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无标题

作者:JacieNL
更新时间:2014-11-25 2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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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JacieNL 于 2014-11-27 08:12 编辑


番外:不详之数十三


“为什么大家都讨厌我们,母亲?”


汉斯只有六岁,但已足可辨出身边所有人对他们的鄙夷。自他记事时起,他和母亲就一直活在忍耐的边缘,不断在无休止的教训中品尝残酷的滋味。日复一日,他忍受着兄长们对他的白眼相看,忍受着父王对他的漠不关心。就连仆人们也以冷漠疏离的态度揭示着这对母子手中无权的事实。六岁的汉斯已经非常清楚,南埃尔斯的此处并非他的归宿。


“不要那么想,汉斯。”安雅嗫嚅着。她说话一贯如此,轻柔而谨慎,就像她无法忍受再提高一丁点嗓音,生怕叫旁人注意到自己。


“我不是傻瓜,我知道他们都觉得我很没用,但我比他们都强。”汉斯难以自制。母亲如此隐忍简直令他发狂,她本该不至于此,她本就不至于此。


“没人认为你没用。”安雅坚持着,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汉斯坐到床上,但汉斯没有动。“哥哥们只是在逗你。都会过去的,我保证。”


“我从没提到过哥哥,你却说了。”汉斯话一出口,安雅就缩了缩身子。“我知道没人喜欢我,他们说我不是父王的种,他们说我是私生子。我不甘心,这有错吗?”


安雅跪下,注视着儿子的眼睛。她眼中真诚的爱意令汉斯瞬时间陷入了愧疚。满腹的怨愤提醒着他,他与母亲完全不同。即使童稚还未从脸上褪去,汉斯也能洞悉这番天差地别。母亲是他所知道的最温柔、最无私的人,而他自己呢?


“汉斯,”安雅说,“我爱你。”


“我也爱你,母亲。”汉斯不假思索。


安雅笑了,伸手抚过汉斯的头发,小心地将他前额的散发梳理整齐:“啊,汉斯,为什么不叫我妈妈了?你以前都这么叫我的。”


“但父王不会同意的,”汉斯说,“那太随便了。”


“叫‘母亲’太生分了,”安雅低语着,“我想再听你叫我一次妈妈,最后一次,好吗?”


“我也爱你,妈妈。”汉斯迟疑着说,“你这是怎么——?”


“要记住你不是没用的人,汉斯。你远远不是。”没等汉斯开口,安雅就抱住了他。她双臂环住儿子,紧紧地把他拥在怀里。汉斯能感觉到她在颤抖,更令他惶恐的是,当母亲再次开口时,传来的是伤心的啜泣声:“你能成为国王。我知道你能做到,只要没有我在这里拖累你。”


“怎么了?”汉斯再次问道。他收臂抱住了母亲,把头埋进她的肩膀。这么久以来都是她守在他身边,现在,该他守着她了。


“没什么。这一次,什么事都没有。”安雅松开手,擦干泪,轻轻拍了拍汉斯的头,抿嘴笑道,“我能帮你,汉斯。”


那是汉斯最后一次见到母亲。


*


南埃尔斯的安雅来自郊外的农民家庭,虽不是最低微的出身,却已相差无几。但贫寒之家同样能给她温暖庇护。在父母的呵护下,安雅和两个妹妹一起,在那尽管风雨飘摇,却不乏欢声笑语的家中共同成长。即使那身旧布衫根本没法给她遮风挡雨,她那颗热情洋溢的爱之心已足可为她抵御最严酷的寒冬。她的生活很单纯,与奢靡放纵无缘,却也过得轻松自在。


在她十六岁那年,一切都改变了。安雅进入南埃尔斯城堡,成为一名女佣。她虽年轻,却无野心,所抱有的全部梦想,就仅仅是以一个下级女佣的身份,在这富丽堂皇的城堡中勤恳工作,踏实挣钱,好让父母能安享晚年,也让妹妹能安定生活。就这么简单。


对她,匆匆一瞥就已足够。


安雅不见得有多漂亮。她既不具备遥远他乡的异域情调,也无缘于上流社会的千娇百媚。她那头平凡的棕发,也远逊于飘逸的金发,又或闪耀的红发。匆匆一瞥之下,这个脸上带着些许雀斑的女子实在是平淡无奇。但她却是那种深蕴内在美的女人,越是近观,愈见其美。她脸庞清秀,个性温和,为人恭顺。她的眼睛似能抚慰人心。对上她的目光,就像注视着一个可以依赖的熟悉而亲切的伙伴。她语调轻柔而恭敬,笑容恬淡而羞涩,而那双明眸早已诉说心意。她自始至终以诚待人。自然而然地,她博得了所有人的信任。


然而,当忽然得到城堡中那位举足轻重的男人的青睐时,她转瞬间便成了众矢之的。


在早先的日子里,安雅曾以她敏捷的头脑和娴熟的技艺深受王后和妃嫔们的喜爱,但当马库斯国王开始对她青眼有加,她便成了她们的竞争者,成了令人憎恶的对象。女人们以己度人,只觉得她谦恭的仪态只是博取信任的虚伪伎俩,她柔和的嗓音也只为诉说蛊惑国王的无耻谎言。马库斯接二连三地要求安雅随侍,她领命而行,日复一日地在马库斯伏案工作时为他沏茶倒水。尽管流言四起,但流言终究只是流言。


直到流言成为现实。


理智告诉安雅,国王对她的兴趣只是心血来潮,但年轻天真的她又不可自拔地仰慕着那位勤勉治国的国王。她曾守候了他好几个星期,看着他日以继夜地批阅文稿、操劳国事。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国王是何等甘于奉献。马库斯英俊倜傥,人至中年而魅力不减,力与美在他身上完美呈现。于是当他向安雅投注了全副心力时,安雅的理性就被爱意驱散得无影无踪。


她从未被赋予任何头衔,但她毫不介意。她曾是一名女佣,现在却既不是仆役又不是主人,身份微妙地高于其他人,却又从未被正式确认过。只是在心照不宣之下,她不再是女佣中的一员。她原本的主人们痛恨她,她原本的伙伴们疏远她。前者对她趾高气扬,后者对她俯首帖耳,对她这国王新宠的新身份既感羡慕,又怀畏惧。但至少,安雅对任何人都不构成威胁,于是她就这样被孤立又无名份地存在着。


直到她成了威胁。


她怀孕的消息在宫廷中宛如平地惊雷,宫妃们让她流产的多次图谋却都不幸地付诸东流。直到她临产,马库斯才不得不屈尊将她纳进王室。然而事件接二连三爆发,不逢其时的婚礼只能草草了事:王储古斯塔夫的叛乱刚被平定,他的妻子和未出世的儿子就被流放到了巴吉岛。埃德蒙王子甫一降生,他不知名的母亲又被送去了远方。在两天后出生的汉斯,自然远不如第十二位王子那么引人注目。可每个人都很清楚,这第十三位王子迟早会成为拦路石。


“这是我的?”马库斯皱起眉头,死盯着婴儿那头少见的红发。


安雅给不出任何能让他信服的答案。那一刻,她才看清了马库斯的真面目。她曾以为他是高贵仁慈的化身,是完美无瑕的国王,是和她两情相悦的伴侣。但忽然之间,她看到的是一张专横跋扈的面容,是一名自以为是的暴君,是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


*


汉斯一直在阴影下成长,不仅因为那十二位兄长,更因为他被烙上的印记:平民血统,甚至是私生子。而他的兄长也乐此不疲地展示着他们的优越。每次相遇,他们都会不厌其烦地向汉斯阐明他们的想法。


“真是可惜呐,你的母亲太不值一提了。”托比亚斯将一缕头发甩上肩头,“否则你也不至于这么无足轻重哟,汉斯。”


汉斯皱了皱眉,但没有反驳。他只是低下头,继续走自己的路,想回到他和母亲共同生活的居所。但无论如何努力,他短小的双腿依然无法助他逃脱令人厌烦的嗡鸣。年长他十二岁的托比亚斯迈开大步,轻松地跟上了他,继续着尖刻的演说。


“我喜欢你,真的哦。”托比亚斯说着,看到汉斯试图加快脚步,又笑了,“就让我给你出谋划策吧,跟你母亲一刀两断就是了。”


汉斯陡然止步,瞪向托比亚斯,脸上愤怒难掩。这是个错误。他不该暴露出兄长的话对自己有何影响,但保持冷静是汉斯在今后的人生中才会学到的教训。此时,年仅六岁的他还藏不住情绪。


“闭嘴。”


这是个徒劳无力的答复,但对于同母亲分开这样的想法,汉斯无法用语言表达他的难以置信。其他的王子,除了索尔之外都由保姆养大,只有汉斯与他的亲生母亲相依为命。他无法想象没有母亲的生活。光是想想那些雇来的女人漠不关心、千篇一律、只管身体不顾其他的“照料”,就让汉斯反胃。她们永远取代不了母亲的爱。他甚至有点同情起自己的兄长来。


“说话要注意分寸,你不想让阿勒万再来给你上一堂礼仪课吧。”托比亚斯成功唤起了汉斯的记忆,令他打了个哆嗦。托比亚斯又哼了一声:“你这样子活像羊癫疯。”


想想阿勒万如何逼得汉斯东躲西藏,托比亚斯这么说也不算过头。阿勒万有个糟糕的习惯,就是对汉斯颐指气使。他深信着汉斯血统低微的传闻,致力于净化他血管中每一滴不纯血液,总是引经据典地教训他真正的男子汉该如何行事。虽然阿勒万自认对每个王子都不假辞色,但他事实上是在欺凌汉斯,不知不觉间吓坏了自己最小的弟弟。


“我会管好我自己,”汉斯嗫嚅道,“现在请你让我一个人静——”


“噢,看哪,金童子来了。”托比亚斯打断道。他向沿着走道走来的那位熟人点点头,提高嗓音叫道:“索尔!很高兴见到你,你还是最受宠的那个吗?还是说现在父王真的更中意埃德蒙了?”


索尔径直从他们身边走过,奥列弗和里德像往常一样紧随其后,三人停下脚步致意。索尔彬彬有礼一如以往,轻巧地拨开了那个不怀好意的问题:“父王钟爱的始终是我们身上的美德。早安,托比亚斯。”奥利弗和里德相继效仿,只向托比亚斯问了好。三人都对汉斯视若无睹。


“瞧见了吗,汉斯?这就是我说的礼仪。你多大了,索尔?”但索尔刚要张口答复,托比亚斯就举起一只手,猜测道:“七岁?八岁?”


“……十一岁。”索尔说。


托比亚斯细细打量着索尔,自顾自嘟哝起来。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每个人都能听见,却又不便接嘴:“这样说来,你该多吃点了。”然后,他又提高了嗓门,“十一岁!你长得很好!课业怎么样?汉斯能跟上吗?”


“我还行,”汉斯说完,又带着某种期许补了一句,“索尔是最棒的。”


索尔仍把视线停留在托比亚斯身上,看都没看汉斯一眼。奥利弗转过身,像是要朝汉斯望去,却被索尔的手势阻止了。索尔始终挂着礼貌的笑容,回答道:“课业进展很顺利。晚餐时再见,托比亚斯。”


索尔一行转身离去。由始至终,他们都没对汉斯说过一句话,就像完全没有察觉他的存在。汉斯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心潮翻涌。托比亚斯的嘲弄或者阿勒万的欺压都不至于令他如此难以忍受。真正伤他最深的,并不是被厌恶,而是被彻底无视。


“看起来你还真就是无足轻重。”托比亚斯说,“知道吗,索尔对厨师乃至马夫都会问好,而对你,他的弟弟——应该是吧——他偏就不理不睬。”


托比亚斯很擅长在人伤口上撒盐。但事实上,无论被吹捧为多么成熟稳重,索尔终究还是个孩子。他的母亲——尊贵的王后——又是如此憎恶安雅,简直要气到伤身。当然了,安雅曾是她的私人女佣,而王后的长子古斯塔夫失宠后,她全部的希望就寄托在次子索尔身上。汉斯是个竞争者。更糟的是,这个竞争者竟然是曾服侍她沐浴更衣、给她揉脚按摩的女佣的儿子。对她来说,这实在无法容忍。而索尔只是效仿了自己的母亲。


“说得好像别人就有多喜欢你似的。”汉斯嘀咕着,同时注意到,有那么一瞬间,托比亚斯愣了一下。虽然他很快恢复了平静,但汉斯对于他刹那间的失神感到了一丝快慰。


“可你却是个更好的靶子。”托比亚斯说。


汉斯几乎无法再保持沉默,可他知道母亲不喜欢对抗,于是他只是继续低头赶路。谢天谢地,接下来的时间里托比亚斯闭上了嘴,但汉斯还是越来越觉厌烦——托比亚斯不依不饶地紧紧尾随,一直粘着他回到住处,还朝门把手鼓励似的点点头。汉斯冲他瞪眼:


“母亲不会想见你。”


“可上回我们不是聊得挺好嘛。”托比亚斯说。


汉斯决定保护母亲,他才不要说出安雅在托比亚斯走后是怎样暗自垂泪。古斯塔夫自然不会参与这些无聊事,但费卞和托比亚斯却无比享受对那个平民女子的明嘲暗讽。托比亚斯尤其热衷于散播汉斯的情况,说他在晚餐时是如何被兄长厌弃,又如何被父王无视——总之一个意思,汉斯从未能融入这个王室之家。而安雅,甚至都从未被邀请参加晚宴亲见这一切。


“你去骚扰别人去,如果有人还肯搭理你的话。”汉斯说道,心里则在呐喊着要托比亚斯赶紧滚回图书馆乖乖蹲在那里,母亲不应再被他残酷的话语所烦扰。


“好吧。”托比亚斯举手投降,“但好好考虑下我的建议吧,汉斯。安雅只是你的负担,她自己也清楚这一点。”


“她是我的母亲。”汉斯几乎是在低声咆哮,而托比亚斯只是耸了耸肩。


“万一想找我,你知道该去哪里找。”说着,托比亚斯走开了。


直到托比亚斯转过拐角消失,汉斯才打开了房门。现在还是下午时分,房间里应该很敞亮。但所有窗帘都被拉上了,就像是清晨刚醒来时的样子。母亲出门去了?她并不经常出去。她更愿意与这个残酷的城堡划清界限。汉斯拉开窗帘,向外张望。这是晴朗的一天。南埃尔斯的天气总跟人作对,但今天却是个例外。阳光明媚,晴空万里,天上飘荡的白云挡住了灼人的炽热,却保留了宜人的温暖。


好吧,或许母亲出门享受这难得的好天气了。她很快就会回来的。


汉斯坐下。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他一直等着。直到他睡着又醒来,母亲仍没有回来。


一名仆人前来,异常谦卑地传达晚餐邀请,担忧开始在汉斯的头脑中愈演愈烈。不仅因为母亲很少离开房间,更因为她每次都会为他整理妥帖,再目送他前去用餐。她本来早该回来了。汉斯挥手要仆人退下并捎信说他今天不用晚餐。即使知道必然会因这无礼之举而受罚,他还是决定留下来等待。


又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


汉斯默不作声地在房间里等了一整晚,虽然努力睁着眼睛,但他的意志终于还是败给了睡神。


*


第二天汉斯醒来时,房间里仍然没有别人。他扔掉被毯,夺门而出,东张西望间,却没看到一个活物——他和母亲就是被丢弃到了这么个无人问津的角落。汉斯咒骂着,沿着走道冲了出去。三分钟后他终于见到了第一个人影,他认出那是曾和他的母亲一起工作的女佣。


“你见到我母亲了吗?”汉斯问。


“恐怕我不知道您说的是谁。”


“你不知道——”汉斯还没说完,女佣就走开了。他愣了愣,回过神后又追上去拦住她,“别想骗我!你当然知道她是——”


“您的母亲从未生活在这里,明白了吗?”女佣说完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就绕过汉斯再次走开,把他独自撇在过道里。


汉斯找到的每一个人都这么说。他们都说不知道他母亲是谁,说他一直是独自生活,还说无论他母亲是谁,她也必然不可能亲自抚养他。汉斯每次都听到同样的答案,越来越觉得自己要被逼疯了。他母亲当然住在这里,也一直抚养着他。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把戏?毫无疑问,是费卞导演了这一切,也许母亲是被他绑架了。


跑过图书馆门口,汉斯鞋跟一滑赶紧刹住。他转回身,撞开了大门。不出所料,托比亚斯正坐在墙角的书桌前,聚精会神于一本落满灰尘的大部头。汉斯径直向他冲去,一把拍开他手中的书,厚重书卷撞击在书桌上发出巨大声响,在空旷的房间里声声回荡,书架上的书也为之吱嘎呻吟。


托比亚斯叹了口气:“什么事这么急呢?”


“我母亲在哪里?”汉斯再次问道。


不知为什么,托比亚斯一下从座位上跳起来,环顾空荡荡的图书馆,才回头俯视着汉斯:“你问过其他人了吗?”


“只问了女佣——”


“很好。你来找我而不是别人,还是很聪明的。如果他们去向父王通风报信,你可就麻烦大了。”托比亚斯说着,又坐了下来。但他夸错了,汉斯其实很可能会询问任何一个兄长,只不过正好先遇到托比亚斯罢了。


“我只想知道母亲在哪里!”汉斯大叫。


“没人会再提起她,我建议你也这么做。”但托比亚斯的回答被无视了,汉斯只顾重复自己的问题。他叹了口气,摇头道:“你不会想知道的。”


“我就是要知道。”汉斯迫切道。托比亚斯没有回答,只是慢条斯理地合上书册,装模作样地轻抚封面上的浮雕图案,悠然自得地为它擦去灰尘。汉斯耐住性子等着。托比亚斯却还不慌不忙地探过身去,慢慢悠悠地把书放回书架。汉斯终于忍无可忍:“告诉我!”


托比亚斯坐回座位,视线正好与汉斯的双眼齐平。他问:“你确定要知道?”


“是的!”


“好吧,跟我来。”


这变化太快,让汉斯几乎跟不上。托比亚斯高昂着脑袋走出图书馆,汉斯满腹狐疑却又满心期待地跟在后头。汉斯完全无法肯定托比亚斯是否值得信赖,但他别无选择。当他们离开城堡走向马厩时,汉斯心中恐惧愈演愈烈。可托比亚斯没做任何解释,反而加快了脚步,直到汉斯要他慢点走,才不情愿地放慢了速度。


接着,他们走过马厩,进入森林,越走越远,直到人迹罕至处。厚密的树林挡住了阳光,只有一缕缕金线透过树冠间的缝隙若隐若现。这里的植被未经修剪,高得足以妨碍汉斯前进。在越过荆棘丛时,汉斯不得不小心翼翼,唯恐被划伤,但仓促间又难免粗心大意。他不止一次感觉有刺扎到腿上,但那无关紧要,以至于被刺的疼痛也显得遥远而虚无。


最后,他们停住了。


“就是这里。”托比亚斯说。


那只是一处空地。


“这里什么都没有!”汉斯环顾四周,被托比亚斯的把戏激怒了。他不愿再浪费一分一秒,转身就走。托比亚斯却抓住他的手腕,掰回了他的身子。


“看!”托比亚斯指向一棵树。


那就是一棵普普通通的树。


但当汉斯细细打量,只觉得口干舌燥,喘不上气来,连心跳都为之一滞。他终于看清了托比亚斯所指的事物。不是这片空地,也不是这棵树,而是一件根本不该在那里出现的东西,那东西根本不该出现在这个无人光顾的偏僻所在。


那是挂在树枝上的一根套索。


“你撒谎。”汉斯闭上眼,但刚才那一幕仍在灼烧他的眼睛。越来越疼,越来越疼。他只得再次睁开眼睛,暴怒地盯着托比亚斯。托比亚斯还在那里,那是当时无所畏惧的他能发泄怒火的唯一对象:“你在撒谎!”


汉斯冲向了托比亚斯,却被轻松挡开。他四仰八叉地摔倒在地,差点背过气去。他用双臂支起身子,刚刚坐起就被托比亚斯拽了起来。


“你母亲是因你而死。”托比亚斯冷笑道。


我不甘心,这有错吗?


我能帮你,汉斯。


汉斯跪在尘土中,抬头呆望着绳索。


真的是因为他吗?因为他说过的话?其实汉斯从未想要更多,从来没有。他所需要的,只是他的母亲。为什么她要为他这么做?汉斯永远不会把任何事物置于她之上。她应该知道的,她知道的。


不是他的错。


但也不是母亲的错。


“听着,”任由汉斯在思绪中沉浸良久后,托比亚斯开口了,“父王下了令,不许任何人再提及你的母亲,那也就意味着不能再议论你的……正统性。就把这当成祝福继续活下去。不要浪费这机会。明白吗?”


“……祝福?”汉斯喃喃道。


“祝福。”托比亚斯重复。


汉斯站起身,闭上眼。这次,套索的映像消失了。后来,当他再回想起这一刻时,无论如何都记不得自己在那里站了多久。他只记得他再次睁开眼睛,望向了托比亚斯,接着又望向了城堡。那是他的归宿,在通向王座的道路上,他要担负起这次牺牲。


“我是第十三位王子,”汉斯说,“我是父王的儿子。”


不详之数十三。


那不是他的错,也不是母亲的错,但有十二个人要付出代价。


汉斯有十二位兄长。


一个接一个的,他要给他们带去厄运。


然后,一个接一个的,他要他们一个不剩。


*


本章翻译:乌鸦(围观加分调戏请找本贴19楼),润色:浮桥,校对:JacieN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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