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決定拋開今天的課,領著她來到新租下的房子。
站在新租下的屋舍前,及膝的水泥牆跟鐵欄杆圍出了一片庭園,除了石磐鋪的路外其餘是綠色草皮,圍牆角有一棵茂密生長的銀杏樹,樹冠的頂部比二樓屋頂還要高上一些,蒼翠的扇形葉在雨天仍竭力地向上伸展,仔細看還能見到幾顆小小的綠色果實悄悄隱在葉間。
院子的另一頭是一張簡單的露天綠棚圓頂木頭咖啡桌,桌旁擺了兩張木頭椅。
妳告訴她,當時就是看到了這棵生長超過四十年的銀杏,才決定租下這棟房子,妳預計在秋天收集果實,坐在院子裡欣賞金黃色不斷飄落的銀杏雨。
『那時一定很漂亮……』妳的語氣有些朦朧。
她告訴妳說:
『我們在屋旁蓋上環繞屋子的木頭走道,這樣即使下雨能坐在屋簷下看銀杏。』
『好。』妳露出和熙地笑容。
妳沒有計較她已經擅自把自己也當成了這間屋子的主人,在妳的心裡似乎覺得她本就該提出建議。
過去那些讓妳恐懼的夢魘,好像在望向她時一一被淡去,即時妳仍記不起更多的回憶,妳卻也像刻意遺忘似地,避免與她談及。
妳們來到屋裡,全身幾乎濕了一半的妳們正打算洗個熱水澡把身上的寒氣驅除,但妳們卻為誰先使用浴室而僵持。
妳體驗到了她的固執,有種熟悉地莫可奈何在妳體內甦醒,妳幾乎可以預料她會說哪些話,但顯然她比妳更加熟悉兩人的相處模式,把妳堵得有些鬱悶而心中卻眷戀著與她拌嘴的淡淡溫馨。
最後妳妥協,不再堅持必須她先使用浴室,折衷的辦法是:妳們兩人要一塊在浴室盥洗。
這個結論讓妳覺得哭笑不得,現在的妳甚至還不太熟悉她,而她在妳心裡最底層的殘存記憶裡曾經傷害過妳。
突然妳發現,她的臉上掛著計謀得逞時的狡結微笑,妳狐疑地瞧著她,看是不是下一刻會在頭頂長出尖尖的咖啡色狐狸耳朵,和蹦出一條整體紅棕色卻在尾端尖部成黑色的狐狸尾。
她被妳的舉動逗笑,問妳在看什麼。
『我在想妳是不是狐狸變的。』妳很認真的對她說。
回應妳的則是不明所以的表情,接著她眨眨眼,淡淡的笑容又回她的臉上。
『……毆蒂娜,謝謝妳記得我。』溫柔從她翠綠色的眼上流出,但她的面容卻有一道來自過往時光中的哀傷。
妳不由自主地撫摸著她的臉頰,像重複過成千上百回,突然妳很想把她拉進身前告訴她 “不要露出憂傷的表情,我們還有幾千幾萬個日子去製造共同的回憶。”
猛然,妳腦中奔洩出一個場景,一把貫穿腹部的慘人長劍從妳身後插入,與眼前女孩一模一樣的聲音說出妳恐懼想起的記憶,身穿鮮紅色公主禮服的紫髮少女從背後抱著妳,毫無猶豫地用劍貫穿妳的身體。
“為什麼…”
“為什麼…”
回應妳的是利劍被更加深入地刺進妳的身體。
妳撫摸著她臉頰的手忽地變得冰涼,僵硬的身軀讓妳原先望向她的柔和眼神變得複雜。
她似查覺妳的轉變,舉起手想要碰妳的前額想確認妳是否安好,可妳卻早一步跌跌撞撞地逃走,留下更加哀傷的她,和不知是否傳達她耳裡的話。
『我、我去樓上洗。妳、妳別跟過來。』
這三個月來的不斷回想起的噩夢,再次在妳腦裡肆虐。
妳在二樓浴室門口跌坐下來,大口大口地喘息,妳突然害怕起來,像三個多月前看到她時不顧反對地逃跑,讓妳懼怕的字眼逼得妳節節退敗,妳想用力抹去的背叛如影隨形,妳不想承認,但記憶中的疼痛與掙扎和絕望時刻提醒妳,那個讓妳眷戀的女孩,曾經想殺死妳。
妳煩躁地用手死死按住臉,妳不知道究竟該怎麼辦,為什麼她還要回來找妳。
她看著妳跌坐在冰涼的瓷磚上充滿痛苦的低鳴,濕透了的黑底鑲金邊制服服貼在妳背上,還可見到約略突起的脊椎,她猶豫了下依就從妳身後環抱妳。
『走開!不要靠近我,不要從我背後靠近我。』妳掙扎大聲斥責。
她不發一語,卻緊緊地環抱妳。
妳眼神裡充滿慌亂、驚懼、焦慮、排斥,妳原想扒開她箍緊、相互環扣的手,用力掙脫出去,只是妳卻轉瞬放棄,比起自己的痛苦妳更不希望她因此受傷。
漸漸地妳停止掙扎,而她則把臉靠在妳的背上,不斷不斷地重覆: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妳像棄械投降的將領,頹然無力的不言不語。
慢慢地,妳發現肩膀上有溫熱的濕濘感貼著蔓延,妳微微拉開與她的距離,再看見那雙潸然落淚的眼眸時,妳嘆了口氣,伸出右手輕輕擦拭她臉龐上的淚跡。
『我該拿妳怎麼辦?』妳說。
她無聲的眼淚落下得越來越兇。
妳再次嘆了口氣,輕輕地抱著她,她用臉頰往妳的脖子蹭了蹭,而妳則是緩緩地拍著她的背後,告訴她:『我就在這裡…就在這裡…哪裡也不去…』
慢慢,她的情緒逐漸撫平,當她的呼吸聲只剩深沉的吸氣、吐氣時,妳說:
『…姬宮……當初…妳為什麼想…殺了我?』
『不──不──不是這樣的!』她激動地反駁妳。
妳拍了拍她的背,讓她安心:『我沒有責怪妳,我想知道原因,告訴我為什麼要這樣做好嗎?』
她沉默地不說話,妳則有耐性地抱著她,一起共度著安靜的時刻。
良久,她對妳說:『妳不記得了嗎?…後面的事?』
妳依然抱著她,在她頸旁困擾地點頭,頭髮摩擦脖子的感覺讓她明白這是妳對她提問的回應。
她脫離妳的懷抱,用兩隻手輕輕捧著妳的臉,那從未見過的珍惜輕觸,和思慕的眸光,那妳難以相信眼前的人曾經願意傷害妳。
『這個有我和妳相逢的世界…妳並不知道……只要跟妳在一起…我是何等的幸福。』
妳震驚這句話蘊含的愛戀羈絆,妳胸口驀然疼痛起來,腦袋一瞬間空成一片。
『......安…希』妳張嘴無聲地說出這個名字。
隨後,像眼淚像墨汁滴入宣紙一般,暈染到了妳的身上,妳的右眼落下一滴眼淚,但轉瞬妳卻破涕為笑。
『太狡猾了,這些話是我對妳說的。』
妳傾身向前,在她詫異轉為欣然的瞬間,吻了她。
“總有一天…總有一天會在一起。”妳在接吻的瞬間想著,等會這句話一定要先由妳講出。
『...歐蒂娜,妳剛剛說二樓沒有熱水,妳等一下要,一、個、人,在這裡洗?』
『...姬宮,有沒有人告訴妳,妳變壞了。』
『安希。』
『......安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