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鱼日常……【。
两天前就和母亲定下了见面的时间,小鸟一直没和海未提起,大概也不知道怎么提起这件事。海未在一些方面总是显得笨拙,小鸟能轻易察觉出海未脸上偶尔闪现的慌乱和躲闪,了解到她对于那次争吵仍然耿耿于怀,比起直截了当地说明,这样的犹豫才更让小鸟不安。
天气愈发的冷,而今天太阳也没有露面,阴沉沉的天空压得人喘不过气,灰蒙蒙的大街上,散落着几片裹着灰尘枯黄的落叶,高跟鞋踏上去,破碎的声音细密而清脆,像是什么东西一点点裂开。小鸟抿着唇,因为干燥而起皮的嘴唇带着粗糙的意味。
只有在极度缺乏的情况下才知道自己渴求着什么,小鸟将手指轻轻覆上自己将要干裂的嘴唇。
见到女儿,母亲带着慈爱的笑容,搂过她的肩,带她到沙发上坐下。小鸟环顾着自己熟悉的家,又看着母亲亲切的笑容,岁月的刻刀在眼角拉下长长几条口子,那双温柔注视着的双眼含着一汪海洋,拥抱着干涸的自己。小鸟意识到,自己的母亲真的在老去,就想很多被自己挤压在心底的事实,她可以视而不见,却无法阻止其发生。
小鸟抱住母亲,把脸深深埋在母亲的怀里,母亲顺着她长长的头发,那样熟悉而满怀爱怜的抚摸,一下下揉进小鸟心间还未愈合的伤口之中,带着一丝无奈的语气哄着她,“回来就好了。”
很快就放松下来,小鸟坐在舒适的沙发上,母亲给她倒了一杯水,也没有急着要问她的话,只是笑着看小鸟一口气喝掉了整杯水,将被子轻轻搁在茶几上。小鸟张口欲说什么,母亲握着了她那有些冰凉的手,将微微发红的指尖按在手心中,小鸟想起以前每晚母亲为自己准备的一杯热牛奶,那股浓郁的暖意。
小鸟平静地向母亲叙述了事情的经过,本以为自己会放声大哭起来,出乎意料的是,哪怕回忆起最令自己心痛的那一瞬间,语调依然是平稳而没有一丝因情绪产生的波动。作为服装设计师助理在大牌公司站稳脚跟之后,自己所怀抱的梦想却更加遥远。快节奏的工作、密密麻麻的时间表、杂乱的稿纸背后却是暗流涌动,小鸟刻意回避着那些她不感兴趣也不愿参与的事情,最好的选择就是躲在她跟随的那位设计师身后。一个个子高挑的女士,刀削一般的两颊显得有几分凶狠,脸上有常年是一副刻薄的表情,薄薄的嘴唇总是抿着,沉默寡言,偶尔瞟了一眼小鸟,丢下一句话,足以令小鸟一周都无法安然入睡。小鸟将全部的不满和委屈都深藏在心中,无论如何都是笑脸迎接她,试图将她的这些毫不遮掩的恶意转化为善意的批评和鼓励。这样的一厢情愿,到小鸟看见自己的作品被签上她的名字那刻,也不复存在了。鼓足了今生最大的勇气,小鸟来到她面前,她先是愣住了,薄薄的嘴唇抿着,又微微上扬,眼神写满轻视和同情。
琥珀色的眼睛肿胀而干涩,这样一双笑起来就带着迷人光彩的双眼此时就像失去了生气的枯叶,下一秒就会破碎掉。小鸟眨眨眼,她想哭出来,在母亲面前,然后听着母亲温言软语的安慰,就像小时候那样。可是无论小鸟怎样回忆那一幕幕,都挤不出一滴眼泪。母亲再次将自己拥入怀中,小鸟发现母亲落在自己眼前的一缕头发,如同今天所见的天空,时间的灰烬掺进了发丝中。
“这段时间你都住在哪里?”母亲问起。小鸟顿了顿,还是老实回答了。“一回国就让海未来接的我,现在也住在海未那里。”
母亲的语气中有些责备的意味:“那孩子应该很忙吧。”
小鸟明白母亲的意思,“我知道,我只是住在那里,也在帮海未做家务,而且我会马上找到工作的。”没有主动提之后住处的问题,小鸟有些心虚地看着母亲,然而母亲也只是笑了笑,点点头,“你们觉得没问题就好了。”
用过晚饭之后母亲送小鸟离开,小鸟站在门口,再次望着母亲的脸庞,似乎还想说什么。母亲只是笑着看着小鸟,带着无限感概,“小鸟,已经长大了啊。”
小鸟“嗯”地答应了一声,而在母亲离开后,她背过身子,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下,眼球被灼伤一般的疼。她随意将脸上的泪水擦去,路人注意到路上这位红着眼似乎在哭泣的小姐,纷纷投来复杂的注视,小鸟觉得有些尴尬,快步回到公寓,冲进浴室将自己的脸按进水池里。
从浴室出来之后,小鸟一头栽倒在沙发上,整个人被耗尽了全部的力气,只想闭上眼好好睡一觉。而门铃声却在此时响起,她一惊,挣扎着从沙发上爬起。
会是谁,海未是带了钥匙的,还能有谁来这儿。
小鸟屏住呼吸靠近门,而门外有人不满地嚷嚷起来。
“搞什么啊,竟然喝醉了。”
“园田今天怎么啦。”
“怎么还没开门,真的有人吗。”
“园田不是说有同居的人吗。”
“不在吗?”
小鸟把门打开,外面的一群人看到小鸟,都怔住了,然后露出了难以言喻的表情。海未头垂着,整个人沉沉地压在其中一个人的肩头上,小鸟看了看这阵势,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上前要去扶起已醉倒的海未,“对不起啊,表姐给大家添麻烦了。”海未听到了小鸟的声音,伸出一只手,话语里都是一股酒气:“小鸟呀……我回来了……”
“是是,欢迎回来。”小鸟握住她的那只手,海未满是醉意的脸上露出了小鸟从未见过的笑容,那双同自己一样琥珀色的眸子,死死盯着自己,一时竟像是着了火。小鸟不知为什么感到了恐惧,而那只手紧紧抓着自己,滚烫地要将自己也融化。
在海未同事的帮助下,海未总算被好好地安置在了床上,麻烦倒不因海未太沉,这样说实在不尊重这位辛苦工作以至于日益消瘦的检察官,而是因为海未死活也不放手。小鸟对着脸色绯红的海未哀求了好久,可是海未就是不肯放手。大家看着这一幕,也都是哭笑不得。
“没想到园田喝醉了是这样啊。”不知谁说了句,然后被旁边的人狠狠喘了一脚。
小鸟只好就在卧室里送了客,待其他人都走了,小鸟苦笑着抱怨。“妈妈还担心会麻烦你。”话音刚落,海未突然捏住小鸟的手,小鸟有些吃痛,海未惊呼起来:“你要走吗?不住这里了吗?”
“什么?”小鸟还没有弄清状况,海未将小鸟直接拽到了自己的身上,伴随着小鸟尖锐的一声惊呼,海未的手臂缠上了小鸟,五指深深插入那亚麻色的长发之中,蝴蝶结承受不住,顺着散落的发丝从一侧滑下,海未用另一只手握住它,小鸟右手臂撑在海未泛红的颈边,脸那刻几乎要撞上那双着火的眸子,小鸟略抬眼,海未那样望着自己,红得如同因酒精在燃烧的脸,沉重的呼吸带着酒气,海未轻声唤起小鸟的名字。
“小鸟……不要走。”
小鸟不敢再看她那双炽热的眼睛,只是视线游移到她手中透露出自己头上蝴蝶结绿色的丝带,累到虚脱一般,气息不稳地安慰着她。
“不会走的,但是我现在要帮你醒酒,你先放开我。”
依然是恳请的语气,小鸟想不动声色地摆脱她的束缚,可是常年练习弓道的海未力气极大,死死铐住了小鸟。小鸟一时无法起身,仅靠一边胳膊支撑着身体,将近极限。双眼里的那团火骤然熄灭,海未闭上眼,从小鸟的长发中抽回自己的手,小鸟慌忙站起身,一瞬间眼前发黑脚步都不太稳,定了定神,小鸟看着躺着海未,脚下犹豫留下看着她还是先去厨房倒杯果汁给她。
海未抬起胳膊搭在额头上,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小鸟担心地凑过去,额头上冒出细细的冷汗,海未一个劲咬住牙,脸上的表情越发狰狞。
“你等等我马上回来。”小鸟神色惊慌地喊道,匆匆跑出卧室。
一杯果汁下去,海未的神色好了很多,小鸟坐在床边,海未又一次伸出手,抚摸着含苞欲放的花骨朵一般那样珍爱地握住小鸟的手,没敢再多下一分的力气。
“为什么还是喝醉了呢?”小鸟轻声抱怨了一句,但是海未并没有任何的回应,也不确定是否已经睡着了,小鸟摇摇头,但是并没有急于将手抽回,就这样被握着,有些发烫,但是不至于吓退自己,而是刚好,在这个时候。
以前也会喝醉吗,像这样。
小鸟想着,但是不会的,海未不会是贪恋酒精放纵自己的人,她一直是那样严于律己,但是小鸟并不害怕这样的她,相反在这样的她的身边,小鸟有种说不出的安心。
“一直以来辛苦了,海未。”
小鸟从海未渐渐松开的手中取出自己的蝴蝶结,又握在自己手中。
滚烫的温度,有点害怕,但却想,再进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