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窗外不知从何时开始下起了大雨，灿烂的阳光被一层浓云遮盖住，屋子里的光线霎时暗了下来。
夜一回头望了眼仍旧埋头于手中的医书，对周身一切更改仿似毫无察觉的女孩，轻笑着摇了摇头。
抬手调亮了台面上的灯盏，再转头去看的时候才发现对方缓缓地、一点点地抬起了头，稍稍拉开了一些眼睛和书本之间的距离。
于是夜一忍不住地笑了出来：啊……原来还是有反应的。
视线回到面前的白纸，指尖在桌面上轻敲着，夜一还是无法下笔。
真是可笑，那种事情，明明早就已经做过一次了，现在要重拾起来，却困难至此。是因为现在的自己已经清楚地看到了那剂药造成的后果，还是因为自己的确对于当时那样做了的自身感到厌恶的缘故呢？
苦笑一声，夜一轻唤：“小蜜蜂。”
女孩闻声抬起头，清澈的眼眸直直望向对方：“嗯？”
夜一伸出双手，掌心朝上地摊开，不出声。
女孩歪着头眨了眨眼睛，看来是尚未明白夜一的意思。
无奈地叹了口气，夜一从唇角挤出两个字：“过、来。”
“哦。”女孩应了一声，抱着书乖乖地走过去。
夜一伸长手臂拉着对方坐下——在自己腿上。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亲密展开女孩明显愣了一下，正要挣扎着站起身却被夜一递至眼前的单子引开了注意力。
“……这是？”拿过药方，女孩从上至下仔细读完，回头看向夜一，轻声问道。
“我开的，”似是轻叹，又似是苦笑，“毒药。”夜一没有去看对方清秀的面容上那双干净澄澈的双眸，只将视线聚焦在白纸黑字之上。
看着夜一抿紧的嘴角勾勒出的锋利唇线，以及那样平静的眼眸和淡漠的神情，女孩一时没有说话。放下单子，顿了顿，才微笑起来。
“夜一是个温柔的人。”她这样说。
夜一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扯着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神色地摇了摇头，夜一苦笑着：“不，不只这些。”
提笔写下最后两味药材，笔尖颤抖着停止在最后一捺上。右手僵硬地维持着握笔的动作，左手在桌面下无声地握紧。
盯着自己的字迹，夜一依旧没有去看女孩的脸，她觉得自己突然有一点害怕了起来。真可笑，都已经这样了，还怕什么呢？
难道是在怕，会被这个孩子讨厌吗？
……那么，你会吗？
所以，如果事实是这个样子的话……你还会依然觉得我是你口中那个，‘温柔的人’吗？
房间内一时寂静无声。
果然……
自嘲一笑，夜一放下笔。感觉心脏随着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停止后逐渐蔓延的寂静而一点点抽痛起来。
虽然是很无理取闹，虽然的确完全没有立场，但是……
唯独，不想被你——
“果然，夜一很温柔。”
……诶？！
没能隐藏住惊讶的心情，夜一猛地转头，双眼定定地看向对方，仿佛是不能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话。
看见夜一极其稀有的讶异神色，女孩轻笑着，带了一丝难能一见的狡黠意味：“那个人，”似乎是在考虑措辞，“现在还活着吧？”
“……”虽然是还没死，但这也太……
夜一露出为难的神色，不知该如何回答。
“所以啊，”女孩轻声道：“不能杀人的毒药……明明是害人之物，却留了一线生机，也给了自己一个机会。你想救他的，不是吗？”
……
应该说“被看穿了”，还是说“被救赎了”呢？
自己都没有想到过的理由，自己都无法解释的举动，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可能，却被一个比自己年纪都小的孩子亲口道出了。
夜一扬起嘴角，低笑起来。
——真的是那样吗？还是说因为是你，所以才能在一切错误的罪恶中看出那一点渺茫的光芒？
可是无论如何，至少能被你“原谅”，就已经足够了。
环住女孩的腰，把对方圈至怀中，夜一将下巴抵在那颗黑色的小脑袋上。
蹭了蹭对方柔软的黑发，被挤压着支起来的几根发丝刺得下巴有点发痒，但夜一不想放开。
“小蜜蜂~”夜一微笑着轻唤，尾字上扬的语调已经恢复了平常会有的样子，轻快的语气听来是已经不再烦恼。
“嗯？”女孩想仰头看看夜一却被对方压制得动弹不得。
感慨般的长叹了一声，夜一故作忧愁地道了一句：“唉，这到底是谁家教出来的小孩啊？！”
没想到对方会突然提到这个，女孩身子一僵，默默地低下了头：“夜一……”
察觉到女孩陡然的低落，夜一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触到了对方的痛楚，于是连忙收紧了双臂，不等对方说出会让彼此难受的答案，就抢白着道：“我要去跟那家人提亲！~”坚定的语气半是调笑半是认真。
……
不知道是因为被夜一大胆的话语给吓到了还是因为没有反应过来，女孩沉默着，没有出声回答。
就在夜一忍不住支起脑袋想看看对方的表情时，女孩猛地站了起来。
“砰”地一响，夜一低呼一声，捂住被撞到的下巴，抬头看向那个几步走开的背影，一边揉着自己的下巴一边暗自疑惑着：小蜜蜂的头顶难道不会痛的吗？！
“我去开门。”女孩低声道了一句，随即大步走向门口。
嗯？开门？！夜一怀疑地望向房门，在看到那处晃动的人影时无奈地傻眼：居然真的有人送饭来了？！而且自己一点都没有注意到……
抬手扶额，夜一无不抓狂地暗自在内心怒吼：为什么我家的小蜜蜂会在这种时候对那种事情如此敏感？明明平时都一副吃不吃都无所谓的样子还非得自己逼着才能把食物彻底吃光的！难道说她知道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会送一些珍稀的美食过来吗？还是说她知道今天送餐来的会是什么很久未见思之如狂的旧识？而且她到底是有多饿啊？！那么着急忙慌地赶过去，先回应一下又不会怎样！我又没有说什么惊世骇俗的发言……而且像我这种人能想到要做出上门提亲那种讲礼貌的举动已经是很难得的事情了好不好？平常我可都是直接把人抢走的啊喂！再说了，我好歹也是仪表不凡、相貌堂堂、气宇轩昂，走出去并不会让你失礼吧？？！
……
只顾着埋怨对方但自己却根本就放错了重点——你一个女子去跟人家提什么亲啊！那可能吗？！还是说你要女扮男装地去？！——的夜一完全没有意识到女孩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地去迎接本来根本不必起身帮忙开门就可以顺利地被送进来的午餐，也没有发现女孩对于用头顶撞到了自己的下巴这件事似乎一无所觉的异常状态，更没有注意到女孩大步走过去时僵硬的身姿以及不可思议的……同边步。
如果她注意到，应该会面上带着一脸的调侃，眼里却是认真的温柔神色的，“噗”地笑出声来吧。
——只能说这两个人的迟钝和粗神经在某种程度上是其实是相同等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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