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时光

得知了顾时的身份和二十年后的大概状况，顾里觉得，这个世界上没什么可以担心的事情了。

她把这个想法转述给林萧，林萧红着眼睛反问她：“顾里，你难道忘了期末考试吗？”

顾里总是克制不住要在课上骚扰一下林萧。

她最喜欢的是每周一三五的语文早读时间，语文课代表林萧抓着本书在教室里一边领读一边乱转，转到她旁边的时候就被抓住裙摆被迫停住了脚步，只好假装歇脚靠在桌边。于是顾里借着桌子的掩护对她上下其手，林萧努力地保持表象上的若无其事，庆幸着早读时昏昏欲睡的同学里，根本没人会注意到她明显发颤的声音。

由于始终不肯用吃早饭的时间来补觉，林萧的第一堂课基本是在半昏迷状态下度过的。

她一手支着额头，一手在记笔记，写着写着脑袋就耷拉了下来，碰到桌面没一会儿又凭着意志力强行挺直背坐起来，不到五分钟又睡了过去，就这样独自一人在睡意中挣扎。等到老师发现，让她站起来听课，她就悄悄低下头责怪顾里：“你怎么不叫醒我？”

顾里心说叫醒了你我还看什么来提神，嘴上回答她：“看你睡得挺香的，不忍心叫。”

到了第二堂课，林萧基本处于清醒状态，顾里知道，林萧的确是认真专注地在听课，但那个神情怎么看怎么可爱，活脱脱像一个在听大人讲故事的幼儿园孩子，如果是碰到语文课，还会兴致勃勃地在课上就开始和老师讨论，引经据典侃侃而谈的林萧光芒万丈，让人挪不开眼睛。

怎么够呢。顾里开始了解为什么恋人之间会有“生生世世”这样的誓言。这样的一个人，只让我拥有她短短一世，怎么够呢。

这样一天一天不断循环的生活，因为有了林萧的存在而成了需要珍惜的奢侈品。

这是从顾里的角度来看的某一天。

如果从林萧的角度来看呢？

早读课的时候她也不太想在教室里走来走去，多累啊，但门外时不时有老师巡逻，到时候要是看到语文课代表没站起来领读又要挨一顿批评。林萧原本的习惯一向是在转到靠后的位置，比如南湘那里唐宛如那里的时候停下来靠在她们桌上，然而现在不行了，一旦她在别人那里停下来，顾里那附近读书的声音忽然就高了上去，在一大堆萎靡不振的声音里听起来格外清晰。她摆出无奈的神情，心里却很高兴，不动声色地走过去停在顾里旁边，欣赏一下顾里那恶作剧成功的孩子般的表情。

第一堂课在半梦半醒之间挣扎时，只要稍微偏过视线，肯定就能和顾里四目相对。借着支在额头上那只手的掩护，林萧偷偷地欣赏着顾里凝视自己的样子，想起了形容此情此景很贴切的一首诗：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化学课物理课虽然难懂，但只要好好听还是能弄明白的，只不过林萧更喜欢假装一头雾水，偏过头半靠在顾里身上向她提问，顾里得意洋洋地在她的笔记本上指点江山，而根本无需指点的林萧借机专心听着她略微压低因而有些沙哑的声音，暗自揣测能不能偷偷拿出手机，拍下她此刻神采飞扬又隐忍着不想表现出过多喜悦的样子。

这是她的顾里。

林萧在任何时候都自卑，唯独提起顾里，她便毫不顾忌地引以为傲。

为了迎接期末考这件“世界上仅剩的值得担心的事情”，顾里她们宿舍又开始挑灯夜读。

挑灯夜读少不了夜宵，不过唐宛如在宿舍里拿出榴莲糖这种行径，是注定要遭受谴责的。

“唐宛如，看在大家都是灵长类动物的份上，能不能不要互相为难？”顾里拿过林萧放在一边的外套捂在脸上，吸吸鼻子，“林萧，你们家换洗衣液了？”

顾时还在算着化学卷子的最后一道大题，也不忘忙里偷闲地感叹一声：“噫——大家都是灵长类动物，能不能不要把别人当傻子？”

就好像没听见她这句话似的，顾里侧过身凑到林萧颈边闻了闻：“果然是你换沐浴露了。”

借着小台灯昏黄的光，能看见林萧白皙的皮肤上唰地爬上了一层红晕，她抱着手里的一大摞试卷和草稿纸挪了个位置，让顾时隔在她和顾里中间，举起一本书挡在脸侧：“我今天真的要好好复习！”

碍于唐宛如和南湘在场，她把那句“都怪你老在课上骚扰我”给咽了下去。

数学考试之前，本就忐忑不安的林萧比以往更加忐忑不安了，恨不得和班里那些学渣一样纷纷跑到学霸们面前求握手，想沾点学霸之气。

唐宛如甚至在语文考试的时候紧紧攥着从林萧头上抢下来的一根头发，说至少能提高一下选择题正确率。

林萧愣愣地看着顾里的头发，有些恍惚地问：“我能拔一根当护身符吗？”

意料之外的是，顾里居然同意了。

过了几秒钟，顾里又从林萧手里拈起那根头发，说着“这样你肯定会丢掉的”，小心地把它绑在了林萧的发丝之间。

“顾里肯定不知道。”考场上的林萧自言自语着，摸着那根头发所在的大概位置，“她肯定不会知道的……”

林萧讲出来的字字句句，顾里都是记着的。

她当然也记得，在林萧某篇随笔的某一行里，写着她最喜欢的一句诗——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人是擅长遗忘的动物。没有人能清清楚楚地记下每一个故事，很多细节都模糊了，很多言语也都无迹可寻，而你彼时的神情却会在渐渐模糊的时光里越来越清晰。那些所有你以为语焉不详的情景，总会有人替你好好地记着，将它刻在年华的缝隙里，等着有一天能和你一同去摘取。

你会为自己找各种各样可以去懦弱的借口，你会在每个路口踯躅着不肯前行，你会敷衍自己，任凭沸腾的热血停息，然而纵然你的生命平凡如尘土，也有人能轻而易举地察觉你的一切，不动声色地站在你身后，不动声色地准备好铺垫，只为了告诉你：“你看，你年少掌心的梦话，也有人为你牢记的。”

而你这一生所有的忧伤、惆怅、疲惫、彷徨，在她的怀抱里，也成了你们独一无二的，碎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