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在床上躺定,愛麗絲菲爾長長的嘆了口氣。
在床的另一端,阿爾托莉亞將手枕在頭後,放鬆的躺著。
將被子推到她的那一邊,洗完澡吹乾的頭髮沒有重新綁起來,而是散落著。
這好像是她第一次看阿爾托莉亞把頭髮放下來。
手腳都是乾淨的白,上頭兩顆沒扣的鈕釦露出了同樣白皙的脖頸。
雖然不如自己的髮色一般銀白,但是阿爾托莉亞的臉上了缺少了那點血色。
沒有表情,她只是直直的看著天花板,一言不發。
自從叫她去洗澡回來之後就是這樣,不禁讓愛麗絲菲爾開始想自己是否玩得過火了。
可以感覺到阿爾托莉亞多少有在放縱防線的意思,就多少忘記了分寸。
注意到對方的變化的同時,也感覺到了罪惡感。
「我關燈了喔。」
「請。」
似乎也對自己是怎麼發現她的事情不再感興趣,就連說話的字數也降到最低。
這下子該怎麼辦呢?
熄燈的同時,房間的溫度和音量似乎也被調低了。
聽著阿爾托莉亞旁邊翻身的聲響,愛麗絲菲爾也跟著轉身面向她的背影。
「阿爾托莉亞,妳生氣了嗎?」
過了幾秒的沉默之後,她才得到了回應。
「沒有啊。」
淡淡的月光完全不足以看清她的背影,但是語氣聽起來有點彆扭。
「那樣的話就轉過來嘛,不要背對著我。」
沉重的黑暗之中能夠聽到她的嘆息,然後是翻身壓迫床舖時發出的聲響。
「我不知道妳到底是為了什麼,才會叫一個好幾年都沒有好好睡覺的人陪妳一起睡。」
「我倒是比較想知道,中將大人怎麼樣才能夠不睡覺又不會累倒。」
兩個人之間隔了半張床的距離,微妙得讓愛麗絲菲爾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貼近的話,又會是什麼感覺呢?
「其實也不是不睡覺,我會在書房裡頭閉目養神,但是真的要說熟睡的話,幾乎沒有。和打仗的時候有異曲同工之妙吧?隨時都可能要爬起來面對敵襲的情況下,要睡熟根本就不可能。」
只是閉目養神的話,不管怎麼說都不夠的吧?
「這樣身體真的沒問題嗎?」
「上次受傷之後有做檢查,我似乎是『過勞』的樣子。」
果然還是不可能繼續這樣子下去的吧?
「為什麼要這樣呢?為什麼不要好好的睡滿八個小時?」
聽到了輕輕,類似於笑聲的吐息;阿爾托莉亞似乎對這個問題感到可笑。
「在我回答這個問題之前,妳先跟我說說妳是怎麼發現的吧?」
讓這個提議在腦袋裡轉了一圈,認定已經沒有什麼好隱瞞的之後,愛麗絲菲爾才作出回應。
「我去問了妳家的僕人。」
「嗯?」
就算是在黑暗之中,她都能夠想像阿爾托莉亞挑眉並且要求更多解釋的表情。
「我先是問了他們知不知道妳在哪裡,妳平時會待在什麼地方,還有,妳的房間在哪。」
詢問的結果是,阿爾托莉亞並沒有自己的寢居室。
沒有寢室的話,她平時又是睡在哪裡?
「然後妳就知道了…我幾乎可以說是不需要睡覺,也不需要僕役來叫我起床。」
比預料中的還要簡單不知道多少。
「但是,這都沒有解釋妳為什麼要這樣做喔,阿爾托莉亞中將。」
終於習慣了昏暗的光線,愛麗絲菲爾看著那雙在黑暗中依然有神的碧瞳。
輕輕的眨了兩下,阿爾托莉亞似乎在思考著要不要說。
「愛麗絲菲爾,我真的不覺得我有辦法跟妳說這個原因。」
聽到這句話,愛麗絲菲爾的心也跟著沉了。
「為什──」
「愛麗絲菲爾,妳有受過傷嗎?」
被阿爾托莉亞突然的問題弄得有些措手不及,她花了點時間才有辦法回答。
「只有過小擦傷,倒是都沒有留下疤痕。」
隱約間,她似乎看見了阿爾托莉亞笑容之中的哀傷。
明明她的笑容就是那麼的稀少,為什麼還要籠罩上一層悲傷呢?
「身為一名軍人,我身負著無數的槍傷與劍傷。」
感覺她靠近了一些,然後拉著她的手,來到腰部的傷口。
那時受傷之後已然經過了不少時日,傷口也不像當初需要那麼多的繃帶了。
隔著襯衫以及繃帶,愛麗絲菲爾感覺著那一槍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跡。
「會很痛嗎?」
「這些傷口雖然痛,但是只要花點時間,它們都能夠結痂癒合,然後我就能繼續作戰。」
不懂她為什麼要跟她說這些,但是愛麗絲菲爾知道,現在她只要聽就好了。
歎了口氣,阿爾托莉亞繼續說了下去。
「但是,有的傷口,不是用時間和藥物就能夠治好的。」
「為什麼?」
愛麗絲菲爾可以感覺到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正看著自己,因為她也正看著她。
「那個傷口,落在我的心臟上。」
指著自己的左心口,阿爾托莉亞的聲音輕了。
「如果說那些槍傷與劍傷是考驗的話,心口上的這個就是折磨。不停的流血卻又不會讓我死掉,勉強要去治療的話卻只會越弄越糟,讓人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
「就是因為這個傷,所以妳才睡不好嗎?」
點點頭,阿爾托莉亞的臉上有的是無止盡的憂鬱。
「我希望妳能理解,要我去解釋它的原因,就像是要揭開我心上好不容易才結起來的創疤,會要了我的命…而我不想讓妳看到我脆弱的模樣,我也不想讓任何人看到。」
聽著她的話,愛麗絲菲爾瞭解了她的害怕。
她怕去回想那個讓她心口淌血的回憶,她怕對其他人顯示她的脆弱。
堅強了太久,已經忘記了應該要怎麼才能夠放下武裝。
走到了這一步,她怎麼能就這樣棄她而不顧呢?
「但是,不除去發炎留膿的地方然後消毒的話,傷口永遠都不會好的,不是嗎?」
單純去麻痺傷口,讓它順其自然的癒合是不行的。
不能永遠都靠自己來包紮傷口;有時候,醫生的專業處理也是有必要的。
想好之後才張開眼睛,愛麗絲菲爾深呼了一口氣才準備好說這句話。
「阿爾托莉亞,抱我好不好?」
不等她回應就鑽到了她的懷中,將頭貼在她的胸口處。
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的手用盡全力的環住阿爾托莉亞的腰,愛麗絲菲爾將自己栓在她懷裡。
這樣的距離之下,就連那心跳都能聽得清楚。
她所擁有的,是穩定而溫暖的心跳。
「等、等一下!愛麗絲菲爾…」
「說給我聽吧?跟我說是什麼讓妳那麼痛苦,讓我幫妳。」
我不會笑也不會批評,我就聽妳說。
將心裡頭壓了太久的心事說出來,說給我聽吧?
都已經走到這一步,就不要說『我不需要幫忙』這類的任性話了。
慢慢的,愛麗絲菲爾感覺阿爾托莉亞的手輕輕的抱住了她,將自己拉得更近。
貼著胸口而看不到她的臉,愛麗絲菲爾慢慢的放鬆身體,讓阿爾托莉亞將她抱在懷裡。
用了和自己一樣的洗髮精和沐浴精,聞起來卻是那麼的不一樣。
「如果妳一定要聽的話,那我就來試試看吧;可能會很長喔,後悔還來得及。」
「沒關係,我們有一整個晚上。」
感覺對方的鼻息輕輕的彿過她的髮絲,愛麗絲菲爾確定自己的臉一定紅透了。
就好像是完全沒有感覺一樣,阿爾托莉亞開始說著她的故事。
「那要從我七歲的時候開始說起了…」
回到那個,現在看來已經遙遠的時候。
那時,享有盛名的中將才剛開始她保衛人民,成為比任何人都強大的騎士的夢想。
那時,人生並不存在任何的痛苦與苦惱,有的僅僅是無限的可能性。
那時,這個大得恐怖的家裡並不如現在這樣的空曠。
那時,在凱的生日宴會上,七歲的阿爾托莉亞第一次的遇見了八歲的格妮薇爾。