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XIV
警察和禁卫军都举着武器瞄准了我。大街上的人群像一群幽灵,在我周围窃窃私语。
我这辈子遇到过很多比这更危险的场面,但它们都不像现在这样让我进退两难。我可以逃回自己的某段记忆里躲避即将从那些黑乎乎的枪口射出的子弹,但那意味着我可能要前功尽弃。可如果我就这样坐以待毙——虽然我不会真的死去,但叮当告诉过我,在意识世界里死去的话,我将会醒过来回到现实中去,那么我的行动就彻底失败了。
一阵“呯呯呯”的巨响,那些枪口闪起了刺眼的亮光。我知道没有选择了。
正当我要把自己拽离的时候,耳边所有的声音忽然静默了,眼前的一切变成了黑白色。那些飞出枪膛的子弹一颗颗停在空中,周围所有的人都仿佛被施加了定身术。
整个世界好像被一架老式菲林相机定格成了立体黑白照片。而我显然不是那个摄影师。
虽然满脑子疑问,我还是第一时间离开了那个被子弹锁定的位置。在我移动的时候,从禁卫军和警察组成的人墙间隙里,看到了那个幼年的Emma站在远处。
她微微飘动的白裙和金发,是这凝固的黑白世界里唯一流动的色彩。
原来是她救了我。我穿过静止的人墙向她跑去。她像之前一样,看到我接近了,就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我跟着她穿街走巷,没有过多久,周围的世界就恢复了色彩,大地又开始微微摇晃起来。我意识到小女孩的魔法消失了——如果刚才那个叫魔法的话。或许,那是真正的Emma在压制她的潜意识?
假如她就是我要找的Emma,为什么她不和我说话,或跟我离开这里呢?
但现在无暇顾及这些问题,晃动越来越明显,周围的建筑在开裂,仿佛随时会坍塌。
我们还在城市街道上奔跑着,我看到女孩身上放出微微的亮光。那些摇晃的高楼大厦里生出了荆棘,然后像被焚烧一样迅速碳化,继而倒塌。我们周围的世界就这样一点点化成碎片,最后变成了一片黑色的荒野。荒野上面,是散落的城市废墟,和烧焦的荆棘纠缠在一起。
晃动终于停止了,那个小女孩放慢了脚步。如果说在意识世界里有什么好处的话,大概就是剧烈运动并不耗费多少体能。
“Emma?”我想尝试和她交流,可她还是默然地跟我对望,然后又转过身去,一眨眼就闪到远处去了。
这真是够了!我觉得耐心在燃烧殆尽。叮当告诉过我,意识世界的时间比现实世界要长数倍,但即便如此,也经不起这样耗费。
“Emma!我知道是你!”我大喊着追上去,“你别再像个鬼魂一样到处飘,然后又把我丢在一段奇怪的回忆里。我们没有时间去追忆似水年华!……你给我站住!”
她好像终于听懂了我的话,停下来看着我。
我跑到她身边,蹲下来想抓住她的胳膊,但我的双手却穿过了她的身体,抓了一个空。
我这才发现,她好像一个全息投影的影像一样,根本就不在我面前的空间里真实存在,仔细看她的身体也是微微透明的。
“Emma……你是Emma,对吗?”她对我点了点头。谢天谢地,她终于有反应了。
“你在哪里?”她没有反应。我意识到提问的方式可能不对,“你不在这里,但你要带我去找你,对吗?”她点头。
好吧,这果然是“是”与“否”的问答游戏。正当我思索要怎么跟她套话的时候,她把手指向了一边。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不远处有一个灰色的尖顶建筑立在那里。
我一眼就认出,那是童话镇里我的地下室。它竟然会在这种地方?
我们一起进入地下室的门,果然眼前就是那口棺材,但棺材里是空的。我迟疑着推开了棺材,那条向下的暗道出现了。女孩毫不迟疑地走了下去。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跟着她往下走。
又是一条比现实中长得多的向下的阶梯。我隐约有点明白,这是在往意识世界的更深层行进。不出所料,在阶梯的尽头,那面镜子又出现了。
“等一下!”看到女孩要往镜子里走,我喊住了她。
我再次在她面前蹲下,“你必须告诉我,我是不是——”
“你必须伪装,别让她发现。”她忽然开口说话,让我目瞪口呆。
“别让谁发现?”
“海妖。”她用很小的声音说。
“什么?”我一头雾水。
“骑士囚禁在大海的最深处。”她继续小声地说,稚嫩的童音念着童话故事一样的句子。
“沉睡的海妖醒来,爬上陆地。”
“海妖很强大,牢笼里的骑士不能说话。”
“女王制服海妖,穿越黑暗。”
“到达光线照不到的大海深处。”
她说完就走进了镜子,留下我愕然地思考她讲过的话。
女王制服海妖,穿越黑暗,解放囚禁在大海深处的骑士?我有一种想笑的冲动。这怎么听都像是写反了的童话。
如果海妖是指那个潜意识,Emma是在暗示我要躲避她的追踪?她那么小声地说着像先知一样的句子也是为了躲避海妖么?
不被她的潜意识发现,我要怎么伪装自己?我在这个世界并不能使用易形术。
我觉得头好疼。这写反了的童话不但要让女王闯迷宫,还要解谜题。
不过,反正我也不喜欢真正的童话,在那里,我这样的大反派永远不得善终。
那么,就让女王来拯救她的骑士吧。
在走进镜子前,我对着空气宣言:“我不在乎是什么人反写了这个童话脚本,不管你是谁,把我的骑士还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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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n licuit thalami expertem sine crimine vitam……”
黑暗中,我听到一个朦胧的声音在念一首拉丁文诗歌。
然后一阵清脆的手机铃声打断了朗读。
我的眼睛逐渐适应了周围的光线,视线慢慢清晰起来。
我发现自己站在一间光线有点昏暗的书房里。书房很大很高,装修豪华,脚下是厚厚的波斯地毯。这像是那种仿文艺复兴时期的石质建筑。前后两面墙壁都是顶天立地的书架,排满了精装书籍。
“你不接起电话吗?”
说话的一定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我循声望去,看到落地窗前有一张背对着我的电动轮椅,椅背上面露出一个纤细的肩膀,脖子的曲线很优美,头发盘得一丝不苟。那落地窗大部分被厚窗帘遮住了,留出的一小半是轻薄的白纱。窗外的夕阳斜射进来,给那个坐着轮椅的背影勾出一道金色的轮廓。
电话铃响了一会,就被“嘟”地一声按掉了。
“没关系,一定是同学催我去听晚上的讲座。”
我转过头来,看到Emma Swan戴着黑框眼镜,捧着一本书坐在房间的中间。她身边是一个精致的落地灯,形状做得像一个烛台。老天,现代人就那么喜欢复古么?
不过最让我惊讶的还是Emma的样子。我从没想过她也有那么乖巧整齐的时候。
藏青色的上装,斜纹领带,短裙,这身学生制服让她看起来就像常青藤名校的优等生一样。连一头金发都拉得直直的,简直和那个轮椅上的女人一样一丝不苟。
如果不是她熟悉的讲话语调,我几乎认不出来。她这时候才多大?19?20?
“我可以继续。”Emma瞟了一眼墙上的时钟,6点刚过5分。她默默按下了关机键。
“读完这一节的最后两句,今天就到此结束吧。”窗边的女人轻柔地说。
Emma用缓慢的语调继续念:
“Non licuit thalami expertem sine crimine vitam
degere more ferae, talis nec tangere curas;
non servata fides cineri promissa Sychaeo.”
“请告诉我它的意思。”
Emma想了想,开始即兴翻译:
“可惜我不能像一只野兽一样,把我的一生奉献给孤独,
并且免于为人所指,可惜,我也不能承受如此的痛苦;
我也未能信守对已逝的叙凯欧斯的誓言。”
“你的拉丁文在这四个月里进步不少,Miss Swan。”
轮椅发出轻微的嗡嗡声,窗边的女人转过身来。她披着深红色的羊绒披肩,毛毯盖住了她的腿。她的金发略有些褪色,眼角和嘴角的细纹都在宣告岁月的流逝。不过那双蓝色的眼睛依然透彻。
她看起来大约50多岁,也许实际年龄更老一些,因为除了略显清瘦和苍白,她是那种养尊处优的,保养得很好的女人。
“那是因为您能容忍我最初的无知,Mrs Bronte。”Emma摘掉那副过于粗重的黑框眼镜,露出一个孩子气的笑,好像得到老师表扬的小学生。她停顿了一下,收起笑容迟疑地说,“您是唯一一个愿意容忍我的人……我一直都不知道,为什么您当初竟然同意给我这份兼职?”
“你给我读了四个月的书,从没问过我问题。”
“……我不敢问。”
“那为什么现在要问呢?”
Emma看着那个女人欲言又止,最终她还是垂下了眼睛,“对不起,Mrs Bronte。”
那个女人的眼睛透亮,“你的讲座要迟到了吧?”
Emma好像从沉思中警醒,她抬头又看了一眼时钟,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现在是6点10分。
“别让你的同学等久了。”Mrs Bronte微笑,“下周二见。”她语气淡然,好像是体贴,又好像是不容置疑的逐客令。
“是的,很抱歉,那么我先告辞了。”Emma站起身把那本书放回到书架上,然后拎起凳子下面的书包向门口走去。打开门的时候,她停了一下,转过来对那个窗边的女人说:“谢谢您,夫人。”随后就出门了。
我刚想要跟她出去,却在转身瞥见墙上的镜子的时候惊呆了。
镜子里的人并不是我,而是一个陌生的棕发女人,穿着笔挺的黑色套装。她的眼睛很大,嘴角好像自然挂着精明的笑。
“Root,让Shaw陪你跟上去。”那个女人在我身后说话,但我还在纠结镜子里的陌生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张脸,但是想不起来。
“Root?”她提高了音量。
“什么?”我这才意识到,整个书房只有我和她,那么她就是在叫我。
“你今天好像不在状态。”她略为不满地看了我一眼。
忽然之间,那个Root的意识跳进了大脑。她是Mrs Bronte的贴身助理,而这个坐在轮椅上的老女人……老天,竟然是跨国集团的董事会主席。
好吧,权力就如同魔法,每个站在它巅峰上的人都得付出巨大的代价。
那么,我是附身在这个叫Root的棕发女人身上了么?难道这就是小女孩说的“伪装”?
“对不起,夫人。”我听到自己——也就是那个Root很恭顺地说,“您让我和Shaw跟踪Emma Swan?”
我暂时让位给Root自己的意识,让她去掌控。而我则像一个无形的幽灵,用第三只眼睛看着她们。
“是保护她。我想我们的小朋友遇到麻烦了。”她再次把轮椅背过去,望着窗外,“叫Shaw尽可能低调。”
“是的,夫人。”Root微微欠身,随后退出了书房。
Bronte夫人面前的白纱窗帘被微风吹起,细小的雨点开始零零散散地打在窗玻璃上,发出轻微沉闷的“噗噗”声,不一会儿,那声音就变成了密集的一片。
在被雨水模糊扭曲的视线里,一辆黄色的小车像一只甲壳虫,沿着别墅下面巨大的草坪边缘飞快地爬出了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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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mma的小黄车停在了街角。一路跟踪的Shaw把车开到街对面餐馆前的停车位上。
“她该不会招惹了科隆博家族?”Shaw举着相机对小黄车拍照。这个身材苗条的黑发女人一路上都没有说话,一脸的桀骜不驯。她和Root一样穿得全身黑,连背心和手套都是黑色的。不过黑色在Root身上显得柔弱典雅,在她身上就有死亡的味道了。
“科隆博家族是什么东西?”
“纽约五大黑帮之一。对面那个发廊是他们在纽黑文的一家洗钱店。”
Emma还没有从车上下来,她已经在里面呆了好几分钟。
“Shaw,把你的望远镜给我。”
她给了我望远镜,我刚举起来,就看到那辆甲壳虫的车门打开了。
从车里出来的女孩又让我吓了一跳。
她上身的制服和领带都不见了,现在她穿的是黑色皮衣,好多地方打着方形的金属钉。脚上也换成了黑色高跟靴,只有那条短裙还在,是没有时间换了么?
然而当她把那头整齐的金发摘下来扔进车窗的时候,我才彻底傻眼。原来那是假发,她自己的头发剪得一边长一边短,漂成了黑白两色。那几分钟的时间,她竟然还画出了烟熏眼!刚才那个优等生形象荡然无存,现在我彻底不认识这个Emma Swan了。
她从后备箱里拿出一个小箱子,随后走进了那家发廊。
“在车上等我。”Shaw打开车门,我二话不说也下了车。
“Root,这可不是你的风格。”Shaw对我摇了摇头,她从包里拿出配枪上膛,并装上消音器,“假如我还要多保护一个人,可能就没法低调了。”
她可真是得瑟。她不知道自己用子弹打死的人可能还没有我捏过的心脏多。
不过话说回来,既然我现在不能捏心脏,那么她说的也有道理。这个叫Root的女人的身体看起来没什么运动天赋。保镖不想惊动警察和黑帮,而我也有不想惊动的人。假如我还想深入下去,也许这不是最好的出动时机。
“把她毫发无损地带回来。”我说。
Shaw对我眨了一下右眼,两手插进风衣口袋,转身向那个发廊走去。
我坐回车里,闭上眼睛。从现在开始,我又化为了幽灵,第三只眼睛成为全部的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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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您有指定的发型师吗?”一个满脸穿了环的男人翘着兰花指笑容满面迎过来。整个店里只有一个客人在角落里烫头发,几个理发师都懒懒地坐在椅子上。
“有,我要剪刀手。”我看到一身朋克装的Emma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娘炮。
娘炮听到这个名字愣了一下,“这里没有叫’剪刀手’的发型师。”
“告诉他我要做理发师陶德的舞台造型。”
娘炮闻言挑了下眉毛,“你等一下。”
他走进一扇边门,过了没多久就出来对Emma使了个眼色,Emma提着小箱子走了进去。
他们在门后的走廊里七歪八拐走了一阵,终于走进一个房间。房间里烟雾缭绕,昏暗的灯光只照亮了靠门的沙发前的小桌子。桌子上堆着一摊锡纸,有的卷成筒状,旁边是几个改装过的打火机,和插了吸管的空瓶子。
灯忽然亮了,一个肩膀上有刺青的年轻男人气势汹汹向Emma走过来,“你这个婊子,居然敢挂老子的电话还关机!”他劈头一个耳光,把Emma打得一个趔趄摔到沙发上,“你想吞了那笔钱吗?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Emma的一边脸迅速肿起来,嘴角溢出鲜血。我要气炸了,那个该死的Shaw怎么还不出现?
“我要有那企图就不会跑来这里了。你们的钱在这里!”Emma举起手上的小箱子。那个刺青男人一把抢过箱子,把它交给坐在房间另一头沙发上的男人,他左右两边各趴了一个妖艳的女人,娘炮和另外一个手下站在两边。那个男人打开箱子确认了一下,然后和刺青男交换了一下眼色。
“说好了6点,你他妈人在哪里?”刺青男依然气势汹汹。
“我告诉过你星期二不接活。”Emma用手背擦嘴角的血。
“哈,那还是我的错了?”刺青男又逼过来,“星期二你有他妈的什么重要的事?”他上下打量Emma,忽然猥琐地笑起来,“穿了学生裙是去伺候变态吗?”
一屋子人都哄笑起来。
“剪刀手,她穿制服你会想要操吗?”刺青男转头向他的头头嬉笑。
“呯”地一声,刺青男脑袋上爆出一堆玻璃碎片,鲜血立刻从他脑门流下来。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看到满手血,嗷叫起来。
Emma拿着手中的半截玻璃瓶呆了一下,然后夺门而去。
“抓住那个婊子!”剪刀手发号施令,他身边的两个手下立刻追了出来。
Emma在走廊里奔跑,猛然看见迎面走过来一个黑衣女人,面色冷峻。她插在风衣口袋里的右手伸了出来,手里握着一把装了消音器的枪,枪口对准了她。
“趴下。”女人冷冷地说。
Emma一个滑步仰面倒地。“咻咻”两声闷响,后面追过来的两个男人应声倒下,抱着腿在地上打滚。
这个Shaw终于姗姗来迟。她这样出场是故意要耍帅吗?我看得牙痒。
剪刀手和刺青男也冲了出来。两个人都横拿着手枪对准Shaw,后者翻了一个白眼,“说过多少次,那样的姿势拿枪会把自己弹死?”
又两声闷响,那两个男人捂着鲜血直流的手惨叫。
Shaw走过去踢掉了地上的枪,她从风衣的另一个口袋里取出一枚胸针,蹲下身举到剪刀手眼前,“你认得这个标志吗?”
胸针上面是一只带王冠的天鹅。
剪刀手变了脸色,“天鹅皇后?你是她的人?”
“我的老板希望你们别再打扰她的小朋友。”Shaw把那个胸针别到剪刀手的胸前,“有问题吗?”
“没有!”剪刀手马上摇头,“完全没有!我们不知道!”
“很好。”Shaw拍了拍他的胸针,“如果她再遇到麻烦,或者你胸前这个胸针掉了的话,我随时会来关照你。”
Shaw起身拉起了受了惊吓的Emma,她们穿过走廊,回到发廊大厅,一群理发师横七竖八滚在地上,角落里那个烫头发的客人瑟缩着不敢动。
我睁开眼睛,拿起车上的伞打开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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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两个女人从街对面向我走来。街灯已经亮起来,雨下大了,街上和行人身上都漂起了一层水气。我走过去用伞遮住Emma,她脸上明显的淤青让我胸中燃起一团无明业火。
“我说的是‘毫发无损’!”我没好气地对Shaw说。
Shaw同时撇起两边的嘴角,一副没所谓的表情,“小孩子捅了马蜂窝不被蛰两下,下次还会得瑟。”她忽然眯了一下眼睛,“你今天真是反常。”
好吧,我并不想要引起这个杀手的职业嗅觉,不得不收敛情绪。“那是你老板的指令,不是我的。”
“我交差了,可以撤了么?”她打开车门。
“你先走吧,我有话跟Miss Swan讲。”
她看了我们一眼,耸了耸肩坐进车里,发动引擎。她的车很快消失在雨中。
“Root小姐……”Emma抱着胳膊怯怯地看着我,“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她的烟熏妆已经在缠斗和雨水的冲刷下花掉了,头发和脸颊都湿漉漉的,涂得过浓的口红也有花掉的趋势,整个看起来像一个落水的马戏团小丑。
看着这副不良少女的样子,我真是无力吐槽。
“我有点饿了。你饿么?”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她缩着脖子轻轻点了一下头,我拉起她的胳膊走进了旁边的餐馆。
上菜前,我先把她拉进了洗手间。她靠在洗手台边,我拿出化妆棉,托起她的脸,把那些花了一脸的浓烈色彩一点点擦掉。
我感觉到她在微微地颤抖,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一定让她后怕了。
“没事了,Emma,他们不会再找你的麻烦。”我好不容易克制住想抱她的冲动。
“是Bronte夫人派你们来的吗?”她轻轻地问,我点头。
“她早就知道了?”
“我想那样的女人,很难有什么能瞒过她。”
Emma垂下眼睛。我擦完她的脸,除了那头乌七八糟的头发还是让人错乱,她终于恢复成我熟悉的清爽样子,只是这张脸还透着稚气,脸型也比较圆润。忽然我有点明白Emma在看到15岁的我的时候有什么感觉。
我把她那件朋克皮衣脱下来扔到了垃圾桶里。她的制服衬衫还穿在身上。
“好了,这样才像我认识的你。”我把她的身体转过去对着镜子。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别开头去自嘲地笑,“那都是假的。刚才那个太妹才是真正的我。”
“我不这么认为。显然你并不喜欢去跟那些黑帮混。”
“是吗?你有多了解我?”她转过来看着我冷笑,“我想你们一定已经查到了我的过去了吧?没错,我是孤儿,从小没有家教。我偷东西,从超市偷到商场,那辆车也是偷来的,为此我昏头昏脑爱上一个比我更混蛋的诈骗犯,然后蹲进了监狱!你知道吗?人只要一犯错,就无法停下来,因为没有人会再给你机会洗心革面。我的身上将永远贴着小偷、罪犯的标签,那些正常人像回避瘟疫一样再也不敢接近我,以至于我只能去找同样贴着标签的‘同类’才能生存下去!就是那些逼着我洗钱的王八蛋!我不喜欢跟他们混吗?至少他们不会因为我身上的标签而看扁我,反而因为我是坏女孩才重视我。所以你明白吗?那个金发穿名校制服念拉丁文诗歌的女孩就是个幻觉!这个劣迹斑斑、肮脏的可怜虫才是我!”
她眼眶红红地怒视我。我曾经以为了解Emma的过去,很久以前就调查过她的过往,也从她嘴里听到过零星的片段。但从她出现在我生活中开始,她就是无所不能的救世主和英雄,直到亲眼目睹这一切,听她怒斥命运的不公。
“所以你宁可冒着被砍的危险,也不愿意放弃星期二的朗读课是吗?因为那是唯一让你觉得世界还是有光明的时候。”我轻轻地抱住她,“相信我,Emma,我完全了解你的感受。”
我感觉到她颤抖得更厉害,于是抱紧了她,有几滴温热的液体从我耳边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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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们再度回到餐厅,菜已经上齐了。Emma恢复了平静。或许是真的消耗大了,她开始放松心情狼吞虎咽起来。
正吃着,一个服务生走到我们面前,“请问您是Emma Swan小姐吗?”
“是的。”Emma说。
服务生递给他一个包裹,“这是给您的。”
“谢谢。”Emma疑惑地接过包裹,她看了我一眼,我不知所谓地摇了摇头。
她小心地拆开包裹,然后就愣住了。
里面是那本她下午给Bronte夫人念过的书,她差不多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念它。那是拉丁文版维吉尔的《埃涅阿斯纪》。
就在这时,我的电话响了。我打开屏幕,看到来电显示是“Boss”。
“喂?”我接起电话。
“Miss Swan是不是和你在一起?”果然是那个老女人的声音。
“是的,夫人。”
“请让她听电话。”
我把电话递给了Emma,“是Bronte夫人。”
Emma吸了一口气,吞下嘴里的食物,她接起电话,“喂?”
“你收到我的礼物了吗?”我竟然可以清楚地听见电话里的声音。
“是的,夫人,谢谢您……还有刚才替我解围,我不知道如何表达我的感谢。”
“那是你应得的。我也要为你4个月的陪伴表示感谢。我猜,下个星期二没法再听到你的朗读了,是吗?”
“您怎么知道……?”
“否则你不会问我那个问题。”
“……”
“你是不是还有别的问题想问我?”
“我想说的是抱歉,对不起,对您说了谎言,请原谅。您很早就看出来了是吗?”
“从你穿着仿制的耶鲁大学制服进门开始,是的。”电话里有轻笑声,“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有一种超能力,能够看穿一个人有没有说谎?”
“非常抱歉……”Emma脸涨得通红。
“没关系。你和我在一起的大部分时间都是真诚的,比我见过的许多人都心地纯洁。”
“您真的那么认为吗?”
“是的。所以,等下打开那本书,里面还有另一份礼物。像你这样的孩子,不应该为黑帮去洗钱。你的天赋还有更好的发挥的地方。”
“……请原谅,夫人,我还是想问,为什么?”
“Emma,我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太婆。经历过我这样的一生,很可能不再相信你制服上绣的那个校训:光明和真理。但是我十分确信的是,任何人都应该被赐予第二次机会。因为我也曾是被这样赐予的。那就是为什么。”
Emma眼中闪动着泪光,“谢谢您。”
“希望有一天,你也能给予别人这样的机会。”
“如果有那样一天,我会的,夫人。”
“祝你愉快。再见,孩子。”
通话就此中断。Emma看着那本珍贵的书,小心翼翼翻开,里面出现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的金发女人,穿着一件红色的皮夹克和牛仔裤,倚靠在一辆黑色的重型机车上。她用胳膊夹着头盔,半侧脸对着镜头,眼神孤傲而冷漠。
Emma翻过那张照片,看见背面写了几行字。头两行是一个地址和电话。
下面是几句诗:
像野兽一样,把一生奉献给孤独,
无法免于为人所指,甘愿承受如此的痛苦;
因为她将接受神的生命;她将看见伟人中的神灵,
神灵中的伟人。她将会把自己显现于他们。
最后是Bronte的签名。
“你真的相信,我能去救赎别人么?”Emma看着那张照片喃喃地说。
“相信。”我感觉自己已经脱离那个伪装的躯体。
她听到的我的声音愣了一下,当她抬眼看见我真正的模样,怔在当场。
我感到泪水在眼眶里聚集,“因为我就是被你救的那一个。”
窗外忽然响起了滚滚雷声,雨像瓢泼一样从天上倾倒下来。我知道她发现了我。
我抓住了Emma的双手,“Emma Swan,我知道你能感觉到我的感觉。不论发生了什么,请不要放手。”
她还是呆看着我。外面的雨越来越大,没多久就像洪水一样,向我们的餐厅席卷而来。
在洪水破窗而入的瞬间,我听到她叫出了我的名字。
“Regi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