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南小鸟接受了医生的建议暂时留院，妈妈来了探望了她一周，但是学校事务繁忙，不得不又匆匆赶回去，绚濑绘里和东条希都抽不出更多的时间久留，也是即将回日本，临走前希开玩笑地说跟某个赫赫有名的律师小姐比起来她们现在都是穷光蛋，冒不起失业的风险。然而这些都不是关键，最重要的是园田海未会在每天上午十点准时出现在病房，一天都没有断过。

那个在病房里的拥抱成为粉碎伪装矜持的最后一击，于是多年来的逃避瞬间变得荒谬，在园田海未的注视下南小鸟不得不承认心里的恐惧，她是真的害怕从此以后都得过着没有双手的日子，园田海未成了黑暗中唯一闪亮的救命稻草，她没有办法拒绝去抓紧。

“你应该……很忙吧？”这样的开场白连她自己都觉得没头没脑。

一旁削水果的园田海未动作没有停顿，只是抬了抬眼，“还好。”她把苹果切成小块，拿起一块送到南小鸟嘴边，后者却只是盯着那一小块形状造型气味没有任何问题的苹果，老半天才抬起头来看向她。

“不想吃？”她疑惑地垂下些手，心想着南小鸟什么时候开始讨厌苹果了。

“不是……”南小鸟暗自在心底无奈地纠结着，最终觉得还是直接挑明比较好，“你这样不太好吧……”

“削苹果？”

“不是，我是说你天天来这里。”

“来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天啊……南小鸟突然觉得园田海未凭着这样的理解能力成为一流律师真是太不容易了，她踌躇了一下，缓慢地开口，“你的时间很宝贵，应该好好珍惜才对吧。”

“小鸟——”园田海未把手里的水果刀放下，端坐着看向她，“我的挚友现在面临着残疾的危险，我来照顾她，有什么不对吗？”然后她又加上一句，“而且，律师没有案子的时候不会很多事，你不知道？”

……没案子？南小鸟更疑惑了。“没案子？”

园田海未也用同样困惑的眼神望着她，“是啊，没案子。”

“等等……你现在没有案子？”

“谁告诉你我现在有案子的？”她搞不懂南小鸟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件事。

“那你为什么飞洛杉矶？”

“我——”园田海未掐断了剩下的话，一时间房间里静得出奇，沉默吞噬掉空气的始末。

南小鸟看着她千变万化的为难神色，终于忍不住轻声开口，“不想说也没关系。”她不想逼得园田海未去找个蹩脚的谎言来搪塞。

园田海未有些懊恼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南小鸟靠在枕头上安静地看电视，一边对于刚才没说完的话耿耿于怀。她总不能告诉对方园田海未是为了在生日跟南小鸟展开一次正常对话才登上那班飞机的吧。说出这样的话对她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将近三十岁还这么扭扭捏捏她自己都实在看不下去。

她现在还记得与南小鸟重逢的那趟班机，从俄罗斯飞回日本，那一次她像个精神失常患者似地刚下飞机就又买了飞回俄罗斯的机票，在全日空一群机组人员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从出口又走近了国际出发的入口，一路上还闷闷不乐地思索南小鸟为什么会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这样的地方，做设计师的理想去了哪里？一度鼓励自己的所谓的未来去了哪里？这样的现实太难看了，她甚至没有勇气去看着。于是好好的回国变成了三个小时的日本游，整趟旅程过得像是在迷雾里做梦一般。

连续几次想开口，都被那个职业化的笑容堵了回去，不止一次地她觉得飞机上的十二个小时过得恼人的飞快，似乎憋屈却又无话可说。于是这一犹豫又是两年。南小鸟在工作时间非常忙，来来回回连多一句废话的时间都没有，她不想打扰，更不敢打扰，本以为自然而然一切都会好起来，等这尴尬的时段被时间冲淡就会好起来，可是她逐渐察觉到，这样的顺其自然并没有缓和任何东西，反而让她们之间的关系更加的不自然。

她在这次出发之前下定决心一定要把现状打破，不说重归于好至少不再互相佯装陌生人。她承认她迫切地希望着有机会跟南小鸟正常地交谈，有了第一步后面就一定会顺利，但是，那一堆她希望的机遇里从来没有过痛苦这个情况。她现在还不想去质问南小鸟还隐瞒了她什么，物理治疗和恢复运动才是头等大事，反正这次之后就会有更多的机会，等了这么多年，她不介意再等一会儿。

园田海未说没案子，潜台词就是她很闲所以不要想找借口把她支走。尽管如此，南小鸟还是不知道园田海未哪来的闲情逸致每天进进出出她的病房，每一次都带了日本的特产、美国的甜品等一系列食物，就差没有把超市搬来，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她终于忍不住提出异议，“这么吃下去会长很胖……”当然她并不是说长胖了对她自己有什么不好的影响，都到这份上了她能平平安安地养伤就已经算得上好，只是怎么说她也算是舱服，世界上没有哪个舱服是膨胀的胖子。

园田海未却只是把纸袋里的东西依次放在桌子上，再把桌子推向南小鸟的方向，“我会好好管制不让你超重，过段时间会做复健治疗，会很辛苦。”

南小鸟的脸色黯淡下来，转过头去不再看园田海未，“现在还不知道有没有复健……”

“会有的。”园田海未决定不给她任何发展悲观话题的机会。

撇开主观感情不谈，南小鸟偶尔会觉得园田海未是她遇见过的最最刻板的人。并不是说园田海未有什么不好，相反，她可靠、稳重，但是对自己要求严苛，对于确定的事态度坚决得像是钻牛角尖。青春期的时候她还没有锋芒毕露，然而在经历了各种或喜或悲的洗礼之后园田海未的行事风格居然开始有了几分苦行僧的味道，仿佛在孜孜不倦地追求着什么东西，而那磨练出来的不卑不亢的气质竟在不经意间有一种令人心生退避三舍的敬畏。

但是南小鸟知道，这是人用来包装自己的武器，正如现在园田海未毫不犹豫地打断她的话，果盘里那些去皮的削得整整齐齐的水果，以及沙发上叠得整齐的换洗衣物——园田海未还是园田海未，是那个温柔的、拘谨的、严厉的、偶尔会害羞的、她念念不忘的园田海未。

05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