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一直觉得在恍惚中听到了遥远的歌谣，像是幼时至亲之人在耳边的低声吟唱，带着喑哑的、浅淡的、温和的，宠溺味道。

窗边盛开的花朵在拂晓的轻风中缓缓摇曳，草木的清香气息从窗外飘进来，一丝丝窜入鼻端。

院子后面是一大片荒地，兀自生长的杂草已经高过那时的自己，在里面藏身就像是沉浸在另一个世界。躺倒就可以闭上双眼，不理会支使着身边的野草弯下腰用嫩叶给自己挠痒吵得她无法睡觉的微风，几个吐息，很快地，进入梦乡。

迷途之中，会有人来牵她的手。

微凉的小小手掌，被她握在掌心。

于是突然就有了方向，无所顾忌地，理直气壮地，心安理得地，像是拥抱着一个暖色的幻想……沉沉睡去。

总会被醒来后第一眼见到的景象所震撼——漆黑画幕里的漫天星辰。

月色里闪烁着的流动波光，在漂浮的薄云后面，若隐若现。

她站起身，望着在黑暗中各自璀璨的星斗，一片晦暗中的耀眼光芒，在沉默地，尽情释放。

微笑着，忍不住就奔跑起来。

风从耳边刮过，伴随心中陡然升起的希冀。还要再快一些，比这更快，比风更快，不要停止的，永远奔跑下去……

那些离离的原野，那些绚丽的芬芳，那些漂泊的晨昏。一一走过。

夜一放下手中被自己折腾了好半天的药材，扔回已经被分好类的暗格中。

看了看桌子上摆放着的几个大小不同的药盒，夜一扬起嘴角。

——这个孩子总是这样，静默的，安稳的，平和的，轻而易举地，就勾起她对往事的很多回忆。

明明都是那么久远的事情了，她也是现在才知道，原来自己是一直记得的。

真是……太过柔和了。

夜一知道小蜜蜂一点一点地帮她整理好了一直散乱摊着的药草；

夜一知道小蜜蜂默默地将对身体有害的药材移到了边上的药柜里只留了少许的试验用量放在桌旁；

夜一知道小蜜蜂一直在看书的同时写下书上没有标明的药效，隽秀的字迹小小地挤在一个个令人口齿噙香的草药名字旁边……

所有微妙的小动作，那些小心翼翼堆积出的、一副不想让人察觉到的样子的细致体贴，不动声色的温柔安抚。

她知道的，她都知道。

就在她把对方拽进怀里揽着不放的那个夜里，就在她缓缓睡去的时候，女孩移动了一下手脚，想要翻个身子却硬是被箍得动弹不得，尝试着抽出手臂……也不可以。

挣扎了半天后，终是无力地喘了口气。无奈地认了输的女孩子转过头，看了眼夜一沉睡的面容。

精致的眉眼，微扬的嘴角，阖上的眼睑遮住了灿烂的金眸。

收回目光，女孩轻叹一声，仰头将脑袋轻轻搁在对方肩胛处。

“夜一……你在烦恼什么？”

就像夜空中固执闪烁的孤星，在微风过后缓缓飘开的云层中，被现出身形的清凉月光笼罩；

就像远航的少年，在望不穿的浓重雾色里，因为看见湛蓝深海间那只有着金色的长发，柔软的腰肢，灵动的鱼尾，温和的双眸，那样传说中的精灵，而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

就像在梦境中即使没有触碰也依旧能够给予温暖的那双手。只因自己无意的一个动作，带了几分自嘲若有似无的轻笑，就将散落的光芒收集起来，浅笑着，捧至眼前。

——我在烦恼，我的小蜜蜂这么好，我该怎么办呢？能为你做些什么呢？可是又害怕，怎么做都不够啊。

……

夜一发现自己没有办法止住嘴角的笑意，特别是在她回头看到捧着书坐在一边的女孩翻过一页后，下意识地抚了抚脸颊的时候——她知道那个动作是为什么：在她终于松开自己紧紧地抱着女孩的双臂忍不住地低头亲吻了对方的脸颊却又故作自然地转身走开后，女孩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手指不自觉地在书页边缘稍微用力地捏了一下以缓解心里的不知所措，然后才重新转头望向窗外，脸上恢复了平和而宁静的神情。

看来是把刚刚的那个行为理解为一种表达亲密的方式了呢。

夜一本以为自己会失望的，结果却是不由自主地笑了。

怎样都好了，至少现在，想要微笑着面对你……

摇摇头唤回自己不知飘去何处的魂魄，夜一折了折手指：真的该开始工作了！

考虑到浦原喜助的建议，夜一决定先从当初那份用药清单开始检查。

提笔写下那时自己使用过的药材，笔尖在最后两味药上停住了。

敲门声打断了夜一的思路。

推开房门的年轻守卫在看到眼前一脸笑容、全身从上到下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人畜无害的温和气息的女人时明显是被吓到了，带着“见鬼了？！”的神情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这个好像是你之前提出需要的东西吧？老爷让人送过来了。”

夜一伸手接过，看了眼手中的药材，又转头看了看窗边独自坐着安静看书的小蜜蜂，微微一笑。

对年轻守卫扔下一句：“等等”，夜一快步走至桌前，抓过一张纸匆匆写下几行字，对折之后塞到男子手中，正要说话，似乎想到什么，换上了一副不耐烦的讥诮面容：“给那个整天带着把折扇到处闲晃笑得一脸愚蠢的家伙。”顿了顿，又加了句：“戴绿色帽子的那个。”

见到对面那张脸上熟悉的，得意得很欠揍的表情，年轻的守卫安下心来地呼出一口气：这人终于恢复正常了。

接过纸张，他因无法理解对方所指之人是谁而老实地摇了摇头，开口询问：“你说的是……？”

夜一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新来的医师。”如果是那个家伙的话，这种事情应该还是可以办到的。

“哦。”虽然还是不知道具体是谁，不过顺着这个线索还是能找到人的。耸耸肩，男子摆手：“知道了。”

夜一向着那个抓着纸张转身离去，又忘记了给房门上锁的年轻男子道了一句：“谢啦”。

如愿地看到对方在听到那句话后整个身子猛地颤了好大一下子的状态后，夜一终于得逞的笑出声来。

将送至的新药材放回桌上，夜一转身走到女孩身边，抬手轻轻抚了抚那颗黑色的小脑袋，手指从对方头顶偏左位置的小小发旋滑到披散在笔直脊背后的发尾，很是一丝不苟的样子。

于是女孩放下手中的医术，抬起头看着夜一，宛然一笑。

——小蜜蜂，我知道我能为你做什么了！

虽然这不是什么大事，但还是希望你会喜欢我将要送给你的那个礼物~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