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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很罕見的被雙親叫了回去,詢問我的升學方向的那個時候,繪里和海未之間,似乎是發生了什麼事。
當我回到家時,海未正坐在客廳裡,盯著聲音開很小聲的電視發呆。
「海未,怎麼了嗎?好像很累的樣子,身體不舒服嗎?」
然後她轉過來的表情,雖然並沒有哭,但是悲傷滿溢。抿著她的嘴角,以前開始的習慣――不論問什麼都不會告訴我――又表現出來了。
可是今天有點不一樣。
「還是在班上發生了什麼討厭的事了嗎?」
「不,不是那樣的。」
她搖了搖頭,咬緊了下唇。
雖然不明白她的理由,但我不忍心看到海未很難受的樣子。下意識的抱住她的肩膀,像以前一樣把她全身攬在懷裡。啊啊,我明明是她唯一的姐姐。現在、從今往後也一定是這樣的關係。
不知道是不是手用力過了頭弄痛了她,海未忽然抬起了頭。
「啊,抱歉,海――」
「我不懂。」
「唉?」
「今天,繪里她哭了。」
「......是、嗎?」
「我不懂為什麼會那樣。我也想了想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事,可是完全沒有任何記憶。」
那雙眼睛逕直的往我這裡看了過來。那雙眼睛,是一點點的謊言都不被允許。
「繪里里,什麼都沒有說嗎?為什麼會哭?」
到底是個怎麼樣的對話呢?不會強勢的強烈主張自己的情感,一直都很冷靜又聰明的繪里,難以想像她對海未說出了真正的事情。
「繪里,她只是,說她很重視我而已。不只是我,她說她最喜歡我們姐妹了。」
她守住了和我的約定?雖然這只是藉由海未的話來做的判斷的而已。
「但是我不懂。」
「不懂什麼呢?」
「眼前的繪里就在哭,很悲傷的樣子。我...自己的心也莫名的很難過。」
屏住氣息。不會吧,那個可能性。
迅速在腦袋裡描繪了當時的場景和繪里的心情。繪里並沒有說出自己的感情。沒有成功...雖然應該是這個樣子。但是那個不成功卻把海未內心的某處給刺激到,引出了本來應該不存在的感情。
不對,又或者是。
本來「就應該」存在的感情...
各式各樣的臆測在我的腦海裡來回打轉。答不出來。明明好像一伸手就能抓到,可是在快碰到的時候又一溜煙的逃走了。
「海未是――」
恐懼隨著唾液一起吞了下去,我盯著妹妹的眼睛。
「――喜歡,繪里里的嗎?」
「唉?」
她第一次被問這個問題。對著困惑到眼睛找不到焦點的妹妹追問,本來是我絕對做不到的,但是我不想逃避。我想聽到答案。不能不聽。
「是的呢,是喜歡的。」
「怎麼樣的喜歡?」
「唉?怎樣、的嗎?呃,繪里是個非常棒的人,學業又好又溫柔。就好像我第二個姐姐一樣。」
第二個姐姐,嗎。
這表示她並不是把繪里視為一個戀愛對象。於此同時,也表示她只是把我當成一個姐姐來看待而已。
沮喪、理解、放心。各式心情混雜在一起搖晃著我的內心。
「咱可是,最喜歡海未了喔。」
這是做姐姐的特權吧。儘管不能一起傳達真正的意義,但「喜歡」還是能直接傳達的。
「我也很喜歡的喔。沒有姐姐的話我覺得我會寂寞到哭出來的吧。」
「是嘛。咱也是,要是沒有海未的話就會哭的喔。」
「啊,要是繪里也不在的話,或許就不會有這麼快樂的生活了。」
「嗯,那也得感謝繪里里呢。」
每當朋友的名字出現的時候,胸膛就覺得好像被什麼刺了一下――
為什麼我們之間會是這樣的關係呢。如果我和妹妹不是姐妹的話、如果我和繪里不是朋友的話、至少如果我們之中的一個沒有抱有戀心的話...
「來,準備吃飯吧。然後今天早點睡覺。那樣就最好了。」
沒有自信能進入看不見出口的迷宮還能夠出來。像是想要揮去那樣的想法一樣,我輕撫著海未的頭站了起來。
簡單的吃完飯後就去洗了個澡,當我回到客廳的時候,看見了一邊作著作業一邊迷迷糊糊點著頭的海未。要是感冒了就不好了,於是我盡可能溫柔的搖了搖她的肩膀對她出聲。
「作業我早上會幫忙妳的,趕快到被子裡去睡吧。」
呢喃的發出想睡的聲音的那雙眼睛,和她小時候的身姿重疊了。好懷念。好可愛。
「我知道了。」
她乖乖的合上了課本,想要用沒力氣的手腳撐起身體,但果然沒辦法支撐住又坐了下去。我抱著因為想睡覺的關係所以體溫比平常要高的她,雖然覺得無奈但心裡十分雀躍。想要她像這樣一直依賴著我。只是做為姐姐也可以,這是我唯一的心願。
我把隔壁房間的被子搬過來,將被子蓋到她的身上的時候,半夢半醒的海未已經是幾乎要睡著了。
「晚安,姐、接...」
她的嘴唇喃喃唸著,眼睛已經完全閉上了。
好漂亮的睡臉。從一前開始,不論白天時發生了什麼痛苦的討厭的事,哭累了就會睡著的那張年幼的睡臉。很可愛,想憐愛,想守護她。只要是這雙手能辦的到的事情我什麼都想給她。
「海未──」
傳達不到的稱呼,已經重複了數十遍數百遍。連接在這之後的話語也吞下去了同樣多的次數。
所以我接了不同的話。
「──對不起。」
妳有一個這麼沒用的姐姐。
不自覺的想起摯友的臉。又聰明,又完美,誰都信賴著的學生會長。我做為副會長支持著她,從高中畢業之後也會一直支持著她,沒有比這個更高興的事情了。因為是她把我從什麼都無法依靠的孤獨裡拯救出來的。
但是認真的那個她,應該為了守著和我的約定,一定現在也在痛苦著,而明明讓她承受這份痛苦的就正是我。現在它回到了我身上,和她一起承擔著相同的痛苦。即便如此,要我賭上我自己全部的一切也罷,也發誓要把妹妹從不論怎樣的威脅和危險中保護好。為了做到如此,即使得把我唯一一個打從心裡信任的摯友的幸福奪去一半,剩下的一半由我來給與。我做不到把海未的手給放開。
乾脆就我們三個人,到沒有惡意的美麗世界一起生活就好了。但是,不能夠把這孩子給捲進這個罪惡的、無法脫身的輪轉之中。正因為如此我和朋友才不得不繼續暗中守護著約定。
就算這樣,今天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呢。聽到了海未的話之後,雖然很討厭,但進到腦海裡的景象是――只有妹妹和摯友兩人而已的世界。我並不在那裡。明明那樣的未來是不可能會到來的,這個心寒的預感還是讓我嚇得發抖。而且,要是妹妹的心中有那麼一點點產生了對朋友的愛情碎片的話。
看著看著,腦袋就被恐懼給支配了。為什麼會這樣的害怕呢...
因為我,其實就算是做為摯友的繪里,妹妹的一根手指也不想讓她碰――這個藏於意識下的炙熱真心。同時,一直無視著的「喜歡」、「愛」這種不能表現出來的情感刺激著眼睛深處。所以才用力咬緊了牙關,明明把秘密的情感給壓抑住,卻越是那樣做胸口就越糾結。這份感情正在狂暴旋轉著尋找出口。
妹妹靜靜的沉睡著。她的臉和她白天時微笑喊著「姐姐」的臉重疊。那是最安穩、溫柔,是這個世界上最莊嚴的笑容。
不知不覺間溢出來的眼淚,滴答的滴落在海未的臉上。我這才注意到我在不自覺間和她靠得如此的近。
「海未──」
對不起...
從胸膛裡湧出的謝罪的言語一起,我聽到了走在細長危險道路上的自己的理性,劇烈崩潰的聲音。我不能踏進,心中持續頑強固守著的那一條線。
但其實,我想踏進去想的不得了。
因為我,對海未――
「──喜歡。」
和眼淚一起封著的秘密的話語散落的時候,到現在為止忍耐住的東西像是潰提似的湧出來,把不知所挫的我的身心以壓倒性的速度給吞噬。所以我現在,本能的拒絕了心靈所踩下的煞車,停不下來了。
對不起。
對不起。
向著對方道歉,一次又一次的說著同樣的話。為我所抱有的這份感情、以及我接下來所要做的事情祈求原諒。
以顫抖的手指輕輕的從劉海到耳朵、滑過臉頰。
對不起。
我壓抑不住「喜歡」,對不起。
被我自己的眼淚潤濕的她薄薄的、形狀漂亮的嘴唇,我用大拇指觸碰了一次。已經沒臉再去見朋友了。把自己心中的黑暗面拋開、一切也拋開,我只是想要滿足自己的欲望而已。我只看得見這個。
打碎了我一直固執堅持著的「罪惡感」。
對不起。
最後再輕聲說了一次。
顫抖著,我的吻落了下去。
若是有神明存在的話,請傾聽我的請求。請您赦免我的罪惡。
――在一點聲音都沒有的那個房間裡。
沉睡中的妹妹的眼睫毛,輕輕的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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