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时候的寒风稍稍让海未冷静了一些,刚才的一幕还在大脑中播放,再定格,大脑细胞聚齐一起,仔细分析着商讨着,准备拟出一个最佳解决方案。
海未坐在街边一条木质长椅上,有些无聊地玩着手机上面没有多少技术可言的游戏,之后又翻看了日程。这才想起原本打算周末去一趟医院。幸好钱包有带在身上,海未算着时间还早,医院还不算远,就是不紧不慢地往医院方向走。顺路到了一处花店买了一束花,花瓣上沾着水珠,看上去恬静而又充满生机。
走进医院,在一片刺鼻的消毒水气味中找到病房。宽敞的病房被阳光填满,一位看上去上了年纪但是保养的极好的女士靠着枕头坐在病床上,鼻梁上架着小巧的老花眼镜,手头上一本精装的读物。海未说了声“打扰了”,抱着花束走了进来,女士放下手头上的书,笑盈盈地看着海未。
“是海未啊,快坐。”
海未挪了椅子到了床边,女士眼角细细的纹路密集起来,海未将花束搁在床头,然后笑着握住她的一只手。“您最近身体怎么样。”
那双深邃的眼睛带着一种说不明的意味望着自己,海未觉得有些窘迫,微微低下头理了理一边的头发。
“一辈子都在靠这里吃饭,没想到最后这里居然出了问题。”她用手指轻轻戳着自己的太阳穴。
那时候海未衣领上的秋霜烈日章还是亮闪闪的,散发着崭新的金属光泽。当时正襟危坐在审判长位置上的女法官,深深吸引住了作为新人的海未的目光。端正的五官看得出曾经是一位清秀的美人,岁月磨砺出一身强大的气场,一向沉稳的海未在发言的环节双腿也止不住发颤。而私下里又是一位和善亲切的前辈,为海未提供了不少帮助与指导。
心中不知何时产生的一点点自我怀疑和迷茫,被黑色的高跟鞋踩得粉碎。海未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自己追求的目标,没有所谓男人的天下,只有女性自甘平凡的放弃。
再寒暄了一番,海未看着眼前这位曾经精力旺盛地活跃在司法界的女性法官脸上显露出倦意,于是打算告辞。坂井没有挽留她,只是在海未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说了一句话:
“前段时间辛苦了,你干的很不错,海未。”
海未回头,深深弯下腰,郑重地回应她:“非常感谢您一直以来的关照,我会继续努力的。”
走出病房,海未才发现有人一直在外面等着她。蔷薇发色的医生倚着墙,一边手指绕着发尾,海未出来之后,也没有抬眼看她,只是懒懒地说了一声“你来了呀”。海未只是笑笑,“有段时间没来探望了。”
“知道你最近忙,园田检察官。”真姬有些故意捉弄海未的意思,又示意海未去另一边说话。
第一次来探病的时候,海未就注意到主治医生的名字写着西木野真姬。令人瞩目的新星,天才的脑外科医生,此时正按照双亲的意思在这所大学附属医院修行。
“坂井法官她……怎么样呢。”海未还是以病人的情况作出二人谈话的开场白。
谈到病人,真姬的语气变得正经起来。“没有再进一步恶化了,手术的方案和时间都一定确定了,风险不大,你放心就好了。”
“是吗。”
真姬这么说,海未放下心来,脸上也露出轻松的笑容。
“只是,”真姬一副有些伤神的模样,海未看着她,不禁有些疑惑,真姬十指相交,放在胸前,“坂井法官入院以来,来探望的都是一些工作上有过往来的人,据说双亲前几年都已离世,自己没有兄弟姐妹,远亲也许久不曾有联系,而自己一直忙于事业,也没有组建自己的家庭,一直都是一个人呢。”
真姬突然提起这件事,海未倒不曾在意,她以前就了解到这位尊敬的法官一直未嫁,保持着独居状态。
“我很热爱我现在的事业,虽然的确忙碌而又辛苦,”真姬继续说道,“但是会不会很多年之后,我也是这样,一个人在病房里孤独地打发着时间,身边没有亲人。”真姬的声音带着不易被察觉的颤抖,看着海未惊讶的表情,真姬笑了起来,“突然自顾自地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呢,我还有事情,先走了,回见。”说着将双手插在荷包里,脸上又恢复应有的高傲的笑容,扬着头离开了。
医院并不是一个适合就留的地方,除了令人生理性厌恶的消毒水的气味,其间来往着白衣的医护人员,和各种各样的病患,明明是为人消除疾病的地方,丝毫没有活力的感觉,只是在这里待着,思想就沉浸在生死这样宏大而又带着悲观的主题里。
可是见惯了罪恶和死亡,海未不想在今天这样难得可以放松的日子里还去思考这些。如果说孤独,那么一直以来海未何尝不是像一匹独狼一样在黑暗中战斗,想要得到就必定有牺牲。也许是海未不曾考虑过未来的人生,也许是常识中已经默认,将来孑然一身的自己,抱着闪光的理想与荣耀。
海未自认自己并非是一个理想主义者,虽然正直又很是固执,但是对于眼前不可抹杀的灰暗地带,摆在台面的潜规则,她也能圆滑的处理好。这些东西,一开始就包含在她的理想之中,她一开始就接受了自己理想的不完美。
所以她不能理解南小鸟,在现实面前轻易就投降,才是对自己理想最大的侮辱吧,把自己的理想打造地完美和高尚,理所当然地谴责现实的黑暗,无非是对自己和自己热爱的一切毫不负责的行为。
可是她明明已经这样清楚了,在小鸟的泪水和怒吼面前,她还是不能镇定。
一个人住在空荡荡的公寓里怡然自得,但是当出现了另一个人时,哪怕听见那人安稳的呼吸心中都会被幸福感填满。
走出医院,双腿似乎是卸下沉重的镣铐,海未向前奔跑起来。
因为那个人是南小鸟,无论她的人生与自己何其不同,无论她的想法与自己多么相悖,海未都不能够放手。
她是自己不完美的理想中的一部分,不完美,不是完全的心意相通,不是完全的志同道合。
海未忘记了最为重要的一件事情。
她接受了司法中不可避免的不公与黑暗,却没有能够尊重那位自己所爱的人。把自己塑造成一个理性而现实的人,责备理想破灭而心灰意冷的人不负责任,这样做何等刻薄。这样的自己,和偷窃小鸟的设计据为己有的投机主义者,有何不同。
原来小鸟才是她理想大厦中,最为脆弱而又危险的一处。
海未唇边一抹苦涩的笑意。
————————————————————————————————————————————一个很匆忙的过渡
之后面临新一轮复习备考了,放假之后再来慢慢填坑吧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