒吼一声推开阿列克,只觉血流在耳畔奔腾咆哮,视野里一片血红。靠着那不得已的同伴情谊,他几乎忘记了过去……但如今没有安娜居中调解,他又记起了他的哥哥们是如何逼他母亲走上自杀的道路,阿列克和其他人一样罪有应得。怒火蒙蔽了汉斯的双眼,让他看不到阿列克脸上的惊骇,还有他突然恢复常态的瞳孔。


“汉斯,等等,那不是我——”


汉斯拔剑向他砍去。


*


安娜不知自己为何如此急于行动,她就是没法不走下那些台阶。虽然心在胸腔里不规则地狂跳着,但她脚下步调平稳,丝毫没有减速。她感觉身体似乎不再属于自己,而她倒成了一名旁观者。路并不长,短短几秒就走到了尽头。随着她的靴子在石阶上踩出最后一响,楼梯也降到平地,通向一个宽敞的房间。


然后她看见了里德。他就站在那里,神色平淡得仿佛他们正参加晚宴,而不是置身于刑讯室中,被鲜血和死亡所包围。


“你终于来了。”里德说。安娜默然不语,小心审视着他的脸。里德笑得合不拢嘴,眼里燃着病态的狂热,但是……


“你出什么事了?”安娜喃喃低语。


“你注意到了。”里德用手指搓着脸上半干的血迹,又摸摸后脑勺上那道可怕的伤口,“里德早在你来之前就死了。我只是暂时借用这具躯体。挺方便的。既然来了,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安娜?”


难怪他的声音像是两个人。当他开口时,巫师本人的声音和里德尖细的嗓音叠在了一起,但当他叫出她的名字时,安娜不由想起她之前受过的催眠。她低下头,就在这时候,她看见了。那边桌子上躺着另一具尸体。皮肤已经割开了,又用针钉住,那层薄薄的外皮被拉扯开来,展示出下面暗红色的人体组织。血在桌上肆意横流,染红了里德所戴的手套,直到这时她才注意到他手里的解剖刀。


“肌肉。只要顺着走向切,就不会断开。”里德指着肌肉组织,边说边下刀,仿佛在给安娜上课,“然后逐层分割……”第二层肌肉被剥离,然后是第三层,直到那颗依然在跳动的心脏从胸腔里暴露出来。


安娜双拳紧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人心,多么迷人的事物啊。”里德的嗓音不复先前的颠狂,变得轻柔怅惘。他脱下手套,探进俘虏的胸膛,在安娜惊骇的目光中徒手取出了心脏。他一边说话,一边对着光举起那颗心,像欣赏珍宝一样细细审视。“正是这个普普通通的器官把血液输送到全身,也是心的存在让人有了感情……不仅仅活着,还活得有生气。这就是制造圣骨匣所要付出的牺牲。”


“你、你怎么知道——?”


“艾莎不是唯一一个。”里德把那颗心放回原位,指着自己的胸膛,脸上露出扭曲的笑容,“我们俩都是无心之人。但我……我才是第一个。”


“你是谁?”安娜问。


里德的微笑一点点消失了。“只是个垂死之人。你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的回答是:我想活下去,安娜。”里德陡然转身,张开双臂喊道,“我想活下去!因为我想探索世界,我想感受生活,我想重新成为一个人——”他又转了回去,这次他脸上戴着副面具,“——因为我不想仅以这丑恶的形态苟延残喘。”


他的面具又化为黑影,消散在空气中。安娜被自己吓了一跳,她居然觉得多少能理解巫师的感受。但话说回来,她怎么可能不理解呢?艾莎也是这样的。可是……艾莎并未选择绑架和杀戮。安娜退后一步,忍不住咬着嘴唇。“这不是借口。看看艾莎——”


“艾莎活着是因为我。”里德怒吼。只不过这并非真正的里德。他有着里德的面孔,但不管他是谁,不管他顶着谁的脸藏在谁的躯壳里,都不重要。现在,是那个不知名的巫师在说话。“我是第一个,是确保艾莎能安全制造圣骨匣的原型样本。我只不过是在她之前的实验品。


“我骗托比亚斯说圣骨匣是种古老的魔法,但是……马库斯才是始作俑者。就是我的亲生父亲,”巫师啐道,“就是马库斯毁了我。当年我献出心脏时,还仅仅是个孩子,可就算以一个孩子的可塑性,也无法承受那样的损伤。马库斯在我身上学到了教训,艾莎可以活下去,可我呢?我的心已经丢失了。就在我们对话之时,我的心却支离破碎。我正在死去,安娜。我将死去,所以艾莎可能存活。这公平吗?我——就——该——替——她——去——死——吗?!”


里德每说一个字,就释出一波魔法。安娜本能地蹲下身子,抱住脑袋,不过四下横飞的魔法和她擦身而过,只有房间被震得晃个不停。黑影撞到墙上,在沸水般的咕嘟声和嘶嘶声中消失不见,在石壁上侵蚀出累累伤痕。巫师用力咽了口唾沫,平静下来。


“但我不怨艾莎。这也许是因为我并不完美,而她要好得多。甚至可能只是运气有别,但她比我走运。我很羡慕你。”里德说,安娜抬头望去,看出他恢复了冷静,甚至比之前更镇定自若。先是狂躁,然后是暴怒,现在又无比冷静。难以预测。喜怒无常。“像你这样纯洁的人世间罕有。所以我想见见你。你能理解我吗,安娜,就像你理解艾莎那样?”


一阵漫长的沉默。


“无论如何,我跟你聊得挺开心的。希望你原谅我把阿列克和汉斯排除在外,我觉得有关圣骨匣的讨论是件私事。换成艾莎也不会同意他们参加。”里德收紧手指,凌空向下一抓,就听一阵低沉的隆隆声从他们身后传来,“但既然我们已经聊完了敏感话题,我会让他们加入。我们就等着瞧吧。”


“瞧什么?”安娜问。


“瞧他们能不能走到这里。”里德说,“我会向你证明,人类不过是恶心的低等生物。”


安娜转身注视着入口,屏息以待,她想起自己只用不到一分钟时间就到了这里。显然,巫师已经给他们下了绊子。几分钟过去了,兄弟俩都不见踪影。如果他们能过关,这时候也该到了。安娜垂下头,只听里德在她身后吃吃笑着,笑声不绝于耳。


但就在安娜开始放弃希望的时候,外面传来一阵仓促的脚步声。


安娜抬头望去,只见阿列克和汉斯双双持剑冲进屋来。两人都鼻青脸肿,阿列克脸上有道长长的口子,还在流血,汉斯脖子上有圈瘀伤,但他们都还活着。安娜冲到他们身旁,情不自禁地拥抱了他们。


“那是里德吗?”阿列克边问边侧过脑袋,隔着她朝巫师的方向望去。


“其实不是他。”安娜说,“巫师……占据了他的身体。里德已经死了。”


“放其他人走。”阿列克举剑指向里德的脖颈,“那些被你绑架的人。他们在哪?”


巫师只是大笑着摇头。“我没有人可以还给你。他们都在这里。”里德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他们都是我的一部分。”


汉斯眯起眼睛。“这是什么意思?”


但安娜隐约明白了巫师话里的意思。由始至终,他都在说他想活下去,说他要修补自己的缺陷,再加上他对心脏的执迷,还有他进行的所有那些实验……


“我这是在帮他们。”里德说,“他们都是社会底层的可怜虫,注定一无是处,深陷在生活这场谎言带来的恐惧中,苦苦挣扎。是我帮他们从痛苦中解脱出来。是我为他们的生命赋予了意义。”


“你疯了。”安娜喃喃道。她差点就相信他真的在呼唤她的理解,她差点就让自己把他和艾莎联系到一起。但巫师是不同的。无论他们表面上有多相似,他永远不会是艾莎,容许自己对他产生同情是她能犯的最愚蠢的错误。


“不说这个了。”里德先看看阿列克,又看看汉斯,“我得承认,我已经很少感到惊讶了,但你们两个……我还不知道你们有这个本事。令我印象深刻。特别是你,汉斯。你已经在我掌心里这么久了,我都怀疑你是否还会有挣脱的一天。”


“你说在你掌心里是什么意思?”汉斯问道,“我从没和你见过面——”


“你真以为自己是个权谋高手?”里德吃吃笑着,“不,汉斯。由始至终,你都只是我的傀儡。当你跟阿勒万交谈时,是我向他脑中灌输了刺杀艾莎的指令。当你跟托比亚斯密谋时,是我告诉了他潜入塔楼的点子。当你跟索尔对话时,是我煽起了他心中的妒火。你自以为亲手促成的每一件事,汉斯,都是我替你办的。一直都是我。”


安娜望着汉斯,惊讶地发觉自己并不为汉斯做过的事感到吃惊。但此刻她所看到的,却不是她所熟悉的汉斯。他睁大了眼睛,双手颤抖——他的自信已被打得粉碎,只留下一具空荡荡的躯壳,就如同那些被巫师抛下的尸骸。


“振作点。”阿列克说完,回身面向里德,“别玩心理战术了。你哪都别想去。”


“你打算怎么对付一具尸体?”里德吃吃笑道,“你们没我这么幸运,只能困在血肉之躯里。我祝愿你们顺利脱险。”


随着这句隐晦的讯息,里德的尸身瘫倒在地。


一声轰隆巨响。


一片闷然震动。


一阵低沉的嘎吱声。


连环爆炸撼动了整个货栈,震得安娜跪倒在地。尘土和碎石从天花板上纷纷落下,起先只是些小碎块,但接着石块越来越大,很快就有她拳头大小。要不了多久,整栋建筑都会坍塌。


“是黑火药。”阿列克还剑入鞘,“我们得离开这里。要快!”


阿列克拉起安娜就跑,但她回头望去,注意到汉斯还怔怔立在原地。她大叫他的名字,但他没有一点反应。她再次呼喊他,仍是同样的结果。阿列克返身抓住汉斯的肩膀,摇晃着他大声吼道:“现在不是时候!还记得你是怎么跟我说的吗?我们得走了!”


汉斯瞬间惊醒过来。三人一起冲上楼梯,回到曾经路过的走廊。突然之间,走廊漫长仿佛得走不到尽头。安娜尽量躲闪着下坠的碎片,但石块已经接近她脑袋大小,地面也剧烈晃动着,令她几乎失去平衡。紧接着,就在他们身后,地面在一阵刺耳的噼啪声中碎裂开来。安娜不敢抬头或者低头,只是拼命加快脚步,一路向前跑去。


他们冲过那道门回到货栈,但那里也不安全。货栈的梁柱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他们却还在建筑内部,必须全力冲刺跑完最后一程。但他们会及时脱险的。他们必须成功。


可安娜不习惯如此复杂的地形和如此恶劣的环境,就算她能跟上阿列克和汉斯,也很难躲过弹片般砸落的木板和铁条。距出口一米之遥时,安娜被一块木板绊倒,扭伤了脚踝。阿列克正侧身挤出门去。汉斯回头看见她被绊倒。四目相对,安娜只觉心底一沉,突然明白了什么。


汉斯俯身将安娜抱进怀里,安娜来不及反对,来不及尖叫,就被扔向了外面的安全地带。她撞在阿列克身上,两人一起滚到了门外,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不可避免的悲剧发生。


货栈轰然倒塌,把汉斯埋在了成吨铁架之下。


*


译注:在国际象棋中,实力最弱的“卒”穿越棋盘抵达对方底线后,可升格为实力最强的“后”,这个过程称为“升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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