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那两个几乎挡住了馆外投射进来的阳光的高大身影刚踏进门口便停下了脚步。
回身对着那个大声嚷嚷着蠢话的年轻下属敲了一记，被唤为捕头的男人不满地训斥道：“自己功力不够还在这里说丧气话，我回去就禀告大人让他打你板子！”
身后的年轻男子惊呼一声，立刻开口讨饶：“对不起捕头大人我错了，看在我都因公负伤了的份上，您就别再做那么缺德的事情了。”
男人闻言浓眉一竖，抬手抓向那个不会说话的蠢货：“你说什么？！”
“啊！痛痛痛痛痛……”一边去掰捕头扣住自己伤口的手掌，一边嗷嗷惨叫着，年轻人一脸的欲哭无泪。
医馆的人显然也注意到了进来的两名捕快，老医师望了眼在厅内吵闹着的两人，苦笑着摇了摇头。只可惜今日有两位医师都因被预约而出诊去了，还有一位前几日受寒自己都病倒了，现下医馆内只有他一位坐镇，其余的都是些打下手的，以及那个尚不够成熟的年轻徒弟。
拎着男子往老人面前一站，捕头大人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大夫，这家伙就麻烦你了。”
老人点点头：“先等一等。”随即用眼神示意对方找个位子坐下。
另一边的夜一倒是终于处理好了伤口，小徒弟也很是松了口气，正拿着只用去了一点点的药快步走到年轻捕快的身边，查看着对方的伤势，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不过就是不敢动手罢了。
看出了他的意图，捕头出了声：“怎么，你想给他治疗？”
小徒弟看着眼前高大魁梧的男人，两眼放光一脸兴奋地刚要点头，随即又想到了什么，耷拉着脑袋偷偷瞄向老医师所在的方位。
年轻捕快一见对方这个样子，立马猜到了大半，只怕这小弟子以前治病的时候曾经失过手，想到自己要是有个万一……吓得一下子跳了起来，拔腿向老医师身边蹿过去。
一手拦下自己的下属，用力把他压回座位上，捕头大人一脸正经地对小徒弟道：“没关系，年轻人就是要多动手尝试。放心去做吧。”
震惊地看向顶头上司，在对方万分威严地一瞥之下，年轻男子张大了嘴巴，哑口无言地眨了眨眼睛。
走至女孩身旁，捕头看了老医师一眼，在老人不太赞同的目光下微微一笑，低声道：“没事，都是年轻人，让那个不长进的家伙吃点苦头也好。”
“高高在上的捕头大人还真是不懂得体恤下属啊。”懒洋洋地道了一句，夜一在女孩身边一屁股坐下，眼睛紧紧地盯着自家小蜜蜂的伤处，对于自己口中刚讥讽完的男人却是看都不看一眼。
女孩略带担心地抬头望了望男人，见他并没有生气，只是默默地看着对他明显有敌意的夜一，一脸饶有兴致的神色，才稍稍放下心来，随即在身后传出来的年轻捕快可怜兮兮的吸鼻子声中收回了自己的手，对老医师点了点头道：“只剩下最后的包扎了，我自己来就可以，您还是去看看那边那位吧。”听着身后隐约的啜泣，女孩淡漠的声音里也隐隐带了几分无奈的笑意。
老人看着面前少年温和平静的神情，感激地笑了笑：“嗯，你记得纱布晚上要拆掉。”
“好的。”少年浅浅一笑。
夜一则是不置可否，只三分无奈七分不满地暗自摇了摇头。
……
看着小蜜蜂先是左手一圈圈地缠住伤处，然后用单手不太方便地打着结的动作，夜一叹了口气。本想不去理会由着她一个人万般麻烦地用一只手独自包扎，好让女孩知道不要事事让着别人苦了自己的，最后却还是看不下去，忍不住地伸出手去帮她。
女孩收回左手，抬起头看向夜一，眼睛里倒是生出了一丝狡黠的笑意。
于是夜一冷着脸，别过头哼了一声：这时候倒是知道向我示弱了？
双手迅速地处理好小蜜蜂的伤，夜一将女孩卷起的衣袖一点点放下来。
耳边却突然传来男人恍然大悟的声音：“……啊！原来是你们！”
不耐烦地抬了头，正要恶言相向的夜一被女孩按住了左手。
看着覆在自己手背上的苍白手指，明白了对方不希望自己同捕头起争执的同时，夜一也突然理解了小蜜蜂之前那些举动的原因。
让老医师替年轻捕快看病，也许并不全是有心相让，更重要的其实是想支开身边的这位捕头。因为察觉到了自己对他的怨念，担心自己万一说出什么话激怒了对方惹起事端，所以才赶快劝走老人，并且希望对方也会跟着离开。（不过这位捕头大人最后大概还是想起来了自己和小蜜蜂，才又转回来了——只是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至于后来的有心示弱，小蜜蜂会做出那么不符合她自身性格的举动……大概是为了安抚自己吧。
这个笨蛋。
“怎么这位大人居然认识我吗？”夜一一开口依旧是冷淡的语气，但是已经减少，或者说是已经刻意压制了几分之前那样过于露骨的敌意。
男人似是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那个，你就是我们今天追捕逃犯时差点撞到的人吧？”
夜一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了男人一眼，并未作答。
在对方不冷不热的敌对态度下，男人微微眯了眯眼睛：“说起来还真的是很抱歉，是我们的疏忽……该不会就是那时伤到了这位小公子吧？那可真是对不住了。”矮下身子，目光平视地看着坐在一旁的少年，男人扬眉一笑。
“不，是我自己的问题。”一边回答着，一边松开夜一的左手，女孩连忙礼貌地站了起来。
直起身子看着少年，将对方一连串的动作尽收眼底的捕头微微笑了笑：年纪轻轻就懂得少惹事、不跟官府做对、不妄争一口气，倒也是个难得的明白人——其实女孩之所以不愿挑起争端，绝非是因为忌惮于他的身份地位之类的（而且女孩也的确是不太清楚所谓身份、地位的那些东西），她只是纯粹地，将之前所有事情的责任都背负在自己身上，也安然接受所有的结果。她并不认为自己受伤是别的任何人的过错，不是夜一的，自然也不是捕快们的。所以，她也同样地感觉到了，在夜一责怪捕头的时候，夜一心里真正怪罪的，应该是还是夜一自己吧，而这，是女孩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看到的。当然，对于这一点，捕头大人却是万万想象不到的——转回头，男人对夜一道了一句：“你有一个好弟弟呢。”
为对方这句意有所指的话，不满地“啧”了一声，夜一转过头，伸手去揽自家的小蜜蜂的胳膊。
见夜一并没有理会自己，男人笑笑，鼓励式的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其实身为‘男子汉’，受点伤也没多大关系，伤疤可是代表胜利的荣耀，所以依我看……小兄弟你实则是前途无量啊！~”男人说完还对夜一挤了挤眼睛，随即才回到了正在给下属治疗的老医师身旁。
听见对方刻意加重的“男子汉”三个字，夜一皱起眉，知道他早已看穿了小蜜蜂的女儿身。也不奇怪，都是跟大凶大恶之徒斗智斗勇的人了，怎么可能连这点幺蛾子都看不出来。毕竟自己当初可是穿着男装在外面溜达，观察、模仿了那么长时间才终于学会如何彻底隐藏女子身份和戒去一些过于柔媚、女性化的动作，小蜜蜂这不过才穿出来走了一两日，定是瞒不过他们的。只是……这些官家的人，果然都是奸的！
听出对方话语里的威胁之意，夜一正愤愤然，女孩却在她身旁坐下，附在她耳旁悄悄说了一句话。
然后，女孩的那句话居然还把夜一给逗笑了。
虽然是哭笑不得的那种。
她的小蜜蜂嘴里说的是：
“放心，我应该不是疤痕体质。”
——这个傻瓜，难不成还真以为自己是因为听见捕头所说的留疤什么的，才耿耿于怀愤愤不平的吧？！也未免太……在放错重点的这件事情上，天赋异禀了吧！
看见夜一笑得无奈，女孩不太能理解对方笑从何来地低下了头，信誓旦旦地小声加了一句，一脸严肃地喃喃着：“真的啊……以前的伤都没有留过疤的！”
夜一闻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一方面心疼小蜜蜂以前受过的伤，另一方面又为对方不开窍的言论而倍感无力、啼笑皆非。
时而清明，时而愚钝……苦笑着将手搭在女孩肩上，夜一将脑袋靠过去，意味深长地叹道：“亲爱的小蜜蜂啊，你还真的……是一个妙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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