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 早上的骚乱并没有引起太大的骚动。因为城卫将军的迅速介入，市集的事得到了妥善解决。至于后续的事，那就不是居民们所需要担心的了。城卫将军是居民们所信赖的守护者。这个常年穿着铠甲，极少以素颜便服出现在公众面前的少女，是圆环之城的剑、长枪、盾牌……她是骑士的典范，是公认的大骑士，是守护了环城几十年的受神明所眷顾的英雄。虽然作为骑士的却不怎么骑马，反倒喜欢在城市内建筑上跑动这一点甚为奇怪，但她穿着百斤重铠甲以比马还快的速度在高处奔跑的身影，是居民们的定心针。将军很给力，居民很放心。所以他们不需要去思考这件事的缘由，也不需要去想这件事的意义和后续。按老约翰的说法，这些都是官老爷和卫兵们的工作。那么，官老爷们——执政官们现在在做什么呢？环城没有城主，只有12名执政官。每三名执政官负责一个部门，而这四个部门对执政官议会负责。这种在外面的人看来极为奇怪，没有统一力的执政制度是如何运作的？环城没有贵族，只有几个大家族和十几个小家族，而环城的上层由这群人把持着。如果用颜色来表示家族的话，那12个席位都有着各自的颜色，没有任何一个家族的权利是绝对地位的。没有任何人的权力是绝对的。因为每个人都知道，环城属于谁——那高塔上的主人虽然从来不理会世事，权力是家族们的，但这个环城，却是神明的。顺带一提，在居民中有着极高声望的将军并不是执政官，只是隶属于城卫部队。居民们还以为这是那些家族们打压的结果，但当清楚将军是教会出身，且有着神佑后便释然了——神明不理世事，那眷属们同理，不会涉及政事。但没有哪一个蠢货会试图以权力去打压她——虽然被称为将军，但事实上她一人便可成军，在敌阵中孤身冲锋陷阱也绝不会倒下。年轻人们是听着这些传说长大的，但年迈的老人们却知道，这名少女将军曾干过何等惊天动地的事情。话归正题，其实执政官们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迎来了今日的清晨。神谕是如此的突然，而那之后神明也不再发声，而且和往日不同，不再回应执政官们任何问题，塔顶就像熄灭了一般。十一名执政官们商量了一夜都得不到什么头绪，但城内的戒严是第一要务，这之后他们开始商量这是一件什么性质的事情。神是绝对不会说谎的，既然有恶魔潜入了城里，那么必然躲在了什么地方。卫兵，法师协会，教会都在展开搜查，每个人的内心都带着不安。神只说了恶魔在城中，就再无指引，那恶魔完全潜入在阴影中，无人知道真详细。神明这次沉默得令人不安。但是有小部分人的不安截然不同。只有十一名执政官做出决策，还有一位呢？那位执政官不属于任何一个家族，没有需要负责的部门，也极少出现在议会上。听起来就像个花瓶不是吗？也有很多不清楚情况的人称呼这名美丽的女子为花瓶执政官，但坐在执政官位上的人从来不敢忽视这名女子的影响力。她和将军一样，也是受神明所眷属之人。其余执政官皆尊她为……大执政官。而这名执政官之首，现在在哪里呢？ 在离高塔不远的东北方向，有一栋别致典雅的建筑。这里是诗人和戏剧协会，城中大部分的高雅娱乐都出自这里，每一天都有大量不入流的乐谱和诗篇化作锅炉中的燃料，但也有佳作诞生。在这神佑之城，文艺受到了宗教的极大影响，庸俗的作品在赞美神明，投机的作品在批判神明，而流传于世的作品……在忽视神明。聪明人都能隐约察觉到这也许就是神明的态度，所以这种宗教风潮已经式微，艺术家们更多地将注意力放在了其他更有意义的领域。又或者，把注意力放在常驻于协会的大执政官上。虽然被戏称为花瓶，但只要是个认为自己有着浪漫因子的男人，都不会去无视这有着艳丽美貌的女人——追逐佳人是文人的通病。既然大执政官喜欢这些，那么就投其所好，无数热情的诗篇、戏剧、乐曲涌向了大执政官，而大执政官也很乐意且沉浸其中。一辆由老马拉着的马车停在了协会前，一名穿着朴素白色长袍的老人拄着紫木长杖，从马车中走下，一名有着银色长发的可爱女孩也紧随着跳了下来，抓着老人的袖子站在一边。虽然老人极少在外露面，但手中紫木杖表明了他的身份——在这城市中，能使用紫木魔杖的，只有法师协会的三位大法师。这紫木魔杖属于任何一位大法师，它是协会的象征，有着普通魔杖所无法比拟的强大力量，传言紫木魔杖是由神明曾经使用过的长弓所制，至于可信度如何，那就见仁见智了。老人带着女孩往协会内走去，此时迎面走出一个略显富态的中年男人，那男人穿着一身华贵的丝绸袍子，胸前别着一根金黄色的圆环别针，身边跟着几名护卫。哪怕有人不认识这名男子，那别针已经向所有人表明他的身份——他是环城十二名执政官之一。这名执政官似乎生来就神态倨傲，一举一动都带着“上流”贵族的美好品德，此刻的他脸上还带着怒气，但似乎在顾及什么而不敢表露得太明显。老人停下脚步，稍微让开了道路，对男子微微点头，“提里奥斯大人。”男子——提里奥斯望向老人，稍微收敛了一下神色，微笑回礼道：“奥加先生。”他用眼睛的余光瞥了一眼抓着老人衣袖躲在身后的女孩，心里开始思考这女孩的身份。老人摸了摸自己垂到胸前的胡子，“看来议会已经做出了决策，提里奥斯大人才会有这闲情逸致来诗戏协会啊，老头子我也能安下心来了。”提里奥斯眉目间闪过一丝阴霾，但马上恢复常态，“哈哈，姑且算是暂时决定了接下来的方针……倒是奥加先生原来也对这方面有兴趣吗？”老人笑了笑，“这孩子刚来这个城市，对什么都很好奇，而且指明要来这里参观一下。”老人所指的，自然是他身边的女孩了。提里奥斯望向女孩，女孩马上缩回到老人身后，只露出半边脸去窥视他。老人继续道：“这孩子来这之前没人管教过，不懂礼仪，希望提里奥斯大人不要介意。”提里奥斯笑了笑，“无妨。那么我先告辞了。”他并没有如自己所说的那么宽容，虽然环城没有贵族制度，但他一直都坚持着贵族的做派，现在只不过是卖了脸子给这名大法师而已。因为一些事他不愿再多作停留，道别后匆匆离开。提里奥斯登上他那豪华的马车离开的时候，老人和女孩正好上到二楼。女孩从窗口望着提里奥斯的马车离去，开声道：“那个人说谎。”“是啊。”“那庸俗无聊的男人大概只会在戏剧院如同看猴子一般看戏，怎么可能会亲自去摸猴子的手，他更像会虐待猴子的人。”老人苦笑，对女孩这失礼至极的发言并不训斥，“他不是来摸……嗯，摸这些艺术家们的手的，他来这里只是为了见那位夫人。”女孩皱眉，“她从来没有过什么婚姻，你称她为夫人……是不是有点不妥当？”“我对比我年长的女性都称呼为夫人的。”“哦，就是很隐喻地提醒她，‘你已经不年轻了’对吧？这倒是真的。”女孩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对此老人只能摇头苦笑，这不是他可以驾驭和涉及的话题，就此打住吧。说话间两人来到了三楼，站在了关着门的乐室前，里面传出微小的乐声。老人后退一步，对女孩鞠躬致意，态度极为恭谨，“那么我先告退了，贤者大人。”“辛苦你了。”女孩对老人摆了摆手，“这一路你也不容易。我离开不过几十年，就已经没多少人还记得我这协会成员了，多亏还有你们几个记得我。”“我们几个能再见到大人你，也很高兴。”老人顿了顿，“但大人你这次的出游，算是中途结束了回来的吧？到底是为什么……”女孩打断了老人，“还能是因为什么呢？”她望向乐室门口，“不就是因为神明的发言……打起精神来，城市可是要依靠你们守护的。”她沉默了一会，“神也有神自己的苦恼，你们最好还是别太依赖她。”两人说了一些话后，老人便离开了。女孩在站在门前，也不敲门直接就推门进去。乐室前端是十来名乐师，正在排练着曲谱。女孩推门的动作很大，直接影响到了他们。在他们神色不善地看着这没有礼貌的闯入者时，角落边传来了一个声音让他们安静了下来。“各位先暂且离开吧，我和这孩子有些闺房私话要说。”乐师们没有任何异议，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朝角落边低头致意后便迅速离开。他们不会反抗在角落那里的大人的意志。那是名有着耀眼金发的女子，美艳的容貌，曼妙的身材，无一不让男人着迷，但没有人敢对她不敬，再轻佻的狂蜂浪蝶在她面前也会如羊羔般温驯。她身穿素雅长裙，坐在那里轻弹着竖琴的模样，早已成为无数画家们的素材，只为博得红颜一笑，便已满足。她是无数男人的梦中情人，是不可触及的高岭之花——她是十一名执政官之首，大执政官。女孩径直走向大执政官。大执政官将竖琴放在一边，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过来吧。”女孩一点也不客气地扑了上去，坐在了大执政官怀中，“一阵子不见，男人们还是源源不断地朝你靠拢啊。”“他们大概是将讨好我当作一种传统了吧。”大执政官伸手在女孩娇嫩的脸颊上捏了捏，“新老交替，除非我消失了，不然大概是不会结束的。”“所以我才每过一段日子就离开至少几十年。”女孩叹气道，“这样能避免很多永生的麻烦……你们三个真是受得了啊。”“这里有着能打发很多时间的乐趣。”大执政官环顾了一下乐室，“将军姑娘她是一条筋的呆货，还在扮演地下之王的好姑娘也有着自己的乐子——虽然那乐子多半出在将军身上。”“她们还真会闹……”女孩咕哝道，“刚才是不是有个无聊的男人来找你了？”“你知道了？”“那种蠢货的一举一动，就算不去在意也无比显眼。”女孩用甜甜的声音对大执政官笑道。大执政官抚摸着女孩的头，“你啊，就那么喜欢用这副甜美的样子践踏他人吗？”“我的仁慈从来不会施舍给蠢货。”“提里奥斯还算是个聪明的孩子，他的家族在环城也算是大族了。”大执政官笑道，“可惜，这个家族太年轻了，有很多事都没亲身经历过，和其他有历史的家族相比，敬畏之心显得有点淡呢。”“哼，蛋糕只有一个，但分的人又多了一个，我想那些老家族们不怎么乐意见到那种局面，对那男人的家族各种纵容，蒙蔽了他们的心智，让他们忘记了自己的定位……真是借刀杀人啊。这些家族，是不是把好姐姐当作笨蛋一样。”女孩冷道，“提里奥斯那愚蠢的男人……权欲蒙蔽了心智，又被坏姐姐把玩于手中。哼……他也想不到，和他做交易的‘恶魔’，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恶魔吧。”“在你的好姐姐眼里，只有那坏姐姐才是恶魔。”大执政官说道，“世人眼中的恶魔，在她眼里也只是有点调皮的孩子而已。负责统率魔界的那几位也不是会无聊到要来串门的人。”“负责那边的几位又要背莫须有的黑锅了呢，坏姐姐也是丝毫不顾及我们这些人的感受。”女孩气呼呼道，大执政官又捏了捏女孩的脸颊，“她眼里只有神，又怎么可能会在意我们？我们只要处理好人间事就行了，只有将军才会每次头脑发热地挡在前面。”“那么你觉得坏姐姐会什么时候行动呢？”女孩问道。“什么时候都有可能。”大执政官将头靠在女孩肩上，轻咬了一下女孩的耳垂，让女孩脸红惊呼，“在那之前，和我说说你这些年来的见闻吧？” 午后，临近黄昏。学生早早吃完晚餐，回到了自己房间。坐在梳妆台前，她开始解开自己的麻花辫。一个小小的影子从镜子中冒了出来，化为壁虎的形状跳到学生肩膀上。【真是稀奇，你竟然在为自己梳妆打扮】学生一边解着辫子，一边回应道：“在见心爱的人之前，好好打扮一番不是常识吗？虽然她很喜欢麻花辫，但这太土气了。”【我不认为她会介意这种小事】“但我会介意。”学生将麻花辫解开，黑色的长发披落在肩上，原有的温柔气质荡然无存，整个人变得妖冶无比，“我终究是个女人，只希望能以最完美的样子出现在她面前。”【既然你开始打扮了，难道是今晚？】“没必要再等了，拖延毫无意义。”学生望着镜中的自己，轻抚脸颊，“我可是好女人，绝不会让爱人在约会中等待哪怕一分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