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死生为虚妄

我一直都是个在爱情方面相当天真的人。以前我和简溪在一起的时候，就觉得自己的爱情感天动地，等我年纪稍长的时候还可以去天涯发个帖子和大家一起感叹“啊这是多么清新美好的爱情”。后来我被简溪狠狠地背叛了一回，仍然没在这件事上得到任何教训，在周崇光那里仍旧是一副我可以为他活为他死的架势。

我以为经历了这噩梦般的一年，我已经看破了红尘，再也不会为了儿女私情动不动就上升到生死这种问题，对我来说爱情已经单纯是一种意识形态的碰撞、化学激素的分泌，不值得让人如此疯狂。

然而，我在准备午饭的时候，顾里悄悄地从楼上跑了下来，跑到厨房里从身后抱住我，在我耳边问：“今天中午吃什么？”

于是我的荷尔蒙瞬间又把理智从高地上踢了下去。

吃午饭的时候顾怀非常自觉地坐在了我对面，把我旁边的位置空给了顾里。他用筷子用得还不大灵光，每次发现菜或者饭粒掉在桌上，就皱着眉头抽过餐巾纸把它们归拢到一起，然后扔进脚边的垃圾桶，一顿饭吃下来有半碗饭都进了垃圾桶，桌面上却是干干净净的。

顾里都没顾上吃东西，一直都在盯着顾怀看。我用胳膊肘捅捅她：“你说他像谁？”

然后我给她碗里夹了一筷子菜，有些不合时宜地感叹：“你这几个弟弟真是有用，Neil帮你舌吻了顾源还找了黄金，顾准追到了南湘，然后剩下的这个——”

顾怀还在低头和碗里的饭作斗争，没有注意到我在说他。

“我要是跟你说我是因为拿了你两亿遗产过意不去才养着他的你相信吗？”

“不信。”顾里摇头，“你不是那种人。”

“在你眼里我就这么大公无私善良和蔼？”

顾里转过头看着我：“你要是真这么想，根本就不会说出来。”

经过了那个“以气相渡以身相合”的过程之后，顾里看上去更像是我记忆中的样子。在几乎一直开着空调暖气的房间里，她的脸上浮现出隐隐的红晕，笑起来的神情还是好看到让我想在她脸上咬一口。

我忽然想起来我曾经准备过一本小本子，专门记载顾里的经典语录，其中绝大部分是对唐宛如、我、有时还有南湘的冷嘲热讽，还有一部分是她帮我吵架的时候对地方毫不留情的谩骂，似乎剩下的那部分，才能真的被称为语录。

而在这部分语录里，充斥着能让我一蹶不振好几天的负能量。

比如那句“没有物质的爱情就像一盘散沙，都不用风吹，走两步就散了”，多次被她在各个需要的场合拿出来用，而每次她用过我就会凑上去循循善诱：“顾里，其实你可以往里面加点水啊。”

然后她就会用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看着我。

所以从很早的时候我就意识到，我和顾里的爱情观完全不在一个世界线上。并且十分高兴地觉得，还好身为朋友我和顾里在爱情观上是不会起什么意识形态冲突的。

现在我又想起了这句话，因为我意识到此刻的顾里才是一无所有的那一个——连这个属于生者的世界她都无法真正拥有。

而对我来说她和从前一样。她和从前一样耀眼，我和从前一样卑微。只要有她在身边，我就可以不在乎别的。

其实人就是这么脆弱的玩意儿，很容易会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死掉，有的突如其来有的顺理成章，但总之死亡都是不可回避也无法挽回的。

我心里最卑劣的那部分在说，如果不是这场大火，我可能永远只是顾里的“朋友”。

“我说，你就这么轻易地接受我喜欢你这个事实了？”

“我早就知道啊。”顾里答得轻描淡写，我的筷子停在了嘴边。

“你早就知道？”

“这一年来，我虽然没办法现身，但后面几个月我是能看到你的状况的。”

“等等。”我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也就是说……晚上……有的时候……你也？”

顾里抬起头望着天花板思考了一会儿。

“你是说……”她顿了一下，我适时地捂住顾怀的耳朵，她马上就继续说了下去，“你是说你晚上偶尔会解决一下这个年龄段女性因为没有伴侣而产生的生理需求吗？”

很好。现在和我交谈的人是顾里，我不知道该觉得庆幸还是不幸。庆幸的是因为顾里能用如此冷静的叙述来描述好这个事实，不幸是因为——我真的不想和顾里讨论这个话题。

尤其在当我知道，她亲眼看见过那个场景的情况下。我恨不得现场在地上刨个洞钻下去，掩盖此刻的难堪。

还好顾里没有要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的意思，她很快地切入下一个话题：“不过刚知道的时候我的确很惊讶——是惊喜的那种惊讶。这还是我第一次碰到没有计划过的惊喜而不是惊吓。”

“所以简单来说就是？”

顾里看着我，好像在鄙视我的迟钝。

“简单来说，就是我喜欢你的时间肯定比你喜欢我的时间长。”她抽过一张餐巾纸擦了擦嘴，“要是那天没有那场大火，你过来的时候我和顾源就分手了。”

我迟钝的大脑终于也绕过了弯子：“那，你究竟为什么要帮周崇光？”

“废话，我那时候又不知道你喜欢我，我总得优先——”

“不，我的意思是，宫洺来要血的时候。”

“立春鬼差来抓人的时候，只会抓走一个。”顾里叹了一口气，似乎终于下定决心要告诉我真相，“他们分工还挺细，其他鬼差绝对不会来管我们这些游魂的事情，专门收游魂的鬼差每次只会带走一个。”

“也就是说只要周崇光在——你被带走的危险就会小很多。”

我低下头想理清目前的状况，思索一下有没有什么对策，正走神时听见了顾里正在对顾怀说：“顾怀，我要亲你妈妈一下。”

顾怀乖巧且迅速地捂住眼睛：“不要太久哦。”

才刚刚抬起头，我就被顾里吻住了。

好嘛。我闭上眼睛享受这一刻的时候，脑海里的思绪更加琐碎。反正人类是那么脆弱的玩意儿。

那就今朝有酒今朝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