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在客栈吵嚷的一楼大堂里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夜一拉着女孩坐下，然后立刻叫了小二先上酒来。
无奈地看了夜一一眼，女孩伸手将桌上摆着的小吃推了过去。
笑嘻嘻地盯着女孩看了老半天，直到对方受不了的别过头，还低声嘟囔了一句：“怎、怎么了？”之后，夜一才收回目光，轻笑着道：“没什么。”
她只是有点意外女孩居然会知道空腹饮酒易醉且对身体有害，她本来还以为对方是跟酒以及相关知识毫不沾边的呢……想到此处，夜一忍不住又笑了起来：“我家小蜜蜂真可爱！~”
然后她便如愿地看到了女孩因侧着头而暴露在眼前在耳尖默默地红了起来的样子。
低笑着拿了一小块点心放入口中，老老实实咽下后夜一才端起酒杯。
女孩却是自己倒了一杯茶，凑到嘴边一点一点吹凉着喝了。
放下茶杯后女孩也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客栈大门，眼神里一片平静安和，只在眉目间透露出一丝极清浅的笑意，不知道是在想着什么有趣的东西……
突然，女孩面上宁静的神色微微一顿，换上了几分好奇。
顺着她的目光，夜一瞥见一位老人领着一女子走了进来。看着老人手中的乐器，夜一了然地微微笑了笑。
老人走至一旁同掌柜低声说了几句，随后便在大堂中央落座，二话不说就摆开架势，手腕一抖，二胡悠扬而又凄婉的声音便流动在空气中，将客栈内的人们倾谈说笑的声音一点点地压了下去。
待到整个大堂渐渐安静了下来，食客们的注意力也被成功地吸引到了一处后，女子在老人跟前站定，行了一礼，开腔唱了起来。
饶有兴致地望着那名女子平静冷漠傲然的神色，夜一摇着头低笑了一声。
这两人倒是有趣，也没个开场，就这么直白的唱了。不提什么“出门在外”的台词，也不编什么悲惨故事，甚至就连唱的时候面上也是一片冷清，全不把听众放在眼里的样子。赚钱都非要赚得这么高姿态！
不过……侧头看了身边的女孩一眼，夜一微微皱了皱眉。
只见女孩正默默地望着唱歌的女子，但是眼神却并没有落在那人身上，而是……仿佛已经穿过了面前的一切，落在了一个很遥远的地方。
夜一知晓这一阙词唱的是对离自己而去的恋人的思念牵挂之情，所以其中的词句也自然是极尽缠绵伤感悲凄之能事。只是，她不明白的是……听着这样的词句，怔怔出神的小蜜蜂，正在思念牵挂之人，又是谁呢？
……想到女孩口中经常提到的“先生”，夜一只觉得自己的心里骤然降温。
直到耳边突然传来了掌声，夜一才终于回过神来。
哭笑不得地看着带头鼓掌的小蜜蜂，夜一低声叹了一口气。也许对于女孩而言，向结束表演的人献出掌声，与其说是表达喜欢，倒不如说更像是一种礼节……对此，夜一只能再次感叹：这到底是谁家教出来的小鬼啊！真的和不拘小节、落拓不羁的自己全然不同诶……可是这个小东西，怎么就这么讨人喜欢呢！……
“你很中意这首词吗？”看着听见她的话于是转头望了过来的小蜜蜂，夜一别有用心地故意激道：“不是我说，你真的听懂它的意思了么？”
女孩闻言不满地别过头：“当然！这阙词我以前也是读过的。”
听到她的回答，夜一的笑容僵了一瞬。也就是说……小蜜蜂真的有在思念牵挂着一个人？！
耳边突然没有了任何响动——咦？这么容易就鸣金收兵？！——这样不太符合夜一一直以来带给自己的印象的行为使女孩疑惑地回过了头。
望着夜一陡然僵硬起来的神色，女孩既担忧又不解地、小小声地道了一句：“我是真的读过啊……”
看着女孩清澈的双眸，对方满脸无辜的委屈神情倒让夜一忍俊不禁地破功了。
趁着小二上菜的时候，夜一给出了几个铜钱，让对方带给那名老者。
女孩则是望着夜一的举动，在小二转身离去之后，才低声问了一句：“那位姐姐……唱得不好吗？”她自己是第一次听这种形式的表演，无从比较所以也不敢断言判别优劣，不过夜一看起来并不像是首次聆听……而且在通常情况下，夜一对这种事情好像都是很大方的，毕竟昨日里剩下了没吃完的菜时夜一都多付了好些碎银，所以女孩不太明白为何夜一这次却……
对于女孩的这个问题，一时间夜一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事关在那人唱的时候她根本就没有仔细地去听，而且后半段还只顾着怨念去了。
想了想，夜一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理直气壮地道：“我不喜欢那首词。”
……疑惑地挠了挠脸颊，女孩望着夜一，轻轻“哦”了一声。
看着低头喝粥的小蜜蜂，夜一也捧起碗，面上装着不在意地问：“那阙词，小蜜蜂是什么时候读的啊？”
女孩抿了一口稀粥，浅笑着轻声回答道：“几年前在先生房里翻出一本诗词集，就顺便看了看。”
这个涉及到了“先生”这样的“敏感词”的答案让夜一脸上迅速地又黑了一层。抬起碗遮住下面一半的面容，夜一咬了咬牙，干笑着道：“是吗，原来如此……”
不过夜一的下一个问题倒是让女孩停下了喝粥的动作。
“会思念他吗？那位先生。”
女孩抬起头坐直了身子，愣愣地望着桌上的一道菜，过了一会儿，才轻声回答：“会的。”
默默握紧了手里的碗，夜一哑着嗓子道：“那在想起来的时候……会难过吗？”
短暂的停顿过后，女孩却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意料以外的答案使夜一在惊愕地一愣之后，也忍不住地问出了声来。
女孩微微笑了笑：“先生说过，他接触了所有让他感兴趣的药材，制成了所有希望制出的药剂，他的一生过得并不无趣，他完成了他的梦想，他很满足。所以，我替他高兴。”
“可是，他最终还是……离你而去。”夜一直直地看着女孩的双眼，试图从中找出哪怕任何一丝的动摇。
不知为何，她虽然的确是不喜欢那个男人，但是看着女孩用这样平静的态度去面对一个朝夕相处之人的死亡，她也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她忍不住地想确认一下，也希望对方能够坦率地承认：至少，在某一刻，女孩会因为离别，而感到悲伤。
“人与人之间……本来就是一定会有分开的一天的。”女孩这样回答。
“啪”地一声，夜一手中的瓷碗被她自己给捏碎了。
女孩明显吓了一跳，略带慌张地拉过夜一的手，低头查看着有没有损伤。
夜一不管不顾地反手握住了女孩的双手，口中固执地追问道：“那我呢？”
“……什么？”女孩还没有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如果有一天，离开你的人，是我呢？”夜一双手用力，甚至微微颤抖了起来。
——如果有一天，离开你的人，是我。那么，你会为此而悲伤吗？
女孩抬起头定定地望着夜一的双眸，那一片灿烂的明黄中隐约的受伤神色让她突然地丧失了一切思考的能力，张了嘴却发不出声音，连从对方指间、划破的伤口处缓缓溢出的鲜血流到了两人交握的手上都未曾发觉。
夜一坚持的神色在静默的等待中一点点消失。看着女孩沉默不语的面容，夜一低下头，然后，扯了扯嘴角，轻轻地，嘲讽地，笑了。
“我知道了。”
她这样说着，然后，放开了双手。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